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8 14:32:18

  三哥却说,沈公子实乃良配。
  真娘暗暗着恼,家世,品貌相当并不能算是良配!只有阿容笑了,那才是良配。
  她用银签挑一块燕窝冰糕,送到朝华嘴边:“真好。”
  朝华含着莲粉冰糕,不知是什么事让真娘说出“真好”,但她微微一笑,很快将那圈长命索编成。
  比着自己的手腕,将彩绳又略放宽上两寸,朝华骨架不算纤细,沈聿看着很清瘦,放宽两寸应当差不多罢?
  ……
  沈聿的学舍内从没涌入过这么多的人,那八抬谢媒礼一抬进韩山长的小院,人人都知沈聿定了亲。
  容家更是送了两抬喜糖到书院,送糖的还是王妈妈的儿子,容家的徐大管事,他来送糖,显得容家很看重沈聿。
  徐大管事满面是笑的对沈聿道:“老太太说了,请孙姑爷的同窗们一道沾沾喜气。”
  几个同窗吃着喜糖,与沈聿玩笑道:“沈兄可真是了不得,文章好模样好,不到榜下就被捉婿。”
  “我看文章好,不如模样好!”
  沈聿向来性子冷淡,平素极少与人玩笑,他单看模样就知性如松竹,文章又得师长喜爱,也没人到他跟前现眼。
  今天沈聿不论听到什么,面上都笑意陶然,就连那句略带冒犯的话,也当作没有听到。
  徐年吃着喜糖连声“啧啧”:“怎么这喜糖越吃还越酸了?哎哟,酸的人牙倒,酸的人冒泡!”
  沈聿依旧好脾气,方才那人又起哄,要沈聿请他们吃席。
  徐年眼见那些起哄的平日跟沈聿又不相熟,吃一份喜糖还够,这会儿就想吃席面,他袖子一甩,摸出一钱袋:“吃席哪能不给喜钱,来来来,这是我的。”
  这话一出,那几个起哄想白吃席面都推说下次,自己散了。
  学舍里一下安静下来,徐年啧一声:“有人文章好,有人模样好,他挨了哪头了?也来说酸话。”
  徐年与沈聿一样是贫生,沈家还有些祖传田地,徐年家连田产都无,看这些人眼热沈聿结了门好亲,这才出言抱不平。
  沈聿从来也不是软柿子,但他今日份外好性儿,昨夜的酒好像到现在都还没醒。
  眉目含笑望着徐年:“多谢徐兄。”
  徐年一激灵:“沈兄,你还是平时那模样罢,我更习惯些。”这人从昨天夜里起,就跟泡在了蜜罐子里似的,看一眼都嫌粘牙。
  徐年吃着喜糖,瞧了瞧楚六空着的床铺和空着的书桌。
  楚家人来书院替楚六请了病假,楚六那两个书僮气得不行,跟白菘芦菔吵了一架。又到学舍中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个干净,还特意把蜡烛全给收走了。
  二人舍,灯火是一人点一天的。
  楚六哪会计较些蜡烛钱,每轮到沈聿点他那盏“省油灯”时,就会把自己的蜡烛也给点上,照得屋中通明,读书不费眼睛。
  云林惠明哪知道画舫舱中的事,只以为是沈公子挖了自家公子的墙角,拿走蜡烛算是替他们公子出口气。
  沈聿笑意微敛:“过两日,我想登门看望楚兄。”
  徐年道:“我同你一道去。”免得这俩打起来。
  在书院那他肯定是帮楚六,沈聿身强体健,楚六打不过。去了楚家,那他就得帮沈聿,楚六人多势众,沈聿势单力薄。
  沈聿一看徐年脸上的神情,就知他在想什么,摇头失笑道:“徐兄,楚兄并非那等人。”
  连他手下的书僮想着出气的法子,就只是把蜡烛给拿走,楚六若是听说画舫上的情状,只怕……会又痛又悔。
  楚六确实又痛又悔,杨氏坐在他床前,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说了。
  “忱儿!你想想,那可是公主啊!”杨氏还抚着心口,“我到这会儿心还跳呢,你是没瞧见,容朝华她一点也不怕,张口就说亲事已经定了。”
  楚六想起来了,那日沈兄出门之后,宋直学面色凝重,沈兄去而复返取了什么,宋直学还叮嘱他千万小心仔细。
  原来……他是取婚书。
  楚六痴怔,杨氏眼见儿子一身一身的出虚汗,又是绞巾又是擦薄荷油:“初一,你赶紧的打扇子!十五,你再去换一盆水来。”
  这汗不是热汗,是冷汗。
  太医立时就请来了,可楚六不愿意让太医摸脉,不许太医进屋门。
  老太医摸着胡子:“夏日出冷汗,令公子是受了惊?惊惧忧思会出冷汗,气虚阳虚都会致津液外泄……”
  不摸脉,太医也吃不准是为了哪种。
  初一请太医到西厢房里歇着,好茶好饭先摆上,什么时候公子肯摸脉了,什么时候再请太医过去。
  杨氏捂着嘴哭起来:“忱儿,她跟你就是没缘分,难道你想叫一家子人为了你跟她的姻缘豁出去得罪公主?”
  那可是个疯的!
  自打见过了昭阳公主,杨氏再不觉得殷氏是个疯子了。
  楚六怔怔躺着不动,终于流下泪来,喃喃道:“沈兄说得对,要是早些捅自己三刀就好了。”
  杨氏吓得脸色煞白:“什么?忱儿你说什么?什么三刀?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楚六直直望住母亲杨氏:“娘,你说,沈兄愿不愿意收我当个笔帖式?”官员身边跟着的小官,抄录公文信件,整理档案卷宗。
  不论如何升迁,笔帖式都能跟着,到时他就赁个小院子,住在沈兄隔壁,能隔着墙听听三妹妹说话也是好的。
  官衙下属,总能收到节礼。
  譬如清明的艾草团子,端午的蜜枣粽子。
  杨氏一把搂住了儿子,脸上作强笑状:“你可不要吓唬娘啊,忱儿?你怎么了?”
  ……
  湖上大舫直停了四五日,第五日上,洪娘子来报:“画舫已经驶离了内湖,我远远跟了一段,看着是上京去了。”
  那动静还不小呢,一路上丝管喧天,凑近些还能听出奏的是道乐。
  朝华这才安心将木匣交给温管事,让他去衙门里查一查这张照凭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在官府医馆名册上。
  温管事半天便把这事跑明白了,回来复命:“确是真的,前几日方才办下的。”
  朝华颔首:“麻烦温管事把这个送去给纪叔。”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
  霁色遥光中彩舫张帆起航。
  五丈大舫之后跟着两只稍小些的三丈兰舫,舫边又跟了几只如梭轻s,船队浩荡离开余杭。
  再泊岸时是霞锦灿烂。
  裴忌在大舫后面的兰舫,坐在船舷边望天际落日。
  江上飞鸟三三两两落在船栏上,片刻之后护卫走到裴忌身后。
  “怎么?”裴忌剑眉微扬,这么快就有信报来?
  裴忌知道母亲又发了通疯,她发疯的时候,不论对象是谁,反应都要让她满意。
  不能过于惊惶,也不能过于沉着。
  容朝华偏偏恰到好处,甚尔还让她有那么几分高兴。
  紫宸观就在荐福寺之上,她早就知道容家孝女在为疯母舍药求长寿了。
  那天众人下船之后,母亲对他说:“你看,他们情根深种,你晚了一步啦。”
  母亲的语气又轻灵又快乐:“拆散鸳鸯,折断并蒂,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裴忌不语,他本来就没想过。
  他当时的反应,母亲并不满意,她想看他怅然若失,在余杭没得到满足,进了京城她还会继续。
  这个不行,她会换个对象。
  等他们回京,容家那边安排的人就能撤回来了。
  从此结缘豆也好,长命索也罢,都与他不相干。
  最后给容朝华一份赔礼,祝她与她那蟾宫折桂的未来夫婿百年好合。
  “她,又挂白纱灯了?”
  “不是,容姑娘将凭照送去官府,核验是不是假照。”
第70章 生辰
  华枝春/怀愫
  端阳一过, 蝉鸣愈躁。
  徐年在蝉鸣声中绕着书院找沈聿,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 本就黝黑的肤色在日头底下油亮泛光。
  他站在阶上以袖为扇,刚凉快些便瞅见浣云池边的石榴树下有道淡青影子,正坐在湖边大石上读书。
  “沈兄!你怎么在这儿!叫我这一通好找!”
  这大热的天,沈聿不在学舍不在书阁,怎么跑池边来读书了。
  春秋时节的浣云池畔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可这会儿是夏日正午,水皮子都晒得发烫, 谁跑这儿来读书?
  池畔几株石榴丹葩初艳, 花耀千枝。
  沈聿一袭青衫坐在树下, 明明四周无风, 但他好像一点也畏热, 连头也没抬:“此处清净。”
  “清净?”徐年环顾四周, 这地方是没半个人, 但有成千上万只蝉,暑气越盛越是声嘶力竭,他还说这里清净?
  沈聿掀过一页书:“找我何事?”
  大中午的, 徐年气喘吁吁总不会是来找他磕牙的。
  徐年踌躇片刻, 沈聿抬起头来:“楚兄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徐年脱口而出, 他坐到沈聿身边那块大石上, “咱们前些天去楚家也没见着他, 你俩要是住不到一块, 不如你挪出来跟我同住!”
  他们俩提着四色探病的礼物去了楚家。
  楚家人倒没因为他们二人衣饰寻常就晾着他们坐冷板凳, 门上一听说是六公子书院的同窗, 赶紧将他们请了进去。
  徐年是头一回去楚家,两眼睛就算能分开来用, 那也看不尽楚府中的富贵繁华。
  还没走进二门呢,徐年就叹:“怪不得楚兄觉得书院里清苦。”对比楚家,书院学舍真是穷阎漏屋。
  一进二进三进,重重曲曲,终于到了楚六的院子。
  引路的人也换过三波,开始是仆从,跟着是婆子,最后是美貌丫环。
  徐年连头都不敢抬,二人被个叫初一的丫环领到厢房中去喝茶吃点心。
  过得片刻,初一回来了。
  她笑靥如花,声如似莺,低低伏了一礼:“二位公子对不住,我家公子方才喝了药,这会儿正犯,实在失礼,还请两位公子莫要怪罪。”
  徐年能说什么?徐年连连摆手:“不怪罪,不怪罪。”他那腰压得从初一还低。
  出了楚家的大门,徐年才敢大口喘气,他看看沈聿,只怕往后跟楚六没得朋友好做了。
  “真的,你不如就搬过来与我同住,你瞧,咱俩的作息差不多,住在一块还能互相激励!”当然主要是沈聿激励他。
  楚六生病是为了什么,书院中几乎人人皆知。
  沈聿才来了几月,楚六可是土生土长,他那些朋友们纷纷疏远了沈聿,也难免有些难听话传出来。
  住在一处到底尴尬,不如搬出来。
  沈聿随手捡起池畔榴花,夹在书中当作书签:“走罢。”
  楚六整个人又瘦一圈,袍上玉带都松了些,两个书僮正在替他铺设床铺。
  云林道:“公子,要不然让沈公子挪出去罢!”本来就是他们先来的,要挪当然是沈公子挪出去。
  打小跟着楚六的书僮,才知道自家公子对容三姑娘用情多深。
  本来老夫人和夫人想让公子先回家的,歇上一二年再来也可,公子说什么都不愿意,他还是非要来。
  杨氏问他:“她都已经定了亲!你这不是白白折腾你自个儿么!”
  楚六依旧低头收拾书册笔墨:“我早就定了主意,非考不可。”她定了亲,也要考。
  杨氏这些日子里听多见多了癫狂症,生怕自己的儿子也发桃花癫,她小心翼翼道:“那,娘给你换个号舍好不好?”
  日日跟那姓沈的相对,儿子要是受不了这份刺激可怎办?
  楚六终于抬头与母亲目光相交,这一旬中每回祖母母亲来看他,问他话,他答都会答,但看她们的眼睛幽沉沉的。
  像是人还在,魂丢了。
  直到此时,杨氏才在儿子的眼睛里看见些光亮。
  “娘,沈兄他很好,三妹妹嫁给他,我很放心。”
  这一句,说得实在平常,就像他从小到大时常说的那些痴话一样。
  可杨氏却觉心肠一揪,颤着声:“忱儿……你……”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六抬头,见沈聿站在门边,徐年跟在沈聿身后。
  别的号舍的人在门窗外张头探脑,窃窃私语,都在猜测沈楚二人会不会打起来。
  谁知楚六冲沈聿笑了:“沈兄,我病这几天落下了许多功课,想借你的经义看一看。”
  沈聿走到书案边,取出两份讲书发的经义,其中一份用深浅不同的墨色划了线,还列好了出处和释文。
  楚六拱手:“多谢沈兄。”
  要不是沈聿,三妹妹就当真要给公主的儿子作妾了。
  沈聿眉梢微抬,他与楚□□目相对,只一眼就知楚六到底是为什么谢,拂衣正色:“是我自己愿意的。”
  窗外门外众人皆奇,没打起来,怎么还很要好的样子?
  徐年听是听见他俩说什么了,但他感觉自己没听懂。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颇有些遗憾的想沈聿应当是不会跟他同住了。
  天色将晚些时,沈聿收拾了书笈,预备去容家赴宴。
  今日是容三夫人的生辰,朝……朝朝端阳节后亲笔写了请柬,连同那串长命缕一起送来书院。
  沈聿腕上那只长命缕堪堪能戴在腕上,他刚戴上,在膳堂喝粥的时候,被徐年就看见了。
  徐年正用筷子拨弄白粥,称赞山长夫人做的小酱菜好吃,目光往沈聿腕上一瞥:“这是什么?”
  沈聿眉目隐隐含笑:“长命索。”
  “我知道是长命索。”徐年白了他一眼,“我是问,这长命索怎么这么寸?”好家伙,但凡短一点,沈聿他都戴不上。
  “你就不勒得慌?”而且端阳节都过了,只有小孩子还在戴着长命索呢。
  沈聿觉得徐年根本就不识货,将袖子一抖,盖住手腕,冷脸道:“不勒。”
  一连又戴了十天,街市上连粽子都不再卖了,他还戴着。
  今日去容家别苑赴宴,沈聿从他不多的衣裳中选了件月白的袍子,正可配腕上这条深蓝色的长命索。
  他抬脚要出门时,楚六回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楚六自然知道,他望了望沈聿,本想请沈聿为他带一句话。
  可良久依旧没能出口,眼看沈聿停步等他,他还是张不开口。
  沈聿心中叹息,问:“楚兄要不要我代为祝祷?”
  楚六的眼睛又亮了一点:“多谢沈兄。”
  ……
  朝华今日着意打扮过。
  都不用甘棠芸苓,真娘出马,把朝华的衣箱柜子全翻了一遍。
  “沈公子这还是头回上门罢?你自然要好好妆扮妆扮了,这时候可不能觉着羞!”真娘一件一件替朝华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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