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窒息,沈明月的脸涨得更红,已经透出发紫的趋势,萧乘风更加焦急,手上也不由得用力,想阻拦萧瑟的行为。
见萧瑟不答,那人更是轻轻地笑起来:“怎么,昨日还相谈甚欢,今日便要毁约不成?教主可不是这种人呀。”
见萧瑟不为所动,来人的眼中笑意不变,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这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继续笑道:“我倒是没什么,朝堂之上少了一部分助力无非就是之后成大事艰难些,但到时候可能也无力同东厂对抗了,只能互相掣肘,井水不犯河水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可是教主想要看到的?”
“你威胁我?”萧瑟挑了挑眉,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哎,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那人继续莞尔,摇摇头,“哪里有人敢威胁教主呢?我只是在认真为教主分析利弊,心平气和同教主商量而已。”
“商量?我可看不出来你有同我商量的意思!”
萧瑟冷哼一声,却也知道沈明月是他们所谋大计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饶是再有不满,也明白此时绝无可能要她性命,便将那只钳住她脖子的手松开,仿佛蹭上了什么脏东西般一甩衣袖,又重坐于高台之上。
骤然重新得到空气的沈明月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长久的缺氧让她感到头晕目眩,若不是萧乘风扶着,早已跌坐到地上去。现下她整个人都倚着萧乘风的胳膊,借他的力量支撑,倒像是被他圈在怀里,透出旁人不能插入的亲密。
这一幕显然刺伤了萧瑟的眼。
“若是要你侬我侬,我的殿内可不是你们放纵的地方,还不速速滚出去!”
“哎——师兄师妹岂非天作之合?”利落的收扇声将萧瑟的怒火限制在一旁,那容貌昳丽的人缓缓道,“我还没有正式跟沈掌柜的打过招呼,就这么赶出去不是错过了故人重逢?”
听得他的话,一直止不住咳嗽的沈明月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惊讶道:“是你……四明山山神庙……的那个人……”
“沈掌柜还能记得我,实在是在下的荣幸,”那人“哈哈”一笑,将脸又凑上前去,追问道,“可当时沈掌柜还没有之前的记忆,不知道如今恢复后,再看我这张脸,可有什么别的印象?”
他的一番话让沈明月皱起眉细细思索。既是失忆之前,那便是她同师父到江南不久的事儿……这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有些想不起来……
沈明月盯着这人的五官眉眼,一寸一寸的打量,明明是有些冒犯的直视,那人却不避不躲,连唇角的笑容都不曾改变,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沈明月,流露出万分期待。
“怎么样?可曾想起来什么?”那人含笑问道。
沈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仔仔细细不肯放过任何细节,下巴、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多情的桃花眼、右眼下的泪痣……
这颗泪痣!记忆中她曾在一个人的眼下同样的位置也看过这颗泪痣,那个人也生得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只是那个人笑容舒朗,整个人的气质也是大方清爽,不像面前这人,总是给人一种粘腻肉麻的感觉,像是毒蛇蜿蜒,一不注意便会被他缠住,再无法挣脱。
那个人好像叫……
“古礼是你什么人?!”在一闪而逝的记忆里,沈明月抓住了那一点微光,质问道。
对面的人笑意微顿,带着些复杂:“他是我爹,我名唤,古承泽。”
第87章 硕鼠
两岁多的沈明月还不太记事, 走路也不太稳,在院子里着急地追赶着一溜烟便没影儿的严弘晋,不经意撞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仰起头, 沈明月便看到一个容貌昳丽的人弯起好看的桃花眼,温和地冲她笑。
小小的沈明月从不畏生, 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稳住自己的身体。沈明月的手仍然扶在他身上, 好奇问道:“哥哥你是谁呀?”
“小蝶, 不得无礼,”跟在一旁的沈卫轻轻呵斥,为沈明月的莽撞道歉, 又继而道, “这是当今太子殿下。”
“无碍, 喊什么都可以,”古礼莞尔,继续对沈明月道, “若不是沈教头总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不然倒真的可以担一声你的哥哥。”
“殿下……”沈卫颇有些无奈, 试图解释。
古礼摆摆手:“玩笑而已,教头不用紧张。我知道我同父皇都没什么习武天赋,没必要强求,用来强身健体就可以了。”
说完, 他又笑着看了沈明月一眼:“不过看来沈教头有了更好的继承人呢。”
“你周岁生辰的时候我不在京城, 只派人送了礼物,也没见你一面。今日来得仓促,也没准备什么东西。”一边说着, 古礼一边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放到沈明月的手里, “这块玉佩给你,过几日我让小福拟个单子给你,凡是我名下的铺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挑。”
“殿下,太贵重了,这不合适!”沈卫赶忙阻止。
回答沈卫的是古礼轻飘飘的阻止:“沈教头,君无戏言。”
这是沈明月同古礼的初次见面,那个“仓促”的见面礼物因为过于贵重被李沅木小心翼翼地锁进了柜子里。
“唉,也不知道这么受天家重视,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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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能一早跑去观礼,我为什么只能坐在这儿吃水果!”看着那几个凑在门前探头张望的小孩子,沈明月一脸不满。
“他们是太子殿下的胞弟胞妹,自是该去添些喜气。”沈卫拍拍沈明月的手,安抚道,“小蝶也可以观礼,但是要等太子接亲入场才行。这是东宫,不能乱跑。”
沈明月不满地嘟起嘴:“我可是第一次看别人成亲,却不能从头看到尾,多可惜啊。”
李沅木莞尔:“你还小,以后这种事多着呢,有的是你可以观摩的时候。”
沈明月看看旁边本属于严弘晋的位置,又追问道:“那为什么弘晋哥哥可以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接亲,凭什么他能跟着我不能?”
“弘晋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太子陪读,今日成亲是太子请他一同接亲呢,自是不同。”沈卫解释道。
“既然这样……那嘉平姐姐成亲的时候我能去接亲吗?”沈明月一脸憧憬,却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令人震惊,惹得正在饮茶的沈卫差点便要呛到。
以手掩唇轻咳一声,沈卫压下嘴角那丝笑意,问道:“明月为什么这么问?”
沈明月只觉得自己的爹今天笨笨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便立刻坐直了身子,摆着手指头给他数:“你看,弘晋哥哥跟太子殿下都是男孩,而且他们两个关系很好,所以太子殿下才会让他去陪同接亲对不对?”
“是的呀,”沈卫含笑看着沈明月,道,“然后呢?”
“你怎么还不明白呀,”沈明月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只觉得她爹日常的精明都是假象,她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还要继续解释才能理解,“我和嘉平姐姐都是女孩,我和她关系也很好,那等她成亲的时候,肯定会邀请我一起去帮忙接亲呀!那到时候我就也可以参与整场婚礼了。”
“哈哈哈——”一旁听完整个过程的崔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崔嘉平脸上飞起的红霞。
沈明月不解地看着崔父:“伯伯你笑什么呀……”
李沅木将沈明月抱在怀里,制止她发散的想象力:“可是明月,接亲是男方的事呢,要把新娘接到新郎那里成亲,新娘只需要在家里等待就好。”
“啊?这是律法规定吗?”愿望落空,沈明月有些落寞,歪着头问道。
这句话把李沅木问得哑口无言:“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沈明月又兴奋起来,“等嘉平姐姐成亲的时候,就去新郎那里把他接过来!我也要骑着大马陪着嘉平姐姐接亲!”
大家还没来得及继续为沈明月讲解成亲的流程规矩,就听到门口公公扬声喊道:“新郎新娘到——”
这是沈明月同古礼的第二次见面。
入目是一双喜靴,喜靴的主人小心地牵着红绸布另一端的新娘,缓缓步入殿内。从娘亲的怀里探身望去,沈明月看到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今日弯得弧度更大,眼下的那颗泪痣都褪了惑人的意味,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那兴奋也感染了殿内的所有人,众人一同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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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月家中凉亭,沈卫同古礼对坐弈棋。
“近日我父皇的身体愈发不好了。”缓缓落下一枚黑子,古礼轻叹一口气。
听到他的话,沈卫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跟着落下一子:“我已经去信联系江湖中的神医,只希望还来得及。只是殿下不宜过分忧虑,朝堂中的事不宜掉以轻心。”
“最近安王异动频繁,同许多大臣亲近,”古礼轻笑一声,那双桃花眼的眼尾染上冷意,“我倒是小瞧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弟。”
二人交谈间,白棋已几乎被黑棋杀的片甲不留。
“此时朝中风云多变,往后我恐怕不能再随意登门,万望沈教头注意提防,小心行事。”古礼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今天的棋局便到这里吧。”
说罢,古礼整理衣袍,便要起身离开。
“殿下。”沈卫开口喊住他转身的脚步,在棋盘上不起眼的角落落下一枚白子,原本看似白棋必输的局面瞬间盘活,甚至带着隐隐的攻势向黑子袭来。
古礼眼中泛起涟漪,刚刚强撑的云淡风轻被一枚白子打破,连日的奔波焦虑在沈卫面前显露出来,透出些孤立无援的难堪。
注视着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沈卫有些心疼,又明白这是属于他的担子,只能他自己扛:“不到最后一刻,到底谁是棋子谁是下棋者皆无定数,看似弱势的一方也可能在未曾察觉的地方逆风翻盘,不可大意轻敌。殿下有事便去忙吧,只是切记谨慎。”
古礼拱手微弯身体,对沈卫浅浅一拜,爽声笑道:“虽然沈教头从未正式收我为徒,但今日在此,古礼多谢师父赐教。”
另一边,沈明月午睡初醒,趿拉着鞋子便来凉亭找沈卫。
沈明月同古礼的第三次见面,只看到匆匆忙忙离开的一个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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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怎么穿上了素色的衣服呀?今天不是要上朝吗?怎么不穿官服。”沈明月绕着沈卫跑了一圈,难掩疑问。
“今日不一样。”沈卫低头看着才刚刚长过自己膝盖的女儿,轻轻解释道。
“哪里不一样?今日不是休沐呀?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爹爹不是说只有特殊的日子才会穿特殊的衣服吗?”沈明月仰着小脸,一脸执着地问道。
李沅木抱起沈明月,看着一脸懵懂的女儿,缓缓道:“这是当今皇帝驾崩,百官为他吊唁呢。”
“什么是驾崩啊?”沈明月咬了咬手指,更加疑惑。
“驾崩就是死亡,是离开我们去另一个世界了。小蝶以后不可以提这件事知道吗?”
“我为什么不能提呢?”
沈卫叹了口气:“因为我们要避讳,新的皇帝不喜欢我们提过去的事,哪怕为先帝吊唁也不能过于诚心、过于难过。”
“为什么?先帝不是太子殿下的爹爹吗?为什么不能过于难过?”
“小蝶!”
沈卫的呵斥将沈明月剩余的疑问吓回了腹中。
李沅木眼神制止沈卫未竟的话语,轻轻拍拍沈明月的背,示意她不用害怕,安慰道:“这件事情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总之小蝶不可以再提起太子殿下,知道了吗?”
沈明月脸上的惊慌还不曾褪去,只懵懵地应好。
看着懵懂无知的女儿,再想想如今的局势,李沅木心中忧思更甚,却也不好在沈明月面前表现出来。
招招手唤来一直贴身照顾沈明月的丫鬟,李沅木道:“春意,带小姐去一边玩吧。”
“是。”春意弯腰将沈明月抱起,离开了正厅。
目送沈明月离开,李沅木才转身对沈卫道:“你也是,小蝶才三岁半,你冲她吼什么。”
沈卫眼底染上复杂的情绪:“唉,谁人不知当今皇上同先帝和太……的矛盾,我只是怕祸从口出。”
替沈卫整理衣冠的手微微一顿,李沅木将手放在沈卫的胸口,也跟着忧愁起来:“不然等丧期一过,我们辞官回家吧。左右这个教头也只是虚职,朝堂中的事也不是我们喜欢的,还不如回到江湖,做对自由自在的夫妻。”
“我虽然想,只怕新皇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啊。”
第88章 硕鼠
沈明月注视着古承泽, 心情复杂。
她实在很难将面前这个容貌昳丽亦正亦邪的男子同当年那个笑容明亮性格温和的男子联系起来,何况还是父子。
当年的事沈明月不清楚,还是如今恢复记忆后从旁人的嘴里拼凑出事情的经过——先皇病危导致对朝堂把控力衰弱, 太子“勾结武林意图篡位”,朝中大臣蠢蠢欲动。安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捉拿太子清扫叛贼, 之后先皇病逝太子被斩, 安王新帝登基, 唯有当年尚在襁褓中不满两岁的太孙下落不明。
一晃十几年,古承泽也不过十六岁。
沈明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十几年他又是怎样的颠沛流离呢?
眼前的面容逐渐同曾经好看的桃花眼重合, 透过他的面庞, 沈明月仿佛看到当年一脸温柔的男子低头对她笑。
“我会助你登基的。”
殿内, 沈明月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