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高台上的萧瑟冷哼一声,看着台下的沈明月, “无论最后有没有登基,东厂的命我都要, 你的命,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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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不乐意见到沈明月,挥挥手让她先离开了。
长长的走廊上,沈明月同萧乘风并肩而行。
明教位于光明顶, 山上是终日不化的连绵积雪, 山下是铺天盖地的厚重黄沙,头顶是无比夺目的璀璨星河。
“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了吧?”深冬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呵出一口冷气, 萧乘风问道。
沈明月莞尔:“不仅是星星,我也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了。”
沈明月驻足, 张开双臂拥抱寂静的冬夜,深吸一口气,回首对萧乘风道:“江南从未下雪,我都要忘记雪是什么味道了。”
“等这些事情忙完,我们再去堆雪人儿?”抓起一抔雪,萧乘风笑着说。
“或许可以。”沈明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的阴影,带着不容忽视的悲哀。
两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未来的虚无定数。轻咳一声,萧乘风谈起古承泽:“太子被斩的时候,太子的一些忠心旧部趁乱救走了他。毕竟谋逆之罪定下,影响的不仅仅是太子,那些人的前途也一并毁了。想东山再起,只能奢望太子平反。”
沈明月静静听着,没有开口。
萧乘风继续道:“大概在四年前,古承泽在当年那一批人的帮助下,开始暗地里接触旧部,渐渐渗透进朝堂。安王即位后将武林人士赶尽杀绝,太子旧部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只剩下无关紧要的小官,凡是重要的官职全安上了自己人。可谁能想到,这几年过去,那些小官也在朝堂上有了一定分量呢?而且安王的手下废物不少,能坐那个位置却坐不长久,慢慢就因为犯错替换成古承泽的人了。安王也就最初即位那几年还算精明,自打稳坐高台后,他早忘了什么叫约束了。如今苛政横行民不聊生,倒是个启事的好时候。”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沈明月问,“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找上我。”
“因为你并不普通。”
萧乘风走到沈明月的身边,替她挡住深夜吹来的冷风,慢慢解释:“是你父亲连接起了朝堂和武林,不论内外都有他的徒弟。而且他做武林盟主多年,不知道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你还活着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一定有很多武林中人联系你,想要为你父亲报仇。更何况……”
“何况什么?”沈明月侧头看他。
“如今朝廷积弱,边关战事不断,谁掌握了军事,谁就近乎可以把持朝政。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哪怕严弘晋对皇帝不敬那么多次,公然抗旨不尊,也毫发无损到现在。皇帝不敢动他,一旦他死了,第二天匈奴的马蹄就能踏平京城。而古承泽经营多年,就缺一个能帮他上阵杀敌的将军。严家和崔家在军中的威望可是比皇帝要高得多,将士们不听皇帝的命令,只听严弘晋。因此,严弘晋是两方必争之人。”
“明月,你是那个关键。”顿了顿,萧乘风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你知道你父亲对严弘晋的意义,争取到你,就相当于争取到了他,争取到了所有将士们的支持。”
“我明白了,师兄。”
“不过古承泽这个人,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你可要小心提防。”萧乘风补充说
当日四明山山神庙,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可萧乘风却是一眼便看出古承泽习过武,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无能虚弱。而且他一路飞奔而来,早已察觉林中的不对劲,那暗处分明藏着一些隐蔽能力极强的侍卫,只是没有命令不敢妄动而已。
当时的萧乘风过于担心沈明月,没有细想那些人到底属于何方势力,现在看来,只怕古承泽早已做好万全的打算,便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他们一行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就是影响受伤的严重程度而已。
那次的行动不过是场试探。试探沈明月到底是不是真的前尘忘却,试探朝中其他人同沈明月还有没有联系。估计就是那次的试探,让古承泽更加认识到沈明月的重要性,也因此更加迫不及待想要接触沈明月,还有意引着严弘晋去江南见她。
——严弘晋并不是突然南下,而是古承泽暗地里给他送了信,才引得他想一探究竟。
沈明月是何其聪慧之人,听完萧乘风的解释何尝不明白之前同古承泽的偶遇都是他有意制造的试探。她不喜欢古承泽的不择手段,却也明白玩权谋就是要对自己和别人都狠。
到底是同当年那个让人如沐春风文质彬彬的太子不一样了。沈明月吸吸鼻子,凝望着天上的点点星光,慢慢道:“只怕今晚过去,我的身份便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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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奔的马蹄溅起黄沙,头顶盘旋的秃鹫也让人倍感压力。太阳还未升起,天色昏暗,将明未明。
一切的种种仿佛同多年前的那个仓皇逃离的夜晚重合,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只能被保护的那一个,她成了并肩作战的同伴。
沈明月附身紧紧贴住马身,避开身后的箭矢,还有心情同一旁的萧乘风说笑:“我说的果然没错,古承泽果然不会放弃利用好我的身份,有了我们牵制东厂的一部分战力,他就能更好地在京城布局了。”
萧乘风沉稳射出一支箭,身后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倒。他摸着箭筒里的剑,冷声道:“他够迫不及待的。”
沈明月笑眼弯弯,没有否认。
那天商讨结束后,沈明月同萧瑟也达成共识——待到一切结束,她会回到光明顶任由处置。之后,沈明月便告别萧瑟,同萧乘风一起踏上了赶赴京城的路。只是从踏出光明顶的那一刻起,身后的追杀便没停过。
“我猜我们还在赶往西疆的路上的时候,古承泽便已经在京城散布我还活着的消息了。”沈明月推测道。
“不然东厂的人也不会来得这么快。”萧乘风挑眉,同意她的话。
“不仅如此,”沈明月拍拍马身上的鞍袋,笑道,“这几日我收到不少信件,话里话外都是问我怎么给我爹报仇,他们会助我一臂之力。”
萧乘风皱眉:“自从你父亲离世后,由于信物缺失,武林盟主一直无人接任,如今的武林已经不是当初的武林,这里面的势力错综复杂,不可尽信。”
“那当然,”沈明月嗤笑道,“有些人的算盘都要打到我脸上了,就差没明着问我帮我爹报仇后能不能得到他的剑法心得,或者能不能也能入仕当官了。”
看看身后紧追不舍如狗皮膏药一般难缠的东厂公公,又看看天空。沈明月指了指头顶盘旋的秃鹫,对萧乘风笑道:“这几日有意留下的行踪也差不多够他们联系我了,这几日的收到的信件已经明显少了很多,也是时候‘失联’一段时间让他们猜测去了。总不能一直让他们掌握我的踪迹,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听着她的话,萧乘风的手重新搭上箭筒,从中摸出两支。利落地转身躺在马背上,双腿反夹着马身防止自己掉下去,侧目对沈明月笑道:“先不管后面的喽啰,要不要比一比,让我看看你的箭术有没有进步?”
“好啊。”沈明月爽快应道。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两支箭一同射出,直奔空中盘旋的秃鹫而去,如同串串一般将其射落,带着羽毛和血迹跌落。
“师兄你怎么耍赖!”见他如此,沈明月也不甘示弱,迅速摸出箭矢,搭弓引箭而去,同样射落两只秃鹫。
“二比二平了,”萧乘风失笑,“可惜他们只派了四只秃鹫来记录你的踪迹,不然还能较个高下。”
“哼,你提前射箭我还没说你什么呢。”沈明月不服。
交谈间,两人纵马一路飞奔,眼看便要出了大漠,走到城镇边缘。
太阳也慢慢升起,天色逐渐亮起来,带着和煦的光芒照着大地。
沈明月拉住缰绳,停马回身,对身侧同她并肩而立的萧乘风道:“既然没了秃鹫,那就解决一下身后的豺狼?总不能进了城还任他们穷追不舍吧?”
“可以。只不过他们可算不上豺狼,充其量不过几只朝廷的走狗而已。”
刀光划破漫长黑夜。
第89章 硕鼠
神侯府内, 无情的轮椅缓缓而来。
“怎么样了?”不需要抬头,沈明月只听驶来的轮椅声便知道是无情。即使师父治好了无情的腿,也不妨碍他坐着轮椅到处穿梭——示敌以弱, 示顿以张,兵法之道, 沈明月也是略懂一些的。
“殿下那边的证据已经搜集差不多了, 再过半旬, 等京城的流言影响扩大,就是时候了。”
饶是很早就对古承泽的谋划有过认知,沈明月还是咋舌于他的迅速。离开西疆不过短短一个月, 联系过沈明月的江湖人士被她筛选过后交给了诸葛侯爷, 方便同东厂的人打擂台。而古承泽这边, 先是从江南开始买粮雇人,伪装成富商收买人心,又是在京城派人击鼓鸣冤为当年严父崔父通敌叛国一事平反, 逼得当今皇帝不得不重启当年的卷宗,最近几日又出了先帝是被当今皇帝下毒害死, 废太子也是被诬陷的“流言”。
“当年先帝真的是被狗皇帝毒死的吗?”沈明月好奇地问。
无情摇摇头:“其他种种要么是被当今皇帝顺水推舟,要么是有意陷害,唯有先帝确实是自己身体扛不住驾崩的。他早年征战沙场本就落下不少病根,后来操劳政事, 完全是强撑着身体在谋划, 后来百姓安定下来,身体便跨了。”
“唉。”沈明月叹了一口气。
无情的轮椅在沈明月的身边停下。挽起袖子,无情拿起一旁的墨条, 为正专注于写信的沈明月研磨:“这次是给谁的信?是移花宫还是武当派?”
“都不是。”
沈明月指指桌上安静放在一旁的信。同其他的信件相比,那封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一样的牛皮纸信封,一样的沈明月亲启,在有些熏了香的信件里甚至显得朴素。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封面上被寄信人用心地画了一个月亮。
“是花公子寄来的吗?”轻轻拿起那个信封,无情问。
沈明月莞尔:“是的,他告诉我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不过等他来到京城,估计要等到开春了。”
放下手中的毛笔,沈明月推起无情的轮椅:“低头这么久了,出去逛逛活动活动脖子吧,顺带讲讲后续的安排。”
沈明月推着无情缓缓沿着神侯府石子铺成的小路走着,难得带了些闲适的心情。
“如今京城流言四起,周边小国蠢蠢欲动,边境在短短七天内最近起了三次摩擦,”无情心安理得地坐在轮椅上,任沈明月推着他散步,“不过弘晋如今‘卧病在床’,也没法替当今征战了。”
“如今内忧外患,狗皇帝不知道该有多焦虑呢。他手下全是一群溜须拍马之人,真到用到人,还是容易送命的沙场,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沈明月为无情拨开小路一旁的光秃秃的枝条,防止划到他,继续道,“不过也不能太久。若是太久引起了百姓的恐慌,那各地豪杰也可能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到时候殿下就不仅要面对京城中坐于高堂上的那位,还要平定周边的‘反贼’了。”
“放心,殿下已经起兵,估摸要不了半个月,这龙椅就该换个人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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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花满楼正在策马狂奔。
尽管马上开春,可吹到脸上的风还是带着微微的寒意。北方永远是这样,远不及江南温润。
“老板,可否为我寻些冰块?”驿站门口,花满楼拎着一个罐子想驿站老板示意,“我想包裹住这个罐子,需要多少银钱都无所谓。”
“呵,这么财大气粗,莫不是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老板还没有回话,一个坐于案前自酌自饮的白面男子先轻蔑一笑。
男子的话音未落,一旁容貌盛丽浓妆艳抹的女子先拍了桌子:“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白书生你可不要自己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说完,那女子又冲花满楼调笑:“我看你长得就不像坏人,是个翩翩公子呢。不过像你你这样俊美的男人一人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指不定被谁打上主意。不如到我这怀里来,姐姐保护你……”
“美人蝎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让老板为难。而花满楼对此充耳不闻,只拎着那个罐子继续叮嘱:“麻烦老板多寻一些,重量价钱都不用担心。烦请再去帮我寻床保温效果好的棉被,确保我能到达下个驿站而不化。”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老板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花满楼,压低声音悄悄提醒:“要不公子还是先离开吧,他俩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瞧瞧,根本没人理你,不要以为自己真有多好看了,”白书生先是嘲笑了美人蝎的自作多情,又端着酒壶晃晃悠悠地朝花满楼走来,“这么小心翼翼地掩人耳目,不知道里面是藏了一罐黄金还是……一节断肢呢!”
白书生边说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伸手去夺花满楼手中的罐子。
早在他起身的时候,花满楼便皱眉意识到今天这场小摩擦注定要放大了。花满楼侧身避开白书生的手,拎着罐子退到一旁:“我同阁下萍水相逢,又何必生此事端。”
“我这个人不巧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到你这鬼鬼祟祟的行为当然要替天行道,免得放跑了什么江洋大盗。”白书生晃晃脑袋,吊儿郎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