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陌一直被困到了深夜时分,没有吃食也没有水,这些都是刑讯中最粗浅常见的法子,能在心理上先将人一通打压。
子时前后,小屋的门锁被打开,有士兵进来掌灯,又搬了张太师椅进来,柳战穿着一身玄色的软甲,慢条斯理坐在了椅子上。
“没想到吧,有一天,咱们还会以这样的方式说话。”柳战难免得意,他挥退了士兵,让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沈北陌没搭理他,连神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漠然地坐在那。
“沈北陌,你给我挺大惊喜的。”柳战饶有兴致将身子往前倾,盯着她道:“山上的时候我只当你是样貌长得好,但没怀疑过你会是个女人。结果后来,看见了你这样一副……”他往她身上的裙子比划了两下。
“你这样要强的女人,啧,刑罚伤痛什么的你不会怕,但要是被敌国将领给毁了清白,那得比死还难受吧?”柳战笑着威胁她,想从这张脸上看到她的慌乱。
沈北陌掀了掀眼皮,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你是觉得你底下那玩意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
她脸上净是些看不起的轻蔑之意,柳战轻笑道:“这个时候了还能嘴硬,你是指望着那贺将军能来救你,还是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自己逃离我的手掌心吗。”
沈北陌不屑笑着,柳战眼里的笑意忽地收住,转为狰狞,掐住她的脖子道:“你笑什么。”
沈北陌的这双眼睛长得就是情绪饱满,一笑起来就会让敌人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尤其她还是见过柳战样貌的人,这种嘲笑更是刺得他情绪激荡,“我把你这张脸给刮花,变得比我还丑陋的时候,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柳战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抽出锋利的小刀,抵在了沈北陌的脸颊边上。
她被迫仰着脑袋,淡漠睨着他,忽而道:“你是怎么爬上靳家军前锋位置的,还记得吗。”
柳战危险地眯起眼。
“四年前吧,也是一次天水湾的会战,当时你们那个前锋将军心机深沉,活捉俘虏的一十八名神策军,其中也包括我在内,还记得这事吧。”沈北陌扬眉说着。
“可惜啊,这是不是男人的通病?他那么好的谋略,那么好的身手,发现了我是个女儿身之后,就好像给人下了降头似的,搞些区别对待,竟是没下重刑拷打废我功夫,就光拿些清白啊侮辱啊什么的吓唬人,好像真的能吓着谁似的……”
话音未落,暴起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柳战只觉眼前一花,而后便是胸口钝痛的一脚,踹的酸水往上翻涌,让人直想作呕。
沈北陌的双腿到底是被捆着的,如此近距离的一脚没能将柳战真的踹出什么好歹来,反倒是将自己连人带椅子给掀翻了。
她灵活扭动着,很快勾住柳战的小腿将人用力一绊,男人手上的小刀掉落,他心知不妙立刻去抢,然最终还是手慢一步。
获得自由的沈北陌凶得像扑食得老虎,她双腿绞住柳战的脖子,两人扭打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来回,柳战满脸涨红刚刚骑压上去,就被她猛地掀翻死死按在地上。
沈北陌也是满身的气血翻涌,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持刀直接往下桶,“知道他死得有多惨吗?你能死得更惨!”
柳战狼狈地避过面门要害,半边脸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长长口子,他的面具掉落,眼角被猩红血液侵染,看起来丑陋又狰狞,那挣扎的力道太大,沈北陌几乎按不住他,到底是一整日滴水未进爆发力差了些,没能直接将人掐死。
二人扭打间柳战踢翻了审讯的太师椅,连滚带爬终于起身,这番动静惊动了外面看守的士兵,沈北陌自知双拳难敌四手,毫不恋战夺门而出。
外面无所防备的士兵被冲得人仰马翻,手起刀落的几下好几人身上都被挂了彩,里面柳战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自己触目惊心的半张脸,血从指缝流了满手。
“抓住她!给我剁碎了她!!”柳战用力暴吼着。
深夜时分,整艘军船都燃起火把,士兵来来回回搜寻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似地狱催命的号角,那火光来回闪烁着,照亮船体每一个角落。
沈北陌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裳都被冷汗给浸湿了,她换了好几处角落,这满船的敌军,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只可恨现在人在海中央,跳船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后背紧紧贴着二层船舱的侧壁,下面士兵的火把和海风一起掠过,眼看着就要经过,沈北陌不敢赌无人抬头,蹑着脚步悄无声息翻过一堵墙壁,落进火炮口的时候,被里面伸出的一只大手给捂住了嘴。
第55章 肉麻
下面士兵的脚步声很快过去了, 火光也跟着一道熄灭,沈北陌睁大着眼, 待到声音彻底远去,方才丢开贺霄的手。
沈北陌难得从贺霄脸上看到这种焦急的神情,他见她完好无损后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用力将人抱了抱,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处炮口边上还架着专门搭载海阔钩的位置,虽然承载这两个成年人的空间略显狭窄,但好歹算是个暂时的藏身之处。
沈北陌胸膛尚且起伏着, 想起柳战被她划伤的样子,得意笑着:“哈, 我怎么会受伤,伤的都是别人。”
话音刚落,下面又是一队搜寻士兵经过, 火光一窜, 贺霄当即按着她的肩膀一起伏了下去。
这位置实在是不宽敞,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还在加速跳动的心脏,沈北陌仔细听着下面的动静,是柳战在说话, 她朝贺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可能找不到!她还敢跳海不成!”柳战气急败坏踹翻了一个士兵, 脸上简单包扎的伤口因为激动而越发扯得生疼,“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翻出来!老子要把她剁成泥!”
他在下面摔摔打打的,然后缅兵的声音再次远去。
沈北陌紧绷的肌肉终于算是松懈下来些许,她靠在炮口边上慢慢恢复着体力, 贺霄见她不说话,索性拉了她的手腕直接自己把脉探查, “给我看看。”
“我没事。”沈北陌把手抽回来,哼笑道:“他们就把我绑了一整天,跟个白痴似的,拿寻龙草迷我就以为万无一失了,我耐药性是整个草原上最好的。”
贺霄这才放心下来,看着眼前人略显狼狈的模样,虽然这种共患难的滋味难得,但还是不免心疼,帮她把黏在颊边的头发整理了下,沉声道:“这里能暂时藏身,但也不是一直安全,他们找不到人,迟早能想到这来,到时候咱们暂时藏进下面的火药库,等他们搜过了再回来。”
“可行。”沈北陌附和着点头,稍微缓过了点精气神来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但现在这种节骨眼上显然不可能冒险去找吃的,从前行军打仗之时她最长饿过三整日,这才一天,还没到影响体力的时候,忍忍也就过了。
旁边的贺霄却是忽然动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了一包烤饼来。
那香味香得沈北陌眼睛都亮了,“你也太靠谱了吧?你怎么偷偷上船还能带吃的啊?”
“他们搜岛的时候我赶着买了点伤药和吃食,猜着你被抓了肯定吃不上干净饭。”贺霄难得见她眼里这种光亮,宠溺笑着,把东西放在她怀里,“慢点吃,水是真没有。”
沈北陌将烤饼撕开,只准备吃其中的半个,一边扬头朝上面道:“没事,雨多,顶上的勾勾角角肯定还有积水。”
贺霄看她吃着,心中颇有些感慨,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原本你也该是个金枝玉叶的命,何苦跑出来受这些大老爷们的罪。”
沈北陌不以为然,但看在饼的份上,到底是没躲开他的手,眼神往下示意了一眼,挑衅道:“瞧不起女人的后果,那姓柳的脸上从左到右一道大疤,再偏个几寸我就能划瞎他的一对眼珠子。”
贺霄笑道:“谁敢瞧不起沈大将军,但心疼又是另一回事。”
沈北陌轻嘁了他一声,将手上的饼咽进去,剩下的重新包了塞回了他怀里,“你们中原男人说话,真肉麻。”
天缅的士兵整整搜寻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天色转亮,都没有找到沈北陌的踪迹。
柳战站在甲板上,神情阴沉可怖,周遭的兵将个个压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就是找不到踪迹?”男人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忽地暴躁咆哮:“她是个什么能飞的神仙不成!?”
这一声无人敢应,柳战胸膛起伏间自己又冷静了下来,沉寂着往上扫了一眼,心中想到了一处位置,冷声道:“跟我来。”
这艘军船庞大,炮口也多,除了下方在船体内嵌的之外,上面的二层舱顶上也有南北两架火炮,作远距离轰打使用。
柳战带人架着梯子爬了上来,上面位置也不大,一眼便能看完,空无一人。
他持着长剑,军靴踩过船木和铁炮口,一剑刺入海阔钩铁架边的狭窄沟壑处,里面却也是空荡荡的。
柳战不信有人真能不翼而飞,他跳下那狭窄的缝隙,视线仔细搜寻了一番,五指摸过铁架,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
海浪声萦绕在耳廓里,船体微微摇晃着,柳战沉静了许久,才终于转身准备离去,经过密封的火药库时候,猝不及防一剑刺穿木壁,往里深入搅了两下,却是没有扎到实处。
柳战将剑抽回,剑身上沾了些硝石灰,他透过那细小狭窄的缝隙往里看了眼,里面黑漆漆的,密不透风,不像能藏人的样子。
可还能藏去哪呢,莫不是那疯女人真的胆大跳了海?
柳战拿不准这可能性有多大,但若真如此,也是已经无从查证了。
他脸上包扎的伤口又在发疼,咬牙忍了好一会,方才动作迟缓翻了上去,带人离开了。
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雨,沈北陌藏在火药库的夹缝里往外看,柳战刚才捅出来的那点点缝隙偷出来星点光亮,这库里气味难闻也很闷热,但二人警惕性都强,硬是躲到了入夜,才小心从里面爬了出来。
雨下的不大,沈北陌钻出来后才像是整个人活了过来,长长舒出一口气。
那里头的缝隙实在小,对她来说都是憋屈,更遑论贺霄这种肩宽体重的男子,沈北陌回头瞧了一眼,朝他伸手想把人拉出来,“你是不是还会些缩骨功之类的门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挤进去的。”
贺霄其实自己是能出来的,但在这只手上借力借得心安理得,将她紧攥着,一步跨上来,轻笑道:“缩骨那得是童子功,我入门晚,不过蹭了点皮毛。”
夜风卷着细雨将两人的头发打湿,这种时候谁都顾不得形象,沈北陌的这身衣裳不止被浸透了多少次,现在又再淋湿,但在那夹缝里关久了,现在也只觉得舒坦。
她索性就坐在了台边,边笑边用手背将贺霄额上沾到的污渍给顺手抹了,调侃道:“你可真狼狈。”
贺霄站在她身前歇气,女将军的手劲跟温柔不沾边,但也不重,沈北陌收手时候被他握住了手腕,不轻不重揉了下腕心,勾唇道:“咱们俩现在这样,也算是有点过命的交情了吧。”
“你可拉倒吧谁跟你过命。”沈北陌笑着抽回自己,斜眼往他身后的火药舱看了眼,心里冒出了些危险又疯狂的想法。
第56章 挺亏的
整整两日, 二人换了好几处地方来回躲,柳战开始还疑心颇重, 后来确实找不见人,也就慢慢的消停了。
雨停之后出了太阳,气派的军船在海上行驶着,已经能远远瞧见海平线上的珍珠滩了。
沈北陌伏在顶板上往下眺望,心里正想着事该怎么办,屁股上忽地被结结实实拍了一个大巴掌,贺霄的声音随之而来:“你这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嘶——你找!”沈北陌一个激灵翻身, 立马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往下看了眼并未被缅兵察觉到, 这才压低声音冲他呲牙咧嘴威胁:“你找死吗?”
沈北陌长这么大,就没挨过谁的屁股巴掌,她倒是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但这地方太像熊孩子挨打, 任谁也没法心平气和。
“是谁找死?”贺霄也没怵她, 两手撑着翻板,一副已经将她看透的模样说道:“你那天那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心思了,想诈他们火药库是吧?胆比天肥。”
沈北陌也知道这想法是冒险了些,不服气道:“你又知道我怎么想的?这不还在筹谋着, 我又没说现在就上, 你急个什么。”
“我还不了解你?不想上你趴这干什么的,晒太阳啊?”贺霄坚定道:“不准,听见没?这一船的兵,即便再加上个柳战, 也不值得咱们的两条命赌的,你是个将军, 不是个什么能随便去献身的小卒。”
沈北陌气焰掉下来点,嘀咕道:“这还不是看在珍珠滩没有离岸流,其实赢面挺大……”她从翻板上滑下来,“哎哟那就不点呗,行行,这事听你的。”
沈北陌想想又觉得挺亏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完了气势上还给人唬住了。
贺霄原本以为以她的性子没这么容易听劝,意外之余又很欣慰,见她这副觉得自己吃亏的模样,含笑大方道:“什么表情,不就一巴掌么,我让你打回来?”
沈北陌冲他白了一眼:“滚,谁稀得打人屁股。”
随着珍珠滩越来越近,也渐渐在眼前放大成了一片连绵的海湾,比那小水岛上不知大了多少倍。
“至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能靠岸了。”沈北陌往前扬了眼,偏头对贺霄道:“到时候见机行事想办法避开他们的耳目下船,珍珠滩鱼龙混杂来往商人又多,还是草原联盟的地方,只要下了船,即便被发现了,缅贼也不敢大张旗鼓拿人,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到时候弄两匹快马,直接从草原跑回边境,顺利的话七日内能赶回大营。”
贺霄正要说话,上方忽地传来水鸟刺耳的喳叫声,那声音听得人极不舒适,沈北陌一眼认出那是一只成年大烈鹮,心道不妙,这玩意叫起来最是动静大,偏生又是个爱挑衅的凶狠性子,一时半会弄不死也赶不走,藏了这么多天的行踪别被只鸟给搅和了。
“躲一躲,你别看它。”沈北陌当即拉着贺霄跳下缝隙,那只大烈鹮兴奋扇着翅膀啸叫,一双爪子有劲地往下蹬。
那不寻常的鸟叫声很快吸引了下面士兵的注意,纷纷抬头往上看,仔细听是鸟在扑棱翅膀,还以为是水鸟打架。
柳战却是听出了端倪,怒火中烧地睁大眼,狞笑着扬手道:“真能藏啊,跟我上去抓人,记住了,生死不论。”
沈北陌拽着大烈鹮的翅膀往下砸,那鸟的力量大,扑腾着跟她对抗,怪叫着被拽掉了好几根大翎羽,一双锐利的爪子还往沈北陌肩膀上抓。
两人一鸟缠斗着,那只烈鹮的绒毛抖落在海风里,才终于是不甘不愿被赶走了。
与此同时,沈北陌也听见了那索命似的脚步声逼近,显然刚才的动静已经暴露了行踪,是缅兵在上梯子了。
她抿着嘴角不大高兴道:“我感觉刚才那一巴掌白挨了。”
贺霄快步冲上前去,占得先机一腿横扫,将刚刚冒头的缅兵踹下了一排,顺着梯子滚落下去。
他截了抛在半空的刀刃,顺手丢给了沈北陌,抽空安慰道:“都怪那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