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先生, 客房是二楼的哪一间房?”
“上楼后, 走廊上左手边第一间。”织田作之助回道。
她与他那深海蓝的眼瞳对视,却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淡淡说:“我自己去。多谢。”
某个人也不是毫不识相,手指勾着她的腰带, 却并未使劲,她轻松地挣脱了他, 站起身自己走。
她并未回头看他,只察觉实质般的视线落在脊背。
——好像某种浑黑而冷润的触足,轻柔地黏住你, 却令你无法挣脱。
赭发蓝眼的少年却拦截了她的去路,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
“莉莉, 我陪你去。”
同时他朝她身后那个人投去一瞥, 是无声的威胁——
你敢跟过来,就别活了。
———
抵达了房间。
赭发少年比她晚一步走进门,她没有开灯,本以为他会按下开关键, 可他并没有, 屋内因此而昏暗, 仅有路灯散发稀薄白光穿窗入室。
将她送到后, 对方却并未离开。
她坐在低矮的床榻,而对方单膝着地, 年轻到仍带着丝丝缕缕的青涩感的俊秀面孔看起来欲言又止。从窗户投进来的路灯幽微地照亮了他半边身躯,另一半则隐没于黑暗。
之前在西餐厅,他已经察觉她和某人的关系有些微妙了。今晚,那家伙几乎是毫不收敛地发起进攻,彻底激起了他对于她的怀疑,她明白他的疑虑,却还是明知故问:“中也有什么想说的吗?”
“……”
沉默中的四目对视极为熬人。
许久,他终于开口。
“……重新见到彼此之后,莉莉和我,似乎还没有好好聊过。”
“你有想问我的吗?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我一直是以最真实的模样面对你。”
“我对于你,只有一个秘密……我想你应该也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
他就在她身前,在昏暗中注视着她的蓝眼睛不像平时那般光彩熠熠,复杂的情绪使得眸光暗淡了些。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只瞒着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对于你的感情的成分。
可你面对我,又保留了多少秘密呢……
没关系,即使你欺骗我,我仍愿意真诚地对待你,把自己整个人都袒露给你看。
那么……你愿意对我坦白多少呢?」
素珠一向清楚,绝对的真挚与忠诚是中原中也的特质。
这些特质太好了,好得令人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接纳——被给予了澄净如冰晶、又炙热如炭火的心脏,任谁都会感到无措。
而她的心也因为他而酸甜、惊悸、动容。
想用双手捧住他的面庞,亲吻他明亮如星的蓝眼睛,还想让他枕在她的膝头,垂首去蹭那柔滑的赭色长发。
她仍安静着,他再度开口。
“你早就知道的、我的秘密是……”
“我喜欢你。”
在战斗时永远无畏的人,似乎是拼上了所有勇气才说出这句话,而且还是借助着一点醉意——她还是伸手捧起了少年的脸,手指感知着微烫的体温,鼻尖嗅着酒精与柑橘的气味。她将前额贴到他的眉心,仔细倾听着他微乱的呼吸。
今夜没有橘色的猫咪,仅有一只对其他人凶巴巴、又鼓起勇气对她表明真心的小狗。
他略微僵住了。而她又用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把他轻轻拥入了自己的怀抱。他英挺的鼻尖抵住她的锁骨,嘴唇贴着她前襟的丝绸质的蝴蝶结。
少年长发间的柑橘香味好闻极了,令她几乎想喟叹出声。
“我在听。”
“中也,说下去。”
“把你想对我说的话,都说出来。”
……明明是他提出,希望她对他坦诚一些,局面却被她调转,变成了他说她听……
不重要了。他想。
太喜欢对方了,唯独心甘情愿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你对我呢?”嗓音更低哑了,他问,“难道就没有一点……”
“喜欢。”
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答复,中原中也的世界停滞一秒,可接下来他又感到仿佛一脚踏空。
她那环绕着他脖子的纤细手臂稍稍收紧,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却听到她清冽如冰水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迷茫——
“……很抱歉的是,我并不擅长去爱。”
“爱上一个人,将自己的心交给他这件事……对我而言是从未踏足的未知领域,也令我深深地不安,甚至有些害怕……”
“所以……我目前还无法给你一个答复。你不能让一个不太懂得爱的人,迅速地回答关于爱的复杂难题,这有一点强人所难了……”
“我喜欢中也,但这份喜欢好像还不够多。”
“我也想坚定地选择你……你能让我变得更喜欢你吗?”
……原来她是如此的难为……生性微漠且不甚懂爱的她,在初次悸动之后,却无法确认自己的心情,深陷于迷茫和纠结……他想。
想拥抱住她,却有些羞赧,他最终用一条手臂松松地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为了安抚她而轻拍起了她的脊背正中心。
“我知道了。”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做,但我会尽力做到最好……我会努力打动你的心,我会努力让你变得非常喜欢我,到那个时候,你就能安心地将手交给我,我会接住你的手,永远也不会松开。”
微沙的少年音低柔地承诺着,她的心脏也随着这平和、却蕴含着深厚爱意的语句而颤栗着。
“莉莉感到难以挪动步伐的话,就等着我过去找你吧。”
“我会坚定地走向你,好让你坚定地选择我。”
抚拍着她脊背的手停顿了,五指恰好落在蝴蝶骨处——之前,有人在那一处留下了咬痕,如今痕迹早已消失,素珠却不由得心头一惊。
“我唯独有一个问题,”中原中也问,“你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对此事想避而不谈,可他不允许。
“……我几年前见过太宰先生,姑且算是有一些过往的渊源,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小事。我认为他已经忘了那些事,我抵达横滨那一天,他显然不识得我,当我是陌生人。”
她以平淡到漠不关心的口吻说。
“不过,他最近可能想起那些事了……再加上我母亲委托了森先生为我……找对象,想必他也在人选名单,并且被森先生下达了命令要尽力追求我,所以他对待我的方式才改变了。”
“但我并不喜欢他。”
“中也,你也被给予了和他一样的任务吧。”
“……是。”
信息量相当大,中原中也既诧异又疑惑,但制止了自己,没有对她继续追问。
作为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她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并解释这么多,已很难得,他也不希望她生气。
赭发少年在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可她看出来他有些沮丧。
当着别人的面,握住她的手带她上楼,强势又帅气。
单膝着地向她表白,忍耐着不再探究她,又乖巧得过分。
她思考着……是时候了,要给他一些能让他开心的东西。
“中也。”
玩家用食指轻轻绞着少年的长发。发质稍硬,并不柔软,像野生小动物的尾巴。
“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曼陀罗花香的微卷的黑发柔滑阴凉,令人联想到深潭中的水草,能缠绕住落水者的脚踝,使人溺亡,沉尸潭底。
“……什么?”他问。
素珠捏了捏少年的耳朵,“中也,你先放开我,搂得太紧了。”
分明是清瘦的人,抱起来却绵软不硌人。无意识间,他单手扣住了薄薄的侧腰,下巴也搁到精巧的颈窝。
遵循她的话,他松手,同时有点心乱。
她从长裙的口袋中取出一支钢笔,把它打开之后,才知道它是一只空心的储物盒,其中有一张卷起来的信纸。
他接过那一小卷纸,将其抻开,纸上的手写的句子和五个签名,令他愣住,几乎化为了一尊雕像。
[小中也,别来无恙。最近有空吗?要不要一起打台球?]
[——发言人,钢琴家,信天翁,冷血,外科医生。]
他认得这字迹,问候语是发言人所写,签名是每个人的亲签。
五个人是旗会的成员,是他加入PortMafia不久后结交的朋友们。
五个人都死了,在两年前被从欧洲袭来的暗杀者魏尔伦所杀害,他亲眼见到了朋友们的尸体。
玩家安静地坐着,给对方充足的时间接纳“收到了死去的同伴们的亲笔信”的奇迹之事。
“……莉莉,你怎么会有这样一封信……”
“我之后会跟中也说明的,今天并不宜于讲这件事。”
“总之,他们都很好,全员在欧洲,你想见他们的话,我随时可以为你安排。”
“是你救了他们吧。”
素珠点了点头。
确实是她。
只不过……是四年前与甲方签了保密协议,登陆了最初版游戏,玩了一个月就退游,并将相关记忆上锁的她。
———
心中的感谢多到超出了语言能表达的上限,中原中也安静了良久。
“……谢谢。”
白发少女面无表情地抬指戳中他眉心,好像盛满了皎洁月光的银眼睛看着他,“中也不必对我说谢谢。我希望你开心。”
——倏然,中原中也敏锐的听力令他听见走廊上响起了一声极细微的吱呀声,随后走廊恢复了安静。
他清楚,有人走上了二楼。
而她仍看着他,显然没意识到某个人来了。
蓝眼睛眸光微沉。
他已经警告过那条鱼有多远滚多远,可太宰治从不会在意任何威胁,并且一向以激怒他为乐。
真被惹恼了。
那家伙才赢不过他。
他抬手抚上她的侧脸,说。
“莉莉,我和你一样,厌恶着那家伙。”
“今后我会让他少来烦你。”
他的音量不高不低,门外那个手比贼巧、耳朵比狗灵敏的人听得见他。
他正是说给他听。
她没有言语。
“还困吗?”
“嗯。”
“休息吧。”
扶着对方躺下,帮对方整理了白色的长发。
“……莉莉还不能给我答复的话,”他不愿意门外的人听见这话,把声音压得轻不可闻,他俯身看她,蓝眸明亮,“能给一些其他的吗。”
她的面容泛着睡意,他知道犯困的她比较好说话,况且她本就喜欢他,只是尚未喜欢到决心要交往。
纤手轻轻揪住他的发髻,他顺应了她,垂首更低,面庞降到她上方。
双手撑住床面,他刻意施加了额外的力度,不算多结实的床架被压得发出一阵吱呀,莫名暧昧的声响飘荡开。这是为了让那个人听清。
“闭眼。”她说。
赭发少年合上双眼,而后她小幅度地抬头,吻在了他的眼帘。
美丽的白鸟只掠过水面几秒,却激起了惊涛。
“……你睡吧。”他说。
必须走了。
是人类都有极限,他也不例外。
她阖眼小憩。
他走出房间,反手带上门。
走廊上,中原中也没有看见那个幽灵。
他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那家伙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
第51章
自从玩了游戏之后, 素珠感到自己总是生活在混乱之中。
海王不配拥有平静的生活。
诡谲离奇的四人相亲已经结束半个月了,这一周霜野千代美每天在外跑忙工作,也没抽出时间来戏弄她, 她在私人岛屿上的洋馆中过着舒坦生活。
新一轮的相亲尚未到来, 不过这一天发生了两件事。
斯库瓦罗和弗兰原定只回瓦利亚总部一小段日子, 帮助Xanxus追击敌对组织,处理该事件所需要的时间比设想的多,斯库瓦罗要从西西里前往柏林执行额外的任务,弗兰则结束了自己的那份工作, 能返回横滨。
少年幻术师已动身出发,今晚就能抵达横滨。
中午的时候, 玩家收到新短信,有人询问她能否见一面。
联系她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织田作之助。
玩家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因为倘若她拒绝他,被母亲知晓了, 母亲将“狠狠折磨”她……
上一次聚餐, 她疏淡但友善地对对待了餐馆老板和五个孩子, 聚餐的次日,她让属下给大家送去了礼物,织田作之助对她的好感度也上涨了一些,目前已经有【75】。
她意识到虽然他是脑回路奇异的天然系, 但他姑且算是正常人, 不算太难攻略。只要一个人是好的, 他就会对那人逐渐产生好感。
不过她也只想和对方交个朋友, 倒也没有更多意图。她送他的家人们礼物,是由于她钱多得花不完, 买东西给她看得顺眼的人,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