华枝春——怀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8 14:32:18

  虎子生得毛黄灿烂, 一双虎眼圆溜溜瞪着, 容寅用小虾丸子贿赂它, 保哥儿告诉先生爹:“娘钓不着鱼,用鱼饵饼子喂它!”
  知道虎子日日睡在真娘枕头边,容寅将它抱在怀中, 点小猫的鼻尖:“你好福气。”
  他指上有鱼虾腥味, 小虎翕动鼻尖, 伸着舌头轻轻去舔。
  永秀就站竹林边:“爹, 我这便要去老宅了。”
  容寅停下抚摸虎子的手, 望着永秀的目光幽沉, 这个女孩不是他想的, 但这些年从来也没有亏待过她。
  他再厌了罗氏, 也不会迁怒永秀,叮嘱她道:“你去老宅, 要好好听你大伯母的教导,好好孝敬祖母。”
  “是。”永秀垂头立着。
  “家里给你预备的嫁妆银子是一万两,已经叫账房送到老宅了。”加上公中给的,足可以备下一份厚厚的妆奁。
  便是在厚嫁女儿的江南,这样的妆奁也很可观了。
  “你姨娘是你姨娘,你是你。”
  永秀眩然欲泣,但她生生忍住,规规矩矩拜别了父亲。
  又去月洞门前拜别嫡母,最后才是去西院花厅向朝华告辞。
  永秀去时,东西两院的管事婆子都排在左右两边的廊庑下。
  似这样的排场,是每月初一才有的,这会儿还未到初一,百灵便问:“这是要忙端阳大节?”
  一个婆子见是五姑娘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回道:“回姑娘的话,是忙夏至宴。”
  夏至在端阳之后,老爷和三姑娘要为夫人作生辰,那天别苑水岸边要放数百盏河灯为夫人祈福。
  甘棠站在门边张望一眼,看见永秀,很快就笑着往廊下来:“五姑娘来了,快往这边来。”
  永秀随甘棠走进花厅,自从姐姐管家之后,她就再没进过西花厅。
  此时举目一望,屋中陈设家具全都改换过,青帐素桌,世殊时异。
  朝华坐在山水云屏椅上,趁着空档喝了口茶:“东西都收拾好了?离得也近,有什么短少了就让丫头们回来取。”
  “是。”永秀垂着脑袋,两姐妹只有在老宅的时候,在祖母和令舒的屋中,才会装出几分亲近来。
  有时永秀会想,姐姐跟她这也算是在“彩衣娱亲”。
  “方才已经拜别了父亲母亲,再同姐姐别过,我这就……就往老宅去了。”
  甘棠奉上个粉彩烧梅花小茶盅,永秀伸手接过。
  “嗯。”朝华淡淡颔首,说了句跟容寅一样的吩咐:“去了老宅,好好跟四妹妹学。”
  永秀点头,托着小茶盅迟迟未饮,她骤然抬首,声音微微发颤:“姐姐,我能不能……”能不能去跟姨娘说一声,隔着门说一声再走。
  永秀还未开口,朝华已经知道她想求些什么。
  她手中也托着个一样的梅花小盅,低头浅啜一口,茶沏得淡,茉莉的香味淡淡绕在鼻尖。
  永秀僵在那儿,长久积蓄的勇气顷刻间消散。
  朝华阖上花盅盖儿,淡声道:“不能。”
  永秀白着张脸,被百灵和莺儿扶了出去,连百灵和莺儿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会突然开口提这个要求。
  两人又惊又怕,走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芸苓将她们送出去,回头就愤愤道:“五姑娘也是糊涂,好事都是咱们姑娘替她求来的,她倒好,还想着要见那……”肚里骂一句“黑了心肝的”!
  甘棠收起彩盅,轻声说:“要是不想见,那才真是没人味儿了。”
  姑娘不就因为五姑娘有人味儿,这才指条路给五姑娘走么。
  胡妈妈站在廊下,等五姑娘走远了,这才进花厅中回话:“预备要放的河灯这两天陆陆续续都送来的,空出两间库房,专派人了看着,免得走了水。”
  “灯油和灯可曾分开放?”
  祈福用的灯油是供菩萨的酥合香油,灯与灯油放在一块儿,怕不小心走了水。
  “姑娘放心,都是分开放的,也叫底下人都仔细着烛火。”
  莲花灯和菩提灯最多,还有鲤鱼灯、西瓜灯、小船灯、螃蟹灯,只只都是竹扎彩绘,件件精巧异常。
  灯上挂的祈福红纸,全是老爷亲手写就,就等夫人生辰那日从河岸边放出去。
  朝华微微颔首,又想起那天沈聿要来,得安排沈聿坐上小船,她想隔着小船,让真娘看沈聿一眼。
  也该让她看一眼。
  青檀提着裙子,快跑着穿过廊道,跑进屋门急喘口气:“姑娘!”
  朝华抬头见青檀神色焦急惊惶,皱起眉头来:“怎么?”
  青檀急急跑到朝华身边,附耳道:“跟着医船去的人,说医船不见了,连带着明镜师父们全不见了!”
  朝华惊愕之下,倏地立起,沉声发问:“什么叫不见了?送信的人呢?”
  “是来报信!人就在云墙那头等着!”
  朝华把这里的事交给甘棠,自己往东院去。
  刚过云墙,就见跟船去的仆从等在月洞门边,眼下青黑,衣衫风尘,显然是一出事,就赶回来报信。
  跟船的仆从皆是壮年男子,跟着一船尼姑,怕污了女尼们的名声,一直坐另一只船跟在女尼们船后。
  烧火造饭时帮着拾柴担水,停泊野湾时帮着驱赶水上别的船只,等师父们进村施医时,他们又悄悄跟着。
  江南地方富庶还好些,贫苦之地别说见着女尼了,见着单身回娘的年轻女子,也有扣留不放的。
  等到夜晚,前船后船就隔得近些,怕有那等心黑的摸上船去。
  本来守得好好的,那天夜里船上人全都睡得极香甜,等到醒来时,前面那只打着经幡的医船平空不见了!
  水面平静无波,仿佛根本没有另一条船。
  “连船带人全无踪影,我们四下去找,乡民们也没见着过。”要找民女不容易,要找尼姑们容易得很,更别说还是一船的尼姑。
  朝华面上变色,情知这事跟净尘师太避走有关。
  仆从道:“就小的一个回来了,别的人都还在找呢。”把野荡翻过,前村后村全都找了,愣是无人看见过一个女尼。
  “报官了没有?”
  “报了!”仆从道,“当时就拿着大老爷的名帖去报了官,小的回来报信时,捕快也都出动了,只不知道这会儿找没找着人。”
  朝华神色凝重,冲他点点头:“你辛苦了,下去罢。”
  那个仆从还当丢了尼姑们的踪迹,三姑娘必要发落,哪知会得这么一句,心中又感动又为自己辩白:“三姑娘,咱们一路上都跟着,绝没有半点怠慢的。”
  朝华缓缓吐出口气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第一次跟船了,这不是你们的过失,下去歇歇罢。”
  仆从应声出门,芸苓紫芝几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惊惶。
  “姑娘,这怎么办?”一船人呢,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总不会是晚上闹水鬼把整只船都拖到水里去了罢?
  朝华心中纷乱,在山廊上来回踱步。
  明镜师父不见了,寺中就只有□□师父在,要是□□师父也不在,那荐福寺的沙弥尼们更无处可安身。
  她思忖着,缓步爬到山廊最高处,远处山影空鳎碧波澄澈,湖上船只如梭。
  长辫辫梢,随着她举动抬步轻轻摇晃,朝华目光落在辫梢那枚小花簪上,倏地抬目。
  “芸苓。”
  芸苓几个都跟在朝华身后,离得不远不近,朝华突然出声,芸苓“诶”的应声,上前两步:“姑娘想到什么?有什么吩咐?”
  “给我预备一只船,不用洪娘划,让沉璧操舟。”
  芸苓怔住,跟着又听姑娘说道:“再给我预备两只白纱灯笼。”
  等天一黑,她就放舟到湖心去,不知白纱灯笼,能不能引来那个扒船贼。
  ……
  沈聿与一众同窗坐船同赴知府雅会。
  山长跟几位讲书直学们在前,学子们在后。
  沈聿没穿楚六的衣服,也没去成衣铺子租衣,就一身院服冠袍去赴宴。
  徐年本想借楚六的衣服穿,可他生得黢黑,楚六的衣裳又多是浅色。
  玉色金边的衣裳,再配玉腰带,光看衣裳确是锦绣潇洒,但穿在徐年的身上,他自己都挠了挠了头:“楚兄穿着是公子,我穿着像猴子。”
  徐年这人读书聪明,性子又活泛,才跟沈聿楚六越处越好。
  “我的衣裳都是素的……”只因三妹妹更爱素色,他打小到大的衣裳服饰俱是素的雅的,还真没有深色能借。
  徐年看沈聿穿院服,干脆也穿了院服,楚六看两个兄弟都穿院服,也不要家里新做的华贵衣衫。
  院中其余人,一看天字班的几人都穿院服,楚家和容家也穿院服,大家伙齐齐穿着院服去赴会。
  韩山长还当是宋直学特意叮嘱过学生们,捏着胡子冲他点头,赞道:“甚好甚好,这事你办得甚好。”
  宋直学不敢居功:“并非我想到的,是学生们将书院的名声放在心上。”
  四间书院,便只有他们万松书院的学生们全都一身天缥色夏季院服,头戴乌纱巾冠,齐齐站在山长讲书身后,韩山长的面上颇有容光。
  波光青潋,山色重翠间,余知府恭身立在个坐轮椅的人身后,自阁上远望湖面几船并进,荡波碎影而来。
  天色将黑,阁前点起一排在灯笼。
  檀木轮椅上的人脸色比寻常人更白,一身锦袍松落落罩在身上,玉冠束发,灯火映衬下,他的脸色看着更白,略有病容的模样。
  余知府谦恭出声:“大人,我这就……”
  “去罢。”裴忌略抬抬指尖,示意余知府去忙。
  余知府行了礼,退下小阁。
  一直隐在阁廊暗处的劲装护卫上前:“主子,容姑娘和她贴身的武婢放了只船,划到湖中去了。”
  裴忌的眼睛还落在来赴宴的学子们身上,手指却在轮椅扶手上轻叩,颇有些不耐烦。
  四湖四季皆有景可赏,此时红蕖未开,绿盖已成,怎么她游个湖还要特意回报?
  那护卫又道:“容姑娘在船前挂了两只白纱灯。”
  裴忌闻言,指尖凝住,她想见他?
第64章 白纱灯笼
  华枝春/怀愫
  小船泛在三潭波心, 舟内青纱低垂,舟前挂的两只白纱灯在湖面投下两团圆光。
  今夜静好, 月色晶沁,水气迦弧
  沉璧在船头操舟,朝华端坐在船舱内。
  舱中小茶桌上摆着海棠攒盒装五色细点,茶炉上温着一壶茉莉香片。
  船刚离岸时茶汤汤色还淡,此时越浸越浓,茶味也早已经从幽香淡雅变得浓郁,沁出苦意, 这壶茶已经不堪喝了。
  朝华透过船窗望着湖上往来的船只, 静心等待。
  那人头回出事就在三天竺, 手中又有十三针的歌诀, 与净尘师太必然有些关联。
  他能送人参, 又送歌诀, 则表明他一直离得不太远。
  上回就是将他安然送到悬白纱灯的船上, 这会儿放只小船到西湖中,船前悬上两只白纱灯……
  也不知这个办法能不能把他引出来?
  朝华上船时,甘棠和芸苓都想跟着, 芸苓虽不知道姑娘为什么在这种关头还想游夜湖, 但她还是备下了细点茶水。
  被朝华回拒之后, 甘棠叮嘱沉璧:“姑娘既只要你跟着, 你可仔细些。”
  沉璧想了想, 去梅阁小塘中的船上取来了她新打的渔叉。竹制叉柄磨得光圆衬手, 铁制的叉刺尖锐锋利。
  这些日子, 她同这柄渔叉已经很熟了。
  甘棠芸苓面面相觑, 甘棠问:“你带这个作什么?”总不会是要去西湖上叉鱼罢?
  “你让我仔细些。”沉璧老实答到。
  姑娘都挂白纱灯笼了,这回她一渔叉必能把人给扎透。
  甘棠笑了, 她起先还以为姑娘要去干什么危险事,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看沉璧驴唇不对马嘴,无奈笑着:“好,你很仔细。”
  送上吃食细点,又预备了披风,甘棠和芸苓便守在宅后渡头边的亭子里等姑娘游夜湖回来。
  宅后渡头生着一片芦苇,白日时分,烟波碧芦,煞是好看。
  此时天色浓黑,夜风一摇,芦叶如刺。芸苓咽了口唾沫,被风吹得搓了搓胳膊:“姑娘怎么就想着这会儿游湖呢?”
  ……
  小舟停在三潭最热闹的地方,沉璧收起船桨坐在船头,任由素浪推着船在湖上飘浮。
  湖上彩灯画舫往来不绝,菱歌管弦洋洋盈耳。
  朝华已然从天色刚黑,等到了月上中天。
  掀帘望一眼湖上越来越密的彩舫画船,朝华对沉璧道:“再等等,等到湖上船少了,就不必再等了。”
  那人上回也是趁着船多藏匿踪迹,湖上的船越少,他越不会来。
  幸而今夜月光大盛,正是游湖的好时候,若是下雨船少,还不知要等多久。
  他若不来,可能是离开了余杭。若来,也可能不会伸以援手。
  两种情况,朝华都得再想别的办法。
  沉璧刚要应声,就见不远处荡过来一只小舟,舟前一样挂了两只白纱灯笼。
  朝华先是微松口气,不管那人答不答应帮忙,起码人来了。跟着就见那只船上船灯晦暗,看不真切舱内到底有几个人。
  两只船大小相仿,船头相反,缓缓相近。
  等船窗相会之时,对面的船中伸出只刚劲有力的手来,一把抓住朝华所乘小船的窗舷,将两船拉近,在舱窗与舱窗之间,扣上一只铁勾。
  黑夜之中,发出这点声响,旁人听了还以为是船桨相撞的声音。
  湖上连舟赏月本也是雅事之一,根本无人关注。
  船只一晃,壶中的茉莉香片泼散出来,浇灭茶炉炭火,刹时茶味炭味混在一块,气味难闻。
  沉璧几乎是在双船相靠的同时,单手握着渔叉滑进舱中,进舱之后提起叉柄,牢牢护在朝华身边。
  朝华思量了片刻,隔着窗纱开口:“……这位壮士。”上回在暗舟之中,朝华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对面响起个沉稳的声音:“姑娘请说,我会尽数告知我家主人。”
  朝华微怔,那人没来,派他的手下来了,她旋即开口:“净尘师太徒弟们的医船不见了。”
  邻船有片刻的沉默,朝华心中忐忑,难道她想的不对?这人跟净尘师太没有关联?
  但她都把人给引出来了,自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又道:“我不知壮士的主人与净尘师太相不相识,若不相识,还请壮士问问你家主人,能否替我找找船上的师父们。”
  邻船依旧沉默,两船隔得极近,屏息凝神间,便能听见隔壁舱中隐约传出O@细碎的声响。
  水月光盛,烟灯影幢,湖上四面吹来丝竹歌声,盖住两船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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