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8 14:32:18

  谁料昭阳公主目光在婚书上一转,又定在朝华身上:“他要是死了,你不就没有婚约了?”
  舱中杯盏碎裂,没人想到她身着道袍,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朝华骤然抬头,眼中终于流露出惊惶神色。
  谁知昭阳公主又道:“可惜啊,他就算现在死了,你也配不上我儿了。”
  说完,她竟站起身来,扔下众人,转身往内室去了。
  座中无人敢动,连音乐也不敢停,枯坐许久,才有道姑们引众人离开画舫。
  所有人都还在为那句话心惊,人人都想“谁说殷氏是疯子?昭阳公主才是疯子!”,可谁也不敢说出口。
  容老太太强撑着精神登小舟离开画舫,朝华后背衣衫尽湿,木然跟在妹妹们身后。
  方才奉茶的老坤道,突然在此时上前,对朝华说:“主人让我传一句话。”
  朝华凛然,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位观主摆弄人如同拨弄她腕间念珠,越是发出轻脆声响,她就越是高兴。
  朝华打定主意,不论对方再说什么,她都要淡然受之。
  老坤道不甚在意朝华的神色,只是轻声重复:“容夫人不信神佛,为何要给儿媳妇请僧道驱邪呢?”
  朝华怔住,在她怔忡之际,湖上传来个声音“容姑娘”。
  沈聿扶着船蓬,隔水而来,目光灼然望向她。
第67章 喜糖
  华枝春/怀愫
  各家女眷们离舫下船, 人人都好似打过一场硬仗。
  年老的精神萎顿,年少的花容黯淡, 如逢大赦般坐车归家,都盼着这位贵人能早些离杭回京。
  楚家一行人等在岸边。
  楚老夫人还待与容老夫人说些什么,容老夫人拄着雕花木杖,截断她的话头:“等到我们朝朝摆喜酒那日,你们可都要赏光观礼。”
  楚老夫人并不觉得自家不厚道,当年京城那些旧事,小辈们不知道, 容老夫人总是知道的。
  眼看容老夫人并不说破方才舟上的事, 她笑道:“恭喜朝朝觅得佳婿。”
  当时都已经预备认下, 可容朝华她自己选了别人, 这可不能怪楚家不扛事。
  楚老夫人还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朝朝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 与我的亲孙女儿也不差什么, 如今得了佳婿, 我可得给她添几抬嫁妆。”
  楚氏扶着婆母,目光与母亲一触,又看向两位嫂嫂。
  程氏与楚老夫人一样面上含笑, 杨氏的脸上却已经露出“幸好如此”的表情。
  楚氏看了眼母亲, 此时找补, 又有何用。
  两家牵连深, 容老夫人就替朝华收下了几抬嫁妆的“赔礼”:“这一回累得我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咱们过些日子再聚。”
  楚家人坐上马车回府, 杨氏终于吐出口气儿来, 抚着心口对楚老夫人说:“好了好了, 这下可算好了。”儿子再也不用心心念念着容朝华了。
  程氏也放下心中大石,她还真怕老太太认下这个孙媳妇。
  楚老夫人看了眼二儿媳妇, 恨铁不成钢:“住口!”
  杨氏突然被婆母喝斥,心里颇有些委屈,闭口不言,只是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掩不住。
  她本来还因失了朝华心中难受,今天看到朝华那番应对更觉得可惜,但听到公主看中了容朝华。
  谁出这个头谁就是在跟公主抢人,虽不是正经的儿媳妇,到底怕惹祸上身,小六避开祸事,怎么不算一桩好事?
  程氏瞥了这妯娌一眼,也不想搭理杨氏。
  马车中楚老太太眉头深锁,程氏在低头思量,就只有杨氏一人在瞎开心。
  楚氏望了眼楚家远去的马车,对容老夫人道:“娘,沈家儿郎也在。”
  容老太太紧紧攥了攥儿媳妇的手:“请他一道回府。”
  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
  楚氏立时点头:“我明白,家里的东西都是齐全的,已经吩咐了人去请三弟了。”家中正在给令舒备嫁,各色礼盒都是现成的。
  沈家家中已经无人,那就把女方的谢媒礼抬到韩山长家去,请韩夫人替学生走婚仪。
  此时天色还早,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只要动作快些,今天尽可办完。
  容老太太此时对沈聿万分满意:“把他叫到我车上,你与朝华同车。”想了想添上一句,“也不必追问什么,告诉她,她今日应对得很好,别的事叫她不用忧心。”
  小儿女们私下里做了什么,容老太太不打算追究了。
  既已在公主面前过了明路,多说无益,办正事要紧。
  那张婚书一出,昭阳公主只当朝华已经定了亲,哪怕沈聿死了,一个定过亲的姑娘也不配给她的儿子当妾室,朝华总是安全的。
  楚氏点点头,她疑惑道:“今日这一出,到底为了什么?”
  容老太太摇头:“不知。”昭阳公主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行事也不会如此颠倒,今天这么多女孩,她的目光就只落在朝华身上。
  “朝华确是略生得好些,但哪个母亲会给儿子选一个母族有疯症的女孩陪侍在侧?”
  婆媳二人对望一眼,想不透其中关窍。
  眼下要事,过定!
  朝华与沈聿隔船相望,朝华有许多话想跟沈聿说,但船上船下众目睽睽,一句话也没说上,就被分别请到两驾马车上。
  令舒和永秀坐最后一辆马车,直到上了车,令舒才长出口气,她这才瞧见永秀脸上粉也化了,口脂也吃得差不多了。
  明明船上摆得有冰,面前食盒里的精巧点心她们也是一样都不敢动,因为紧张不断舔唇,尽把口脂都给吃残了。
  料想自己脸上也差不多,扯了扯永秀的袖子:“你吓坏了罢?”
  永秀摇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船上许多事许多话,她都听的稀里糊涂的,最后那张婚书却是明明白白看见了!
  姐姐是何时跟沈公子有了默契的?要是……要是他们早就有了联系,那姨娘的事是不是沈公子故意的?
  她满面惶然,令舒问她:“怎么了?”
  永秀抿唇,她不能跟四姐姐说,强笑说:“吓着了。”
  令舒伸手抚抚永秀的背,还给自己和永秀都倒了杯茶,猛喝上一口顿觉通身舒泰,她长出口气:“这下可好了,我方才心都要跳出来了!”
  楚家如何,令舒也全看在眼中,她知道这会儿家里长辈要办大事,祖母和大伯母无暇顾上她。
  心中郁郁,又灌了口茶,还轻轻推了推永秀:“喝呀,发什么愣,三姐姐都没吓成你这样呢。”
  以往令舒总因只小朝华一个月,姐妹们一道时并不认真叫姐姐,但从今往后朝华就是她姐姐。
  ……
  沈聿被请上了老太太的马车,他先在车边行过礼,上车之后又再作揖。
  容老夫人满面都是慈和笑意,受过他的礼,仔细打量他两眼:“你这小子,胆子倒大。”
  寻常人看见内监,先自矮了一截,何况昭阳公主身边的太监们个个骄横跋扈得很,主子是什么样,底下人的行事就是什么样。
  俗话说的好,什么人养什么狗。
  容老夫人在舫中就大概猜到孙女跟沈聿彼此有意,那日大祭时,沈聿也特意来拜见过她。
  但彼一时,此一时。
  内监问话,姓沈的小子还不知是应,还是不应。若他见势不妙,与容家撇清干系也是寻常,楚家不就如此么?
  谁能想到,他不仅应了,还取出婚书。
  沈聿不知道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内监是哪位贵人派来的,但朝华以国士待之,他便以国士报之。
  “晚辈月前曾与世叔议过此事,世叔当日已然应允,这才请山长大人保媒写下婚书。”沈聿一件一件禀报给容老夫人,“虽不明来人情势,我亦不是缩头之辈。”
  容老夫人已经不掩饰嘉许之意,心中连连感叹,朝朝真是有双识人慧眼。
  “我不瞒你,船上那位是昭阳公主,问你话的是她身边内监,若是你没应下婚事,她……为她儿子选中了朝朝。”
  容老夫人何其老辣,便是此刻她也没把公主看中朝朝,但只是作妾一事如实告知沈聿。
  人心易变,此时再好也怕将来挟恩,便只说公主选中朝华。
  容老夫人一面说一面观察沈聿的脸色,见他脸上露出庆幸神色,心中再次点头。
  “家里是不愿意朝朝入皇家的,她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当着公主的面提起你来。”容老夫人颔首,“当时情状,连老身看了都抹一把汗,她竟是一点也不惧。”
  因是真事,说出来才更打动人心。
  沈聿大受震动,以国士报,她又以国士还之。
  容老夫人微笑道:“我知你选秋闱之后是想有了功名再上门来,你有志向,也不愿意委屈朝朝,心意我们领受。”
  “但夜长梦多,你跟我们回去,今日就过小定。”
  沈聿只觉掌心发烫,眼前瞑眩,略定定神就再施一礼,从老夫人改口叫祖母:“听凭祖母吩咐,只是,只是委屈了容姑娘。”
  “你家世清白,人又上进,不委屈朝朝。”容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沈聿的胳膊,数十年都再没有过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了。
  当真去了公主府,那才真是委屈了朝朝。
  各家坐马车离开湖岸边,今日城中处处盛会,一时香车飞盖,金鞍争道。
  朝华与大伯母同车,楚氏一上马车,就让冬青拿出随身薄荷叶油在人中轻点。
  车内刹时满是薄荷的清香气味,她将水晶小瓶递给朝华:“你真是大胆。”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却实实在在替朝华松了口气,这当中只消出一处岔子,朝华说不准会被留在船上。
  朝华轻靠着车壁,额发微湿,面色发白,唇间若非点着胭脂,此时是一丝血色都没了。
  薄荷香味让她脑中一清,她到此时方有些后悔。
  昭阳公主说到“他现在死了”这几个字时,她不由自主身体僵直,惊惶万状,有那一瞬间她相信昭阳真的动过杀掉沈聿这个念头。
  “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合了公主的眼?”
  楚氏宽慰她:“此时想这些也无用了,得赶紧把事做实了。”
  她们还在马车上,下人已经骑了快马赶回府中,把原来预备送去给楚家的八抬礼盒先抬到韩山长家去。
  等马车回到容府门前,礼已经送去。
  韩山长人在家中坐,忽收谢媒礼,韩夫人看着满满当当的八盒礼,对丈夫道:“这是谢媒礼?”
  也太丰厚了!
  当然丰厚,这本来是预备着过两日要送去楚家的。
  韩山长也觉得奇怪:“不是说定了,省闱之后两边议亲么。”沈聿当时还说请他一同上门去提亲。
  沈聿本也没别的亲人,除了山长还想请上两位讲书教授一并登门去。
  本来他们就跟定则极熟,向定则提亲这种事,大家都愿意凑个热闹,没成想,还没下场呢,事儿就定了。
  韩夫人觉得古怪,但容家的管事儿话说得极好听,说这八抬大礼既是谢媒又是谢师的,说山长平日里照顾孙姑爷,该当厚礼。
  韩山长捏着胡子:“也好也好,早早定下也好。”
  管事笑道:“家中还要摆酒,到时会送帖子来请阖府赴宴。”
  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下了山。
  上山的时候,容家的仆从们就没想着低调不声张,八抬谢礼抬上山,还贴着喜字扎着红绸,一看知是办喜事。
  没一会儿,万松书院前前后后全都知道沈聿定亲了。
  徐年一骨碌差点儿从床上翻下来:“好家伙,这还没放榜呢,他就被捉婿啦?”赶紧出门打听是谁,这个沈聿竟瞒得风雨不透,太不够兄弟了。
  等打听到是谁,徐年抽了口气,怎么偏偏是容家姑娘?
  他撩着袍子小跑几步,跑到沈聿与楚六的学舍前,看见楚六痴呆呆坐在床上,目光怔怔盯着房梁,赶紧跑进去:“你干什么?你想上吊啊?”
  楚六没理会徐年,他怔怔往外头走去,一路下了山,又一路走到清波门。
  徐年一面让人快去叫楚六的书僮,一面紧紧跟在楚六身后,看他下山,看他走到湖边,难道他想在断桥投湖?
  直到两个书僮跟上,徐年这才松口气。
  楚六回到家时,正碰上楚家要往容家送贺礼,两家亲上加亲了,这种事当然要贺。
  下人丫头看见六公子终于回家来了,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见六公子木然往正屋去。
  屋里楚老太太和程氏正在说船上的事,楚老太太道:“差一点,真是差一点就要进咱们家的门了。”
  “那个沈聿,又非出身吴兴沈氏,想来是没什么根基的。”
  没有根的野萍,竟还大着胆子应下这门亲,当真是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两人话音才落,就见一直没回家的孙子站在门口:“祖母?你说什么?你说三妹妹原本差点儿就要嫁给我了?”
  不等楚老太太说话,楚六呆坐在门上。
  容家这边陆陆续续收到了各家送来的贺礼,楚氏一面收点一面报说:“给殷家的信已经送了,今日船上的人家,家家都送了贺礼来。”
  就算原来关系淡些的人家,也起同忾之心,给容家添个礼也不破费多少,更全了人情,就连余知府那里也送了一份来。
  “知府家也送了礼来?”这个余知府不是南省一系的官员,更是突然点到余杭来当官的,勤于政务,官声不错,但跟容家并没什么私交。
  “朝朝与知府家的女孩有交情,想来是因这个送了礼来。”
  容老太太点点头:“沈家儿郎那边是谁陪着?”
  楚氏神色古怪:“是三弟在陪着。”
  容老太太一听,就知道这个小儿子此时大概是把沈聿看作了救世的菩萨一般:“叫人看着他些,不要太过分了。”
  楚氏点头:“我知道,朝朝的绣房里也换了摆设,喜糖都是备了的。”管事的紧急写了帖子,写一份,就分发一家亲戚。
  朝华坐在屋中,恍恍然像在作梦。
  令舒和永秀换过衣裳陪在她身边,连令惜都来道过喜。
  除了令舒在说话,永秀张不开口,朝华也怔怔出神,她终于能想一想那个老坤道的话。
  她的意思,是祖母想过让娘死?
第68章 冷馄饨
  华枝春/怀愫
  容府三房院落, 久已无人居住,这小半个月因五姑娘回府, 才将将开了绣楼阁门,给三房院落添了些人气。
  此时三房院中铺彩结绣,两个管事婆子在前边发钱打赏,下人们齐声恭贺。
  各家送来的礼一抬抬往三房院子里抬。
  老夫人下了令,三姑娘今日过小定,阖府上下都要热热闹闹才好。
  甘棠奉上一对彩漆描金鸳鸯形状的喜糖盒子,觑了觑姑娘的脸色, 将茶添满便退到屋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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