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纪出矣【完结】
时间:2024-10-09 23:03:56

  “江湖上全盛时期的所谓高手,谁敢说武功比我强?!若非中蛊,我会让她全身而退?想我姜梨——”
  她开始细数自己从十岁突破全盛,生杀十年的各项丰功伟绩。可她并不开心,愤愤不平,几乎想要捶胸顿足。她觉得大却灵踩了她的地盘,就应该今天就死,可是她没死,还把她“累”吐了血,她跟付锦衾说,“你是没见过我最强的时候,我非常厉害,我谁也不服。”
  付阁主抱着她坐在里屋房里,很久没听到她说话了,其实比躺在床上僵死着强,但是付锦衾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有越来越沉的架势。他没回应姜梨的话,而是面向医者,“她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这人吐了这么多血怎么还这么能说?
  付锦衾心里没有着落,月白大氅上全是姜梨吐出来的血。
  “之前我们也怀疑过。”沈从鄂斟酌着开口,“但是... ...没有返这么长时间的。”
  换成别人早“走”了,正常人就算撑着力气留遗言也是寥寥几句,她都快念出一本书了。
  “你是从哪儿回来的?”回光返照的那位开始关注付锦衾,扒着他的衣领往上看,他叹着气,没着没落地舔了下干裂的唇角,垂下头让她认真端详自己。
  “你中了食心蛊,我去兰璧山给你采龙枝桂去了。”长睫压下来,他用拇指擦了擦她嘴角的血,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做了一个挺身的动作,“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那是片龙潭虎穴,她听过没去过,她知道他身上一定有伤,挣扎着起身,刚起了一半又是一口血。
  “阿梨。”付锦衾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长气,尽量控制语气,“乖一点,等药来。”
  她知道他在压抑自己的脾气,他着急,怕她出事,他心里没底,她一闹他就更急,又舍不得凶她。
  于是姜梨主动安抚,“我还行,没有上次那么疼,就是腔子里好像淤着血,吐出来反而痛快。焦与和林令他们怎么样了,老道士身上还受着伤呢,这回还有命活吗?叫进来我看看。还有陈婆婆和旺儿,身上都有擦伤,你花那么多钱养老冯,该用他的药时得用。”
  你可真是太会持家了。
  大家都有一种被将死之人叫到床前,从焦急难过,到眼泪流干,发现这人总也不死,不知是劝她闭嘴还是赶紧撒手人寰的矛盾之感。
  沈从鄂说,“不管如何,姜门主都该少说为宜。”
  付锦衾看看怀里吐了半天血,嘴还不肯闲下来的姜梨道,“听见大夫怎么说了吗?”
  “听见了,大夫们都是一套说辞,什么静养,什么少食,我不听他们的。我没觉得我快死了,你不想听我说话吗?你把我当心肝宝贝儿宠,我知道我昏迷的时候肯定都是你喂的药。”
  你说她会不会讨好人?真要汪着蜜的哄人能把人腻死。气人的话都是说给看不上的人听的,什么乖张狠唳,嘴毒心恶,真实的姜梨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是这样。有点小聪明,有点小狡猾,该作的时候作,该哄的时候哄,眼睛软软一弯,倒挂的月牙似的。
  付阁主头疼地把她嘴捂上了,再甜也得让她闭嘴。
  “药还有多久熬好。”付锦衾问阿南。
  阿南忙说快了,再有半个时辰就好。
  至于姜梨这种边吐血边絮叨的状态,他们分析出来几点原因。
  一,九影心法是逆行之法,正常来说比之顺行还要催动蛊虫移速。可是姜梨醒来之时功力已经恢复到了全盛。全盛时期的气血会由逆转顺,反而阴差阳错的让它平复了下来。
  二,药浴有效,蛊虫被消减的极为虚弱,想要大口吞食必须经历一段时间的恢复,这个恢复期就给了姜梨絮絮叨叨的气力。
  三,这世上总有解释不了的某种奇迹,这些奇迹因人而异,与体质有关,与心法相连,任何可能都存在一点。
  但是以上三点都有一个归总,就是龙枝桂,要是没有龙枝桂,姜某人的“遗言”虽长,也总有血尽力竭的时候。
  龙枝桂是用来熏的。
  这东西的枝干很干,即便看上去葱郁满树,树干本身也没有太多水分。这样东西不能食用,也不能直接去熏,而是要与月俏荷,百肠草以及赤弦根三味药材一同捣制,经由这三味药吊出它的药性,再以火熏烤,徐徐熏进人体内。
  这个过程至少要四个时辰,药炉子放在床边,只要静躺,最好是能睡着。然而姜梨那张嘴,捂紧了还在用手指头在被子上写字。
  ——我睡不着。
  她已经睡了二十多天了,早就睡饱了。
  阿南说,“姜门主别担心,龙枝桂本身就有安神的功效,只要您静躺,别说话、别写字,很快就能睡着。”
  姜梨从吐血到现在,一直处于一个精神极度亢奋的状态。鬼刃被她砍了,精神上就剩下了完整的自己。功力恢复了,一扫之前的憋屈,回归了全盛。两件喜事叠加在一起,她兴奋过度,就呈现出了这种犹如“喝醉”的状态。
  付锦衾看她眼睛里全是:我不困。一边把人安置在床上,一边示意阿南把药炉子端进来。
  床边置着一张八角矮几,熏药的炉子不大,药量也不大,刚好放小几上。姜梨支起半边身子嗅了嗅,发现这东西竟也神奇,刚闻了一小口,腔子里上涌的那股腥甜便消下去不少。
  “那您...”阿南踟蹰都看着付锦衾。
  她知道阁主身上肯定有伤,从那样一处地方回来,能完好无损绝无可能,她想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可他对她摆了手。
  “无妨,我看着她睡,都下去吧。”
  “可是...”
  “下去。”
  淡淡一声吩咐,饶是阿南再想坚持也还是闭了嘴。
  姜梨用眼睛跟着付锦衾,“你让阿南看看。”
  付锦衾给她盖了盖被子,没像对阿南那么噎回去,但是也没接她的话。
  他自己的伤自己心里有数,不看着她恢复过来,怎么可能有心思管其他的。
  龙枝桂有很浓郁的草木,有这一味药在,月俏荷和百肠草都成了点缀,这味道也确实引人生困,姜梨没过一会儿就精神困顿起来。付锦衾原本靠坐在床尾,片刻之后也生了倦意,熟练地拽了只引枕,打横躺下。
  这是两人平时最常用的姿势,一个平躺、一个横卧,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
  姜梨脑子里没预没兆地跳出一句:床头打架床尾和。
  那他们现在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算怎么回事?
  她缓慢地动了动嘴,刚发出一个音儿就被付锦衾拦住了。
  “好了以后多少说不得,非在这一天说尽,一共就四个时辰,忍一忍就过去了。”
  姜梨下巴往前胸上贴,牵着头想看他,发现他闭了眼,又施施然地躺了回去。
  她心里存着一些话想说,他不让她开口,她便在心里自语。
  兰璧山一定很凶险吧。你身上血腥气极重,我分不清是你的我的还是别人的。
  我这么一个恶人,居然也有被人宠上天的一天。你不知道,自我太师父和师父死后,就再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了。
  我是越被宠溺越得寸进尺的人,我会努力活着,为着在报仇之后还能跟你有个将来。
  龙枝桂对一切内伤都有修复作用,你跟我一起闻四个小时,再大的病都好了。
  那要是外伤呢?
  她想坐起来问他,小腿刚一使力就被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内伤不大,外伤不重,安心睡你的。”
  他总能知道她惦记什么。
  付锦衾一直没睁眼,音色也比平时懒,姜梨很少见他这么疲惫,不想让他再费力应付自己,只得重新躺下,乖乖睡直。
  隔着一床被子的小腿上多了一只干净修长的手,一下接一下地轻拍。
  姜梨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他累成那样还在哄她呢。
第103章 他们之间是最坏的结果
  姜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窗户上是晒着太阳的。光色从绢布纸上透出来,留下轻柔温软的一片光地。
  她欠身,药炉子里还有一块龙枝桂没有烧完,小小一块碎屑,指腹大小,估计再有一刻半刻也燃尽了。
  姜梨不必照铜镜也猜到此时的眼睛一定很清亮。她这次是真的睡好了,脑袋清明,身上有劲儿,她慢慢地坐起来,双臂前伸,哈着腰伸展着五指去够脚尖,头却歪向一侧,去看沉睡中的付锦衾。
  他素日是极警醒的,今日竟然睡得极沉,身上是件玄青色连珠纹广袖长袍,前襟和袖口都有血渍,印得不深,因为外面还罩过一件月白大氅,血都留在了那件氅衣上。姜梨躺下熏药时他就脱了,只剩这身玄青的。
  其实按他之前的习惯,从外头回来定然是要换衣裳的,今次没换,足见是累过了头。
  两人此时所在的是张六柱架子床,内里宽敞,犹如另一番天地,姜梨小幅度地爬到床尾,发现付锦衾横卧时仍要蜷起一截腿。
  他有副极好的身量,宽肩窄腰,长身长腿,并不过分魁梧,反而是文人式的清瘦。
  她不想吵醒他,一面观察一面小狗似的往他跟前爬,先检查了一遍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大伤,只在手部留有几处细微的刮痕,玄青袍子是广袖,她将它轻轻拉起来,栽歪着脑袋往袖子里面看。
  那里面裹了厚厚一层布条,姜梨看不见伤,但是能闻见浓浓的血腥味儿。
  她想将袖子卷起来,再拆里面的纱布,卷到一半的时候发现袖子一端被剑柄挂住了。
  姜梨楞了一下,付锦衾很少带兵器在身边,这次这把更是从未见过,她移动着视线看过去,忽然定在那里,忘了所有动作。
  付锦衾在朦胧之中感觉到有人在掀他袖子,意识里知道肯定是姜梨,便不大愿意管她。他的伤本来就没打算瞒她,若是拆了要看也就随她去了。可姜梨的方向渐渐地偏了,开始顺着他的袖子往腰上摸。
  他常年不带兵器,偶尔带出来一次,自己也扔在了脑后。不过这种遗忘并未持续太久,不过眨眼一瞬,付锦衾就猛地惊醒过来。
  剑身已经被姜梨抽出来一半,付锦衾眉心猛地一蹙,姜梨察觉到他醒了,惊愕之余,几乎同时向对方出了手。
  手腕翻转,几番攻守,又都回神一般停住了手。
  半尺剑锋被付锦衾压回剑鞘,姜梨震惊地看着付锦衾,付锦衾只是平淡的看着她,深瞳之下大雾弥漫,仿佛隔着山海。
  片刻之后,付锦衾将荒骨从腰上拆下来,抛到了姜梨手中。
  “这样东西是件老物,从上至下传承百年,到我这里,正好第六代。”
  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那页窗纸终究是裂开了,付锦衾没有试图补救,而是选择彻底撕开。
  从她认出荒骨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留下这层屏障。
  上渊天机荒骨剑,他是天机阁第六任阁主。
  他把自己“拿”给她看,开诚布公,无遮无挡。
  姜梨攥紧手中长剑,耳中嗡鸣不断,似乎起了一阵擂鼓,又像是落了一场急雨。有那么一刻,甚至不希望自己耳聪目明,她可以盲,可以聋,盲了聋了就不必面对这个事实。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迟钝的看向付锦衾。
  付锦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她认识荒骨,了解天机阁,知道琼驽鼎。她了解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夺鼎!
  时间一点一滴向后推移,龙枝桂燃尽了,最后一缕草木香气融进空气里。
  付锦衾移步到窗前。
  窗下有张横置的八仙桌子,桌上是一套明泉纹莲茶具,他翻了一只茶碗,倒了一盏清茶。
  光线透过窗纱打在脸上,刺眼,一直刺进眼瞳里,眉心处短暂留下一个不适应的“川字”,很快消失不见。
  房间里很热,盛夏时节门窗紧闭,为的是将龙枝桂的药性发挥到最大,两人身上都有些汗湿,尤其姜梨,药效作用在身上,嘴唇都有干裂的迹象。
  付锦衾走回到她面前,递过来一盏冷茶。
  茶杯是极普通的青白釉瓷,握在那样一只修长的手上,无端便生了华彩。
  姜梨伸手去接,付锦衾没松手,两人一站一坐,姜梨意识到他要喂她。良久之后仰起头,将嘴唇贴了过去。
  他喂得很慢,像在对待一只小动物,他本不爱这类麻烦的小东西,可她跑了进来,他喂了数月,连对她的怜爱都成了习惯。
  姜梨饮尽冷茶。
  “多——”
  “谢什么。”付锦衾打断她的话,移动到八仙桌前那把红檀椅上坐下,起手再倒一盏,独自饮下。桌椅面朝架子床,背光,姜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那声音极淡。
  “不是我心肝宝贝儿么。”
  她稀里糊涂,不知今昔何年的时候不跟他客气,清醒如常,承认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不会客气。
  现在客气些什么?
  付锦衾不知此刻的脾气从何而来,也许是答案来得太突然,连他也不愿面对,也许是接下来的事会很棘手,也许是即便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也不愿放手。
  “我去叫阿南进来。”
  付锦衾走了,名剑荒骨被他随意地留在了姜梨身边,如同初见那日,从他身上滑下来的那件名贵的锦衣。
  姜梨体内的食心蛊被龙枝桂“吞”了,这药霸道,也凶险,好在她被阿南他们养的很好,有连续二十余天的药浴做底,没有任何不适的迹象出现。
  其忍一直在浴房备着水,天热了,熏了四个时辰的香,又窗门紧闭,总要洗下一身黏腻。
  姜梨出来的时候付锦衾并不在付记,问了平灵才知道,往付瑶那边去了。
  姜梨沉默了一会儿,问还有谁去了。
  平灵说,“除了阿南,剩下几位医者都跟过去了。”说到这里有些不解,“没听说小林大人受伤啊,怎么去了那么多大夫。”
  姜梨瞬间想到了付锦衾缠在左臂的纱布,他受伤了,她原本要看他的伤,没想到先一步看到了荒骨剑,她当时沉浸在震惊之中,没办法过多思考。
  医者是随他去的,这么多人都去了,伤得不轻!
  姜梨提步出门,刚到门口就被折玉听风拦了下来。
  “您留步。”折玉说。
  “不让我去?”姜梨其实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是。”折玉为难的点头。
  他们不知道这两位怎么了,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一个进浴房,另一个就往林宅去了。
  折玉以为要耗费一点口舌才能劝住姜梨,没想到她只是攥了攥手,转道朝酆记去了。
  他将荒骨丢给她,将整座付记丢给她,而她在听说医者大多随他而去后,反覆跳入眼中的都是他手臂上沁着斑驳血水的纱布。
  姜梨压下所有情绪,先去看了焦与他们。
  “好一点儿没有?”
  受伤的人全部住在一个屋子里,一张通铺上躺着三个伤患,都带着一脸重彩。林令伤得最重,到现在都没醒,老道和焦与反而有些精神,她进去的时候他们刚喝完一碗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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