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对她而言过于宽大,西装略微滑落,白皙圆润的香肩露了出来。
不像平时那样目光清冽,由于困觉而含泪的、迷蒙的银瞳看着他,令他心头莫名一颤。
她什么也没说,又阖上了眼帘。
挡板隔绝了司机,高级轿车的后排,宽敞的皮革座椅上,只有两人。
光线昏黯的私密空间里,少女的冷香幽幽弥散,好像无形的手一样拉扯着清醒的人。
他默默地拿出手机处理公务。
总觉得,必须做点其他事,分散注意力。
……
轿车转弯,经过拐角。
散发清香的人,因为惯性而倒向他。
她枕住了他肩头。
好像绵软的云朵落在身上。
正用手机回邮件的沢田纲吉全身一僵。
女孩子真的好轻、好软。
他不由自主地往一侧躲。
却听见,又沙又软的嗓音,梦中呓语般说道:
“不许动。”
他垂眼看她,发觉她没醒,显然睡得很沉。
她醒着时是面瘫脸,也不知道眼下梦见了什么,竟然皱了皱鼻子。
“抱枕不可以乱动……再动,就把你拆掉……”
“……板栗,好吃。”
他不由得无声地笑了。
原来是梦到炒栗子了吗?究竟是多喜欢吃甜食……而且她竟然没把他当人……
他收起了手机。
要专心地充当她的抱枕才行呢。
———
轿车到达目的地,中华街。
沢田纲吉感到有些犯难。
也许,今天的活动该到此为止,毕竟她已经入眠,体力当真是所剩无几。
正当他思考着该怎么做,却发现一旁的人苏醒了。
她抬起头,他的肩膀终于恢复自由。
“……到哪里了?”
“中华街。”
闻言,霜野素珠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坐直身,把他的外套还给他。
“我听说,横滨中华街有一家店,有全霓虹最好吃的冰淇淋棉花糖。”
她淡淡地说着,抬手整理发型。
冬雾独家
“我请纲吉吃甜品。”
“是谢礼。”
栗发青年点点头:“嗯。”
她对甜食的执念也太深重了吧?听到“中华街”这个词,她就打起精神了欸。
他是她的男朋友的话,会想办法劝她少吃点甜品。纯粹是为了健康,人类真不能摄入那么多糖分。
虽说女孩子喜欢吃甜甜的东西,确实是很可爱……
……他在想什么呢?
两个人才第二次见面。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又要脸红了。
———
实际上,玩家现在的真实心情,有点懊悔。
素珠与角色卡的契合度超过80%,这意味着,当她穿戴着角色卡,她会被卡所影响。
刚才她真睡熟了。梦里她四面八方都飞满了香喷喷的糖炒板栗,她吃了好多。
她本人从不说梦话,大小姐却有这个毛病,所以她也说梦话了……
以后,要多加注意啊。
———
来到了甜品店。
可惜的是,甜点几乎卖光了。
素珠买下了最后一份棉花糖冰淇淋套餐。
五颗冰淇淋球堆成了一座小山,其上满当当地铺着花里胡哨的棉花糖。
这是甜党梦寐以求的美食,而正常人看了就牙疼。
她把甜品递给他。
“给你。”
沢田纲吉从她那冷淡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遗憾的意味。
……她超级想吃这个呢。
“没事。”他温和地说,“susu吃吧。”
他小时候最害怕看牙医了,时至今日仍不喜欢看牙医……他真的无福消受这种食物。
况且……只是看着她吃,他就好像也尝到甜味了。
他的话说到了玩家心坎里。
她是真的,特别想吃这款绝赞的美食。
然而,她答应过他,要给他谢礼。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乍现,她对他说:“我给你另一种谢礼吧。”
———
数分钟后。
两个身影,并排走在海边的人行道。
“我完全不知道,中华街旁边有一条小路,能直达海边呢。这真是漂亮的风景。”沢田纲吉的清柔声线,伴着风和浪缓的大海奏响的波涛,像一曲令人心融化的协奏曲,“susu怎么会知道呢?”
“我母亲跟我说的。”
“她小时候经常在中华街买一根糖葫芦,然后走小路,来海边吹风。”
霜野素珠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而清冽。
“母亲离开横滨已久,却一直记得故乡的一切。她深爱着这座城市,她告诉了我许多关于横滨的事。”
“susu这次回横滨,就是想看看母亲心爱的故乡,对吗?”沢田纲吉温声说,“我完全理解令母的那种心情呢。”
“我也最喜欢并盛市了,不论我身在哪里,心中都是那个地方。”
她点了点头。
“据说横滨是一座美到不可思议的城市,所以我来亲自拜访了。”
“确实,很美呢。”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近黄昏。
广袤的大海波涛荡漾着炫彩的夕阳,海平面的尽头低悬着一轮将坠的橘日。观景的步行道上人来人往,护栏下方的礁石歇着一些灰白的水鸟。
两人在一处栏杆前停下。
“等一下,我送susu回去吧。”沢田纲吉说,“你坐车都睡着了呢,还是早些回家休息比较好。”
原本的计划是,晚餐后乘摩天轮看夜景。他已经把餐厅和摩天轮都包场了。
可那些事都不重要,她的身体最重要,可不能累坏了。
“嗯。今天辛苦你了呢。”霜野素珠说,“抱歉。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病弱体质,相当累人。”
“怎么会呢。susu你想太多了。”
“纲吉。”
“……欸?”
黄昏时分的海洋犹如朦胧多彩的梦境,暮景里她侧首看他,夕晖融化了若笑非笑的面容的冷意。他看不太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在笑。
“纲吉叫我的名字,已经叫得很顺了呢。”
“……”
心跳似乎又有些不稳。安静了一会儿,他才出声。
“……susu.”
“嗯?”
“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呢?”泽田纲吉问。
“我不知道呢,”她看着他,轻柔而淡泊的语调不透露情绪,“只有纲吉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看起来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明亮通透的栗色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夕阳使得他蓬松柔软的棕发尤为温暖,被落霞涂上彩釉的高挺身形仿若在发光。
“那请问……下周末,你有空吗?”
———
夜晚。
白鲸,主卧。
[……我让他主动点,没想到他真的主动了。]
玩家洗过澡,在床上躺尸,跟系统唠嗑。
[他是乖乖小兔子嘛?好可爱的小棕兔,真的好听话啊。]
[他的确是完美的。]系统说。
[抛开外貌、力量、财富、权势……只论性格,他就无可挑剔。温柔体贴,情绪稳定,共情力高,还非常绅士,尊重他人。]系统客观地说道,[他在本款恋爱游戏中,是人气最高的可攻略角色之一。他值得。]
[确实呢。]玩家表示认可。
[PortMafia那边,发来了后天的会面晚餐的邀请函呢。]
素珠拿起床头柜上的精美邀请函。
[出席者,森鸥外,霜野素珠。]
[以及……太宰治,中原中也。]
系统:[感觉将是一场非常有趣的晚餐……]
素珠抬手关掉床头灯,用被子包住了自己。
[不管那么多啦。先睡觉。]
[后天晚上再跟黑泥精们同台飙戏。]
第13章
晚上7点。
PortMafia总部,V号大厦。
顶层的宴会厅早已清场完毕,以最高标准布置成了一场奢丽的幻梦。
水晶吊灯倾倒澄净璀璨的亮光,古典式蜡烛台摇曳着鎏金色烛火,无比庞大的落地窗一尘不染,坐在临窗的长餐桌边,俯瞰夜空下的横滨市,繁华人间,灯火辉煌。
随处可见盛满雪白百合花的古董花瓶,清雅花香中弥漫着紧张与井然有序,忙碌的燕尾服侍者们仿佛一群安静却迅捷灵敏的燕子,高效地为晚餐做最后的筹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最尊贵的客人。
整个PortMafia都不清楚那位大小姐具体在何地,只听闻白鲸悬停于某处海面,她今夜要乘车赴宴。
———
V号大厦,1楼大厅。
人在内心焦灼之时,想维护表象的平静,是极困难的。
站在洗手台前的少年,正在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把各种情绪压入腹中,确保脸孔的神情像往日一样。
镜子里盛着一位少年,仍有青涩感的面孔上,闪熠着明镜一样的宝石蓝眼睛。
平时就喜爱正风着装的他,今天穿得尤为庄重,他那偏瘦却峻拔的身形完美地驾驭了深褐红的西服套装。
正式晚餐不能戴帽子,于是他摘下了黑礼帽。赭色发髻于灯照下反射着金红的光泽,柔顺却微乱,像是高温的外焰,或是幼狮的鬃毛。
再过十几分钟,贵客就要抵达。中原中也必须自然地对待那个人。
尽管……她是他早就认识的人,在他心底占据不寻常的位置。
故人归来,却彻底变了。如今她是坦帕斯塔家族与霜野财团的继承人,并非他认识的那个Lily了。
说实在……他完全不清楚该怎样面对她。
自从与那个人重逢,时间已过去三天,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对方是否还记得他。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忘了他。
抬指抚上西装前襟,中原中也感到了卡纸的硬度,他外套的内袋里,装着一封邀请函。
漆黑的卡纸丝滑柔韧,透着仿若落满冰雪的百合花一样的芬香。
写信人用羽毛笔蘸过银箔墨水,以秀美锐利的字迹,写下疏淡但有礼的谢词。
最后一句话是:“中也君,感谢你搭救我,我期待着你来赴宴。”
一封她亲手书写的邀请函,他在前天晚上就收到了。
她的信甚至早于森鸥外的通知。他是昨天中午才被Boss告知,他也要出席会面晚餐。
这更加令人难以摸清她的态度……
“啊啦,这不是中也吗?好巧呀。”
柔和飘忽的嗓音阴凉地荡来,截断了中原中也纷乱的思绪。
赭发少年霎时拧眉瞪向来者。
一袭蓝黑色正装的太宰治,在不远处的转角处现身,正徐徐走向廊道尽头的洗手台。
“没了帽子的小帽子架,看起来很苦恼呢。”
虚伪之人微微笑着,语调真挚。
“据说,把烦恼说出来,就能把问题解决一半呢。我愿闻其详,保证会认真倾听你的哦。”
中原中也清楚,太宰治显然不是为了使用洗手台而来,只是像淤泥成了精怪一样追着他找事。
今天他心情特别差,懒得搭理他。
更何况,客人随时可能到,他没空跟无赖扯皮。
用钴蓝眼眸狠狠剜了一眼太宰治,中原中也抬脚就走。
他与太宰治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听见他悠悠说:
“是森先生让我来找你的。”
“森先生说,他深深地相信着你和我,我们的礼仪师承自红叶姐,迄今为止每次代表组织出席活动,从不曾丢过组织的颜面。”
“不过,由于今晚的会面过于重要,他还是想叮嘱你我一句,必须要格外庄重呢。”
……是嘱咐,亦是警告。
中原中也明白了Boss的意思。
很难有什么能逃过森鸥外的眼睛。Boss必然知道了他与Lily的事情,也一定在调查那段过往。
Boss要他铭记自己是谁,并且谨言慎行。
中原中也继续向前走。
“多谢Boss的叮嘱。我知道了。”
“我永远不会让PortMafia失望。”
重力使那轻快又稳健的脚步声渐远了。
太宰治唇角的翘弧似笑非笑,左手上的绷带有点松,他要将其绑紧。
猝然,一股强劲的掌风自他脑后攻来。
一切发生得星流霆击,须臾之间,天旋地转,他被人大力揪着领子按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被PortMafia的王牌异能者怒目而视,太宰治照旧微笑不改。
赭发少年瞪着他,右手紧抓他的领结,低低的嗓音涌着压抑的怒火,堪称杀气四溢。
“太宰,你想死吗?”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嗯,我确实想。”
黑发少年整个背后紧贴廊壁,他轻柔地笑道。
“真是吓人的表情啊。对属下亲切的小队长,对搭档却总是超凶残呢。”
“别废话。”赭发少年面色阴沉地说,“小偷。还我东西。”
“以往,我拿走你的钱包,你一天都不会发现。”
“今天,才过去几十秒,中也就知道自己丢了东西呢。”
微鬈的黑刘海扫过太宰治深沉的鸳色左眼,他勾起唇审视着重力使。
“只是一张卡纸,有那么宝贵吗。”
“太宰,闭嘴。”
“不关你的事。”
“中也就这么喜欢写信人吗?”
赭发少年闻言,眉目间愈发阴云密布。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按常理绝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人,彼此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黑发少年鸳眸幽寂,凉凉地笑着,“这真是令人好奇呀,连我都想知道呢。”
太宰治仍被按在墙面,而攥着他衣领的五指骤然又收紧,中原中也抬高了右手,将他整个人带离了地面。
“混账太宰,你聋吗?”
“我说了,那不管你的事。”
变深的钴蓝瞳孔好似满载雷霆的乌云,中原中也一字一句,近乎咬着牙低声怒道。
“你敢靠近她、伤害她的话,我会杀了你。”
被人单手拎起,双脚离开地板二十多厘米,太宰治的呼吸变得艰难,可他还在笑,轻缓地说:
“中也,你在说什么呢。别忘了她的身份,也别忘了你和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