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布达佩斯,伊斯坦布尔,这都是正常的城市,也是我喜欢的、可能会去的城市……但亚马逊雨林是什么鬼?]素珠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是什么让弗兰那家伙觉得,我离家出走之后会去亚马逊雨林?去那儿作甚?当女战士吗?]
[弗兰在那儿还挺开心的,收集了许多雨林毒蛙,有点像是回到快乐老家了。]
[……]
真不愧是你啊弗兰酱,永远有一种有别于其他妖艳男人的清新自然不做作的幽默感。
感到无力吐槽的素珠边曲指按压太阳穴,边吩咐道:[你以我的名义和口吻,分别发邮件给我的部下们,告诉他们无需着急返回横滨。瓦利亚部队那边一向缺人,让弗兰和斯库瓦罗归队做事。至于露西和赫尔曼,我给两人放假,让两人在欧洲玩一圈再回来。]
[遵命。邮件已发送。]系统说,[您是因为心烦意乱,想尽可能独处,所以才不希望部下回到您身边吗?]
[……嗯,是这样没错。]
秋风吹拂着纯白色的长卷发,年轻的女性抬手将一缕乱掉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不能见到太多人……那会影响我对于自我的审视,以及我最终的抉择。]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孔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而绮丽,她垂下眼睑,白色的长睫毛似小扇子般为银色的眼瞳投下阴影,总是冷冽而幽邃的眼神罕见地透着杂糅的颤动的情绪。
[不论如何……]她说,[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他们,这一场游戏,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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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终局前夕的最后休憩。
无端的疲倦与迷茫将她淹没,她下令家中的侍从们都不要进入她的卧房搅扰她,她也关机了手机不回应亲人们发送的消息,从早晨到日落,日光由亮转暗,主卧里朦胧着氤氲着鎏金般的余晖,她半梦半醒地躺在榻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脱离副本回归主线之后,竟然只是发呆了一整天。
[我明白您没有胃口,可请您至少饮一些水。]系统对她耳语,[请勿忘记您的角色卡具备体弱Debuff.]
于是她端着一杯水,踱步到落地窗前。
暮色四垂,秋夜潮冷,不宜于她外出,即使她心喜这落日熔金、山野鎏彩的景致,她也不能像白天时那样走上露台,此刻的寒风能令她病倒至少一周。
[看起来要下雨了。]玻璃窗外夜幕中黑棉絮般的云团攫取了素珠的注意力,[我喜欢秋日,却不喜欢秋雨。]
[您似乎对一切有些倦怠了。]
[……直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却无法确定自己爱上了哪个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对一个人动心了……在与许多人的漫长而杂乱的纠葛中,感受一次又一次的摇摆,陷入一次又一次的纠结……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心乱如麻、苦不堪言,甚至会想销号退游吧,我自然也不例外。]
水晶杯的气泡水饮尽,她为自己斟了少许洋酒,金棕色的酒水腾起浓烈劲香,徜徉在晶莹闪耀的杯中。
[依在下之见……您是一个极度坦诚又极度伪饰的矛盾者。]
她手中仅持有一只水晶杯,空气中却响起叮咚的碰杯声,那是系统以无形的手端着隐藏的杯子与她对碰。
在这一场游戏中,它是她最隐秘最可靠的追随者。长久的相伴后,结局即将到来,双方更为融洽。她又感到系统用“手”帮助她整理了头发,长而乱的白卷发被它松松地挽成垂髻,落在她脖颈一侧。
[您能客观地剖析自我,像优异的医师毫无怜悯地操作锋锐的柳叶刀切开自己隐秘的部位——您刚才对我所说的一番话,就是一次犀利的自白——然而与此同时,您又抗拒着坦白,您已经真正爱上了某个人。但我确信着,有一个名字就刻在您的心脏,只是您拒绝垂眸看向您的心脏。]
[……你也很犀锐呢。]
[我追随您已有一段时日。根据协约,我被您允许收集融汇您的数据以改进我的算法。我也是您的潜意识的反应物。]
金棕的酒液映出她目光沉沉的银眸。人工智能的声线,正如她潜意识里的声音的具象扩大化。
[您相信着,“爱”是对抗,不是胜,即为败;“爱”是无益,不是痛,即为毒。]
[然而那只是您个人对它的界定,“爱”实际上不具备定义。您不妨从其它角度思量这一份世界上最复杂的、最无法被定义的情感。不一定是非胜则败,尔虞我诈,虎踞鲸吞,“爱”可以是更温和、更柔质、更无害的。]
[我理解您,您拥有笃定的自我,锐利的自尊,您认为,坦白了自己爱上某人,等同坦白自己输掉了一场战争,可是——]
水晶杯的底座轻敲胡桃木的桌面,素珠的低语中断了系统对于她潜意识的阐述。
[……爱是一场彼此皆输的战争,一旦战起,无人幸免。]
浪花与海风在夜色里环绕着岛屿一并鸣叫,她说。
[但……因为彼此皆输,亦是彼此皆赢。]
[我输了,他也输了。我赢了,他也是。]
……是的。她在抗拒着、近乎是恐惧着爱,她绝不愿自己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得不像自己,她见过太多在感情中迷失了自我的人们。
可是……事实上,一切都是双向的。
那个人与她一样,他由于她而变得极度不像自己,他也必须为了她而做出种种妥协、牺牲、改变,他比她迷失得更多。
她不愿意被他所占有,可她终于正式意识到了,无人能单方面占有另一个人。
占有,是双向的。
这也被称为“拥有彼此”。
她与他,都是大获全胜又满盘皆属的玩家。
现在,她准备好去拥有他了,也准备好被他所拥有了。
[……系统,多谢你与我聊天,我理清了自己了。]她说,[明天,我会去见他——]
变得大胆而健谈的系统出人意料地打断了她。
[您不需要明天去见他。]
[因为在今夜,他已来见您了。]
清亮的银眸强烈地一缩,素珠一时间不言不语杵在原地。
[开始落雨了。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您外出。]在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中,系统说,[整座岛屿无人知晓他不请自来的突兀登门,您也可以忽略他,让他站在岛上那一座能望见洋馆主卧的露台灯光的山尖上淋雨。不过是一场秋夜小雨,不会对十代目教父造成多少损伤。或者,您也可以选择让我为您准备大衣与雨伞。]
整个人短暂宕机之后,纷杂的情绪像泄洪般涌来,她的脑海一瞬就清晰构筑出他此刻的模样,在细雨的山林中像鹿一样柔润而邃密的棕色眼眸。
[那个笨蛋……]她抬手捂住双眼,发觉自己的手心火热,而脸颊比手心更滚烫,她听见自己的语调是又闹怒不已又欢喜若狂,咬牙切齿地咕哝着,[我怎么都不知道岛上有一座山能望见洋馆主卧……]
系统为她披上御寒的大衣,又递来一把长柄的雨伞,贴心地说道:[这把伞空间颇大,足够您与他共用了。]
[顺带一提,大约十分钟前,我为您挽头发时,关闭了您的耳钉道具。]它说,[我十分抱歉未经您许可就擅自行动,您要惩罚我,我毫无异议。我只是希望您真切地感受到,您当前关于他的情绪都是真实的,并非由于恋爱脑道具而产生的。]
素珠:[……]
真不晓得,应当把这个成了精的人工智能关进小黑屋,还是给它发一大笔奖金。
[……之后我会给你奖金和休假。]她对系统说,[我现在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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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家族敏锐的情报网,他是从横滨到并盛第一个知道她归来的人。
偶尔他会庆幸自己比对手们具备更多优势,从方方面面而言他与她都是最为般配的一对佳偶,但大多数时间他深感无力,个人能力再超凡又如何?家族再强大又如何?当她不愿全心全意地只看着他,他对此依旧无计可施。
想要在其他人与她重逢之前就见到她,这样不成熟的心情像某种不可名状的奇特力量主导着他,待到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她的岛。
然而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她出走数月正是为了逃离他。
当他遥远地望见洋馆的主卧的窗户在夜幕中辉耀着灯光,那光芒意味着珍珠色的主人的归来,又觉得自己在岛上山崖淋雨的举止没那么傻气又可悲了。
细碎的雨声像断线的珠帘般脆响,铺满大地的落叶散发出湿漉漉的微腐气味,他嗅着这气味,一点也不难闻,有一种清新却落寞的感觉,他立于山崖边上,雨浸透了笔挺垂过鞋面的西装裤脚,只是他浑然不觉。手指不由得摩挲着怀表,这是他成为十代目教父之后出现的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沉思时,焦灼时,他总是这样做。
怀表也让他想起她,她喜欢并称赞他佩戴怀表,事实上她送过他好些古董怀表。那些精美的古董怀表承载着回忆,像火炭般烤着他,他把它们锁在抽屉里,他已经想她想得足够多了,得刻意避开那些会让他想她更多的物品。
从山林中,飘来皮鞋踏碎树枝草叶的细响,沢田纲吉浑身一僵,随即猛然转身,望向幽黑的草木间的窄路。
一抹纤瘦仿若白纸的身影,一张他日思夜想数月的面孔,闯入他的眼帘。
珍珠白的长卷发凌乱地绾成发髻,垂在粘着冷汗与凉雨的脖颈上,她强烈地喘着气,俨然随时会病倒,遭雨浇湿的黑色大衣裹着白色睡袍,纤柔的五指吃力地拄着一只长柄雨伞作为手杖;她那水涔涔的脸庞儿犹如一尊水中的陶瓷人偶,一如既往的苍白孱弱而美丽惊人,然而她注视着他的视线,却不似往日那般寒冽淡漠而令人捉摸不透,银白的眼睛像两丛熊熊燃烧的磷火般锁定着他。
他做梦也梦不到他今夜会见到她。
更不曾设想,他会见到她这样毫无修饰的超越真实的模样。
喧嚣的夜雨,悄寂的对视。
她极轻声地讲了些什么,可碍于世界的雨声与他磅礴的心跳,他未能听清。
短短的几秒漫长如一个世纪,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子歪斜朝着一侧倒去,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完全不懂得该怎样对待这个人,这失而复得的白珍珠……抱太紧唯恐碎掉,不抱紧又忧惧失去,想将额头埋入脖颈竭力地感受着微凉的体温,又想捧着她的面颊看进银色眼睛的最深处。
最后他由着她扬起双臂缠上他脖颈,他对她垂首,额头相抵,鼻息绞缠。
他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你要在我想维持间距的时候,非要拉近距离……为什么又在我主动走向你的时候,迟疑着不敢拥抱我……”她说,“阿纲你个笨蛋……你知道登山有多累人么……”
此时此地的他比国中生时代的他更拘束无措、也更温柔,他轻吻着她被雨淋湿的长睫毛,呼唤着她的名字,“susu,susu……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
——没想到你会发现我的到来。
——更没想到你的心决定回应我的心。
他明白了她。
别离是为了整理,如今她来直面她自己与他了。
“我原谅你。”她用湿润的鼻尖去蹭他温暖的眼梢,“毕竟……在你和我之中,始终是你坚定地走向我,而我才是更迟疑的那个人。”
“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我发现我最喜欢你。”
附在他耳边,她轻轻倾诉。
“我把我输给你了,但我也赢得了你。”
“我要你,在我为我的决定后悔之前,对我说出那句话……”
“向我求婚,让我拥有你。向我恳请,让我允许你留在我身边。”
[您不该自己登山,这下又要大病一场了。]系统插话道,[不过在冒雨徒步与心爱之人重逢,这的确是诚挚而浪漫。]
她无暇顾及系统,满脑只有一个想法:会为了她种上一庭院的海崖百合的人,绝对也会为了她随身携带求婚戒指。
与预想的别无二致——从西装口袋取出了与心意一样紧密地保管着的盒子,大空的金色火焰轻柔地烤干了沾染夜雨的银丝绒盒,珍珠与钻石光华辉耀的戒指仿若梦境般古朴而美丽。
秋时雨夜的潮气将青年的额发浸染得尤为细软,那些微卷的棕色发丝落在他清亮雨润的栗子色眼眸之上,雨逐渐停歇,一轮白月照下来,他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将戒指呈交与她。
“你可否允许我留在你身边?”
“我愿意。”
“我将拥有你,你也将拥有我。”
第82章
"I'm drawn to the danger in loving you…"*
[爱你是如此危险, 我却难以自拔]
"I'm a captive in the game you play…"
[我是你游戏的俘虏]
琥珀般金黄微浊的朦胧灯光充盈着空荡的酒馆,从古董唱片机流淌出永不过时的爵士乐曲,磁性的女声低唱着仿佛能将人的心事道尽的动情蓝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