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湖上歌楼画舫,丝竹之声透轩入m,要看他是没钱才不游乐呢,还是真将科举放在第一。
罗姨娘反而迟疑了:“老爷,虽说省闱还有半年之期,可也正是用功的时候……”
“你不必管,我要看他心定不定。”
容寅吩咐完,又觉得罗姨娘照管琅\m十分精心,连每日所用的烛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对她道:“你辛苦了,等到永秀时也是一样的。”
罗姨娘眼中笑容大盛:“那是自然,老爷一片爱女之心,妾从来都是知道的。”说着自丫头手里接过点心盒子,“妾亲手做了些点心,请老爷尝尝。”
小食盒里三只海棠碟子,每个碟中只有一块点心。一只金丝烧麦,一只水晶桃花包,一片葱油薄脆。
容寅确实饿了,可他想吃的是一啜鲜烫翡翠丸子,但看罗姨娘这些日子尽了心力,不好十分拂她的面子:“搁下罢,我等会儿用。”
罗姨娘笑盈盈将点心摆出来,继续出主意:“给银子是方便,可什么名目倒真要好好想想。不能给的太少,太少了也不会出去花销,又不能太多……”
“要不然就说老爷顾念旧情,让沈公子给他父亲做法事捐香油?”
将要香会,到是个恰好的理由。
容寅再次赞许:“极好。”
罗姨娘得了赞许,声音依旧不疾不徐:“这钱也得是老爷身边的人送去更好,也显得郑重,我那头料理些衣裳吃食还不打紧,祭祀这样的大事……”
“是,不可怠慢他,我叫常福去。”常福是容寅身边跟得最久的管事,叫他去最合适。
敲定了这事,罗姨娘知道容寅不愿她久留书斋:“老爷慢用,我这就回去。”
“去罢。”容寅翻开单子,在客人名单上圈点起来。
看见上面请了楚家的人,先是不悦,而后又想确要叫楚家的人看看,也不是就非楚家不可了!
出了竹篱门,金芍问:“姨娘,老爷真就瞧中了那个秀才啊?”
容家的老爷少爷们哪一个不曾榜上有名过,沈秀才二十了,还不定能不能中举呢。
再说家里几位姑娘,大姑娘的婚事自是最好,二姑娘是二房庶出,定婚的人家也比沈秀才强得多。
三姑娘的婚事要真定给沈秀才,那实在低了些。
罗姨娘淡淡瞥了金芍一眼:“沈公子十二岁便是秀才,耽搁这些年是因他有孝心,往后谁敢嚼舌根,若有半句传到老爷耳中,传到东院耳中!别怪我不讲情面!”
金芍顿觉后背一凉:“是,婢子再不敢妄议。”
“不光是你们几个,还有院里那些个年老口舌多的,也全都给我仔细着!”
金芍红药齐声应是,两人悄悄互望一眼,五姑娘将要及笄了,姨娘可不得处处小心,为了五姑娘也不敢这会儿惹了老爷不快。
罗姨娘看丫头们都恭敬起来,这才放缓了脸色:“去,把司书叫来,我要问问纸烛上的事。”
还得派个人跟着常福,苏妈妈倚老卖老,金芍又过份机灵。思来想去,叫来玉簪。
让玉簪跟着常福去琅\m送银子。
沈聿临窗捧读,听见是容三爷身边的管事亲自来了,站起身来迎接:“常管事来,是有何紧要事么?”
“将要清明,我们老爷想起年轻时与沈大人的情谊,便想请沈公子代为做场法事,也是尽尽我们老爷的心意。”
说着捧出托盘,搁到桌上。
沈聿扫过一眼,盘中有几张银票,四锭五两的银子,余下全是破开的碎银铜子。
“容世叔想为我的父母做法事?”
沈聿的声音极低,常福略倾身才听清楚:“正是的。”
他只低了那一句,跟着又言谈如常:“世叔可真是一片盛情,既是为我父母做法事,那就却之不恭了。”
“还想请教常管事,余杭城中哪间寺庙最灵验?”
常福知无不言:“余杭自来便有东南佛国之称,城中大小寺院灵验的有许多,沈公子既是为令尊令堂做法事,那就灵感寺最相宜。”
“不知沈公子双亲是何时过身的?要是逢上整日整年的,更该好好做场法事。”
沈聿的目光停在常福脸上:“庆元十八年。”
常福数了数日子:“这么算是十五年,正逢整数,交待寺中仔细些办。”
玉簪回到罗姨娘院中时,面上犹有薄晕。
“沈公子说既是我们老爷的一片心意,他会去灵感寺斋戒七日作水陆,余下的银子全赠给育婴堂和济孤所。”
“给育婴堂?”罗姨娘原还倚在榻上,听见这句半直起身子。
“是,常管事算过了,寻常法事有个三四十两已经办得很体面,余下的全赠出去也得有六七十两呢!”
沈公子不像是随口说的,连城中有几处育婴堂几处济孤所都问明白了。
“那老爷是怎么说的?”
“老爷赞不绝口。”说的那两句文词儿玉簪学不出来,但确实是夸奖的好话。
罗姨娘长出口气,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个沈公子模样生得如何?”
刚说完这句,永秀进屋来,她凑到罗姨娘身边,也跟着好奇。
玉簪脸上红晕刚退,想到沈家公子玉面俊眉又觉两颊发热:“我也不知怎么说,我看着像是……像是戏台上的状元公。”
金芍一听就蹙了眉头,唯恐罗姨娘不悦,生得再好再有才华再有善心,那也是老爷给三姑娘相看的人。
正要使眼色给玉簪,就见罗姨娘不似不悦,倒像极为满意的样子。
反倒是永秀,一听像戏台上的状元公,吐了吐舌头:“咦,那不油头粉面的?”
罗姨娘轻拍了拍女儿:“不许胡说。”
永秀扁扁嘴,她可不在乎沈家公子长什么样,只问:“姨娘,今岁的三山香会咱们什么时候去呀?”
红药取来历书,罗姨娘仔细翻看:“往年咱们是哪一日开船的?”
苏妈妈看到现在,心里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时就道:“这一旬只有后日是黄道吉日,再晚就对菩萨不恭敬了。”
罗姨娘面露悦色,冲苏妈妈点头:“是不能叫菩萨久等,那干脆就一道往三天竺去。”
永秀一拍巴掌:“今年城中那么些来省闱的秀才举人,香市肯定更热闹了!”她把油头粉面的沈公子抛到脑后,“姨娘,去游佛拜香总许我打扮了罢?”
罗姨娘心绪正好,冲她点头:“随你。”
永秀一溜烟跑出屋子去,回到房里着急忙慌让画眉开箱笼:“新裁的那几件都给我拿出来。”
“这件四合藤萝的正应季,这件缠枝牡丹的也好。”
几个丫头被她指得团团直转,百灵看哪件她都放不下:“要按一天一身算,姑娘能穿三身,按一天两身算,姑娘能换六身。”
容永秀知道丫头打趣她:“贫嘴的死丫头!哪有去礼佛还一天换两身衣裳的?就把新做的三身都带去,再收一套备用的。”
百灵收拾衣裳首饰,画眉问:“往年也没这么早,怎么今年咱们这么早就去庙里?”
年年都是三姑娘先去荐福寺祈福赠药,过了三天才轮到姨娘跟五姑娘出门,这回竟没错开日子?
“是沈家公子要去做法事,这才凑在一块儿的。”
永秀浑没在意,她刚说完,就见画眉抿嘴笑了。
“怎么?”
画眉悄声说:“我听姨娘院里的几个妈妈们说,老爷正在替三姑娘相看沈家公子呢。”
容永秀微张开嘴,先是惊讶,而后皱眉:“那楚六怎么办?”
她还以为楚明忱往后是她三姐夫,楚六和沈聿家世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百灵赶紧劝解:“姑娘!这事儿咱们可不能胡说!”
“这怎么会是胡说?”打小两家不就有这个意思么。
“那就是楚家不乐意,黄了呗。”画眉被百灵瞪了一眼,撇撇嘴角继续说,“没过定的事儿哪作得准。”
容永秀也顾不上选衣服了,她又想迈步又犹豫:“我要不要去看看三姐姐?给她送点东西递个话?”
“姑娘可别吃力不讨好了。”画眉嘟囔。
永秀想了想确实不敢,虽是同父的姐妹,可她从没迈进过东院,姐妹之中偏是跟亲姐姐关系最淡。
楚家怎么就不肯了呢?
可怜的三姐姐。
第7章 好事
好事
容寅赠银,沈聿用来行善的事吹风似的吹进了东院,很快就吹到容朝华耳边。
“老爷给了一百两银子,沈公子要将办水陆法事余下来银钱,全都赠给育婴堂济孤所了。”
芸苓倒豆子似的倒完,心想她们姑娘也是年年赠药赦孤,沈公子要真是个心善的,同姑娘倒也算性情相投。
阮妈妈特意留意那位沈公子待他两个书僮如何。
她跟几个丫头们说:“他对咱们家的下人若没好声气,那这人连作客之道都不懂,也不必看了。既对咱们家人都好,那要紧的就得看他待他身边那两个书僮如何。”
芸苓好奇:“在咱们府里住着,他就是想苛待他两个书僮,总也得装装样子罢?”
“他能装样,那两个书僮可装不了。”阮妈妈笑道,“要是没规矩还不防碍什么,以后再调理就是。若是那两个书僮时时小心处处留意,跟夹尾巴的狗儿似的,那不论这郎君生得再好,才名再高也不成。”
一屋子丫头都赞阮妈妈老道。
书僮的脾气已经看着是活泼机灵又有规矩的,沈家公子又做了这桩好事,芸苓一听就赶紧来报给自家姑娘。
“作水□□十两,余下的六十两折成了米粮、衣裳和药品送到各个育婴院济孤所去。”芸苓掰着指头数给容朝华听。
容朝华刚点完要送到舅舅家的应季时鲜,又吩咐甘棠把母亲亲手做的衣裳包好了给舅舅舅妈一并捎上。
“两件夏衫,两双鞋都包好了。几件小儿衣裳也都收在樟木箱里了。”
甘棠一样样报着,朝华点头。
待嫁女儿给兄嫂外甥外甥女做衣做鞋是寻常事,母亲那里还做了好些预备出嫁之后送给妯娌小辈们的手帕荷包。
也给大房二房的女儿也都做过小裙衫。
大姐姐早就用不上了,但大姐姐的女儿刚好能穿上,朝华兴兴将这些衣裙拿去给大伯母,说送给京城大姐姐的女儿穿。
大伯母笑着赞母亲的针线活精进了许多,但大伯母身边的妈妈们却面露难色。
朝华刹时明白过来。
她们害怕母亲做的衣裳也沾着“晦气”,沾着“疯病”。
那件事后,除了舅家,朝华再没给亲戚们送过母亲亲手做的一针一线。
芸苓还当朝华没听仔细,等她亲手写完了签子,才又急说:“姑娘可听着了?六十两呢!一气全捐了。”
“我听着了。”
青檀拿了个小箩进来:“姑娘,这是庆余堂送来的药丸样品,请姑娘看看。”
只只药丸都如干桂圆大小,朝华捻起一丸,见药丸乌黑油润,掰开一闻药香扑鼻:“不错,今年的比往年还要好,都包起来放在石灰箱中存起来。”
青檀捧着小箩下去,甘棠上前递上巾帕。
容朝华擦着手,不急不徐的问芸苓:“给银子的时候就说做作水陆法事的?”
芸苓不解:“对啊。”
那还有什么可称赞的?已经立下了名目的银子,只要不是个无赖,哪会用这钱去花天酒地?
果然让爹想也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就当是让父母双亲高兴高兴罢。
朝华办完手上的事,取出纪管事刚寄到的信,用小剪裁开展阅。
信中只有寥寥数句,说沈家居于衢州龙游县,是世代耕读的人家,在龙游一向都有善名,只是家中子嗣单薄。
到沈父时已经是独子,科举选官又去了几千里之外的榆林。
乡人再听到消息就是沈父死在了任上,死时是五品官身。
那时沈聿才刚五岁,等沈聿长到十岁才扶棺回家安葬父亲,连路费都是沈父的同僚们一起凑的。
沈聿自榆林出发,一路走了半年多,身边只跟着一个老管事。
回乡之后勉力读书,二年间先过了童生试,又过了乡试,名次还排在前列。
衢州是南孔之乡,学风浩荡。沈聿前十年都在榆林,父母亲又走得那么早,算起来他父亲最多教他识几个字罢了,竟能以苦学赶超衢州的学子们。
之后便是为祖母侍疾守孝,一直到今岁省闱才又下场。
纪管事在信中最后一句写着已经托人打听沈聿在榆林时的事,只是路途遥远又隔了这么久,得费些功夫才行。
“请姑娘放心,树高千尺有根,江河万里有源,定将沈家儿郎的事细查告知。”
榆林是九边重地,山高水长私下去打听一个朝廷命官,朝华心觉不妥。
何况沈聿十岁之前靠沈父同僚接济,又能有什么可打听的事?
朝华提笔回了一封信,让纪管事不必特意费人费力再去查探。
甘棠磨墨,芸苓添水,两个丫头觑看朝华的脸色,还是芸苓胆大些:“姑娘,这个沈家公子人品好不好?”
“沈氏一族在家乡并无恶名。”沈聿在家乡也没有听说有要结亲的人家。
沈聿的祖母自儿子死后就吃长斋,家中凡有余粮就拿出济贫。
这么看来,沈家虽然清贫但也是有风骨的人家。
沈聿把那一百两银子全用来作水陆法事和济孤雏,并不是有意在父亲面前表现善心了。
到得此时,容朝华才觉得沈家儿郎可以留心看一看:“西院那边还给琅\m送过些什么?”
甘棠回报:“这几日都在办作水陆要用的香烛,倒没特意再给琅\m多添什么,我就把食单抄过来了。”
说着将这几日琅\m里的吃食单子奉给朝华。
朝华只是扫过一眼,眉心便微微蹙起,修饰得宜的指甲划过几行字:“锦带羹,状元酥,定胜糕,阆苑蟠枝桃……”
甘棠点头:“每日送到琅\m的食盒中总有一道是讨彩头的菜,我细问过,是独琅\m有的。”
那就是特意为沈聿做的。
衣服的优劣外头人都能看见,特别是能让父亲看见。父亲带沈聿出入书院,沈聿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一眼即知。
这是面子功夫。
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才是里子功夫。
青檀恰在此时小跑进屋里来回报:“姑娘,五姑娘和罗姨娘这回也一道去游佛进香。”
“跟咱们同路?”芸苓急问。
青檀是去送药丸的时候听到消息的,一知道消息就跑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喘:“是!”
容朝华眉梢微抬,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心中一动问:“沈家公子也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