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西娅了吗？”风息大步走过去，“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麦克摇了摇头：“今天上午倒是在树屋那边看到西娅老爷在看她的苗圃，可下午就没见到人了。”
一旁路过的小斯补充：“我也是，下午我还有点问题想请教西娅老爷，可是找半天都没找到！”
风息咬牙，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他遇到了威尔和逊，遇到小小树人，鹭老大鹭老二，可没有任何人知道西娅去哪儿了。
他甚至连路边睡觉的小牛都薅起来问了，但西娅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最后，他终于看到了农庄的物流点散落的包装外壳。
“仿生外壳送货单……”
他捡起地上那张散落的单据，手猛地一抖。
几乎瞬间，他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深夜时偷偷搜索过的帖子——仿生机器人拥有人权吗？
关于这个话题，星网上曾经吵得很严重。
两种对立的观点激烈对冲，连盖高楼，输出观点一箩筐。
支持派认为，在无法分辨人类和仿生人外表的基础上，仿生人拥有的超高AI情感模块，让他们和普通人一样拥有感情，也享受亲密关系。
而拥有感情，是被认定为“生命”最重要的核心。
电子生命也是生命，它们有时候甚至比真实的人类更为体贴，也更强大。
它们凭什么不能拥有人权呢？
风息对这个观点是深刻赞同的，但他心中也一直隐隐担忧着一个事情，那就是拥有人权之后，西娅将不再需要依附自己这个“主人”了。
她可以开通自己的独立账户，独立上网，独立生活。
人类可以做的一切，她都可以。
她甚至能做得更好。
哪怕过了这么久，他依然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们是做了一个交易的。
他为西娅提供网络，她给了他一坨低污染的金属，价值20个铜币。
在西娅的价值观里，他就值20个铜币——这点钱甚至买不到一棵好点的树苗！
这个认知让风息觉得恐慌，他捏紧了那张送货单，疯狂地在农庄里搜寻。
可天色越来越暗，他却一无所获，没有任何生物看到了西娅的去向。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整个人疲惫不已，最后像一条失去方向感的猎犬，茫然地蹲在流影湖边。
湖里的鱼苗钻出水面，吐出一个泡泡，令倒映在湖面的他的影子支离破碎。
“西娅，你去哪儿了？”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声喃喃，“难道你不要我了吗？”
自从成为人类以来，他就没和西娅分开过太久，他早就习惯了睁眼就能看到那抹银白色的日子。
他喜欢事无巨细都要向她汇报，喜欢看她临危不乱地处理一切问题，喜欢跟在她身后去冒险去挑战未知，更喜欢和她一起挖坑数钱，和她一起计划将来……
等等，数钱？
风息一个激灵，突然一蹦三尺高，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进养鸡的树林。
夜色中，他双眼散发出幽幽光芒，精准定位到一棵红松树下。
他双手猛地刨地，将松软的泥土刨得四下飞溅，惊得鸡舍里睡觉的小鸡叽叽喳喳一顿叫。
“还在！”
他从泥土里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金币，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来。
“太好了，还在……”
他将那枚金币贴在心口，坐靠在树干上，仰头无声地咧开嘴。
钱还在，西娅她肯定还会回来的。
她那么爱财，又怎么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小金库呢！
“我会好好等着的，西娅，你要早点回来哦！”他累得很，干脆靠着树干闭上眼，就在这寂静的树林里睡着了。
次日一早，养鸡的小斯奔进了树林，一路大喊：“风息老爷，快醒醒啊！”
“有人来了！”
风息揉着眼睛醒来，茫然地看着小斯：“什么人？”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难道是西娅回来了？”
“不是！”小斯面色苍白如纸：“是陌生人，好多陌生人！他们都带着枪，还穿着黑色的制服，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可怕极了！”
小斯瑟瑟发抖，“他们进来就开始挖我们的小树，路边的小树都要快挖完了！”
风息皱眉，路边的小树是游藤化身的吸血树和藤蔓的结合体，战力不说超群，也是能打能抗，竟然这么轻易就能被人挖走？
他大步走到农庄大道上，果然看到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在路边挖坑。
那群人身后，还有些拿着记录本的白大褂，一边挖，还一边给小树编号，记录性状。
“这批全都加急运走，注意不要磕碰了，很珍贵的！”白大褂记录好之后立刻发号施令。
“遵命！”黑制服立刻加紧挖坑和运输，把一棵棵的小树用特殊的薄膜包裹起来，送上了大货车的车厢。
风息注意到他们用来挖坑的铲子上也有一些蓝色的涂料，小树被碰到后立刻变得蔫巴巴的，丧失了一切攻击欲望。
那是什么东西？
风息顿感不妙，他大步走到这群人面前，一把夺过黑制服手中的铲子。
“这是我的农庄，你们在干什么？”
白大褂中有个打着蓝色领带的瘦高男人，他冷冷瞥了一眼风息，开口道：“白蒙少爷说了，我们只管来挖树，如果遇到有人阻拦，就地格杀。”
“白蒙？”风息一愣，随机面色大变：“他怎么能这样，他……他不是好人吗？”
蓝领导嗤笑：“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呢？”
“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说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短短的蓝色手枪，枪口指着风息。
“没关系，这辈子虽然短，但你应该也能学到一些道理，下辈子记得，不要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话音刚落，极其细微的咻一声，一枚特制的子弹划破空气，射入风息的额头中央。
风息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仰面倒下。
他大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大口大口的血沫涌到嘴边，他的气管被呛住，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呛声。
奇怪……为什么躲不开？
他的速度明明很快，快到可以躲过一切攻击，为什么这一下躲不开？
视线中，明媚的阳光被蓝领带遮蔽，蓝领带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声道：“拖远点，埋了吧。”
不，不要……
风息心中默默恳求，不要埋了他，他还没等到西娅回来呢……
不，不行……
第53章 天凉
好黑，眼前一片漆黑。
风息静静地躺在地底，他被埋得很深，厚厚的土壤将他覆盖，沉重地压在他身上。
土层下并不安静，有好多小虫子窸窸窣窣地在他身边爬来爬去，头顶还能听到有小动物走过的闷响，风吹过地面的沙沙声。
有一只小蝼蛄爬过他的脸颊，好奇地啃了一口他的鼻尖，没啃动。
它擦了擦嘴，又慢慢爬走了。
蝼蛄咬的这一口，带来一点微微的痒，风息想挠一挠，但他半点也动不了，甚至连血液都不流动了。
他焦急又绝望，努力调动所有细胞，试图脱离这具身体，但都无济于事。
那颗正中眉心的子弹仿佛一个封印，将他牢牢地锁在了身体中。
他本是无形无质的迷鹿，在天地间来去自如，任何手段都无法捕获它，更无法伤害他。
可现在，他孤独地躺在地下，像一颗等待腐烂的苹果。
从他钻进那个人类破损的身体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开始受到这个世界对人类的制约，无法再随心所欲，如风出现，再如雾般消散。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一眨眼，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风息的思维渐渐变得麻木，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把自己救出去，他的脑子从来都不如西娅灵光。
唉，西娅现在在哪儿呢？
她回来之后要是看到农庄成了这样，肯定会生气吧，说不定还会破口大骂，责怪他没能守护好农庄。
不过，她会找得到他吗？
他被埋在这么深的地下，可能除了蚯蚓和鼹鼠，没谁会知道这里还藏了一个没有死透的人……
越想越难过，风息甚至出现了幻听。
好像有人在地面上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焦急又响亮，比农庄的大喇叭还要响……
“风息，风息！”
“你在哪儿，你出来！”
风息呆住，话说，这幻听也太响了吧！人类的嗓子能发出穿透力那么强的声音？
地面上，小牛受不了地趴在地上，用前蹄捂住耳朵。
它朝着这个莫名出现在农庄，还发出高频刺耳声音的女人大声哞哞：“哞哞哞——你喊得也太响了吧？”
“我的耳朵都要聋掉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怎么会认识风息的……天呐，难道他背着西娅在外面还有别的配偶？”
它仗着自己是牛，对方是人，大声当面蛐蛐，丝毫不担心这个少女会听懂自己的兽语。
没想到这位矮人族的圆脸小美女回头看了它一眼，然后一巴掌呼在它头上！
“哞！”小牛不干了，它跳起来：“你怎么还打人呢？”
“牛，风息去哪儿了？”西娅按住跃跃欲撞的牛头：“我才离开一天，你们就把农庄给我弄成这样？”
“哞哞你放开我，你……等等，你是西娅？”小牛一愣，随后大喜：“你回来了？”
它绕着西娅转了两圈：“这是你的新身体吗，真好看！”
“少废话，风息人呢？”西娅皱眉，看着满目疮痍的农庄，感觉自己升级之后的处理系统正在汹涌澎湃着愤怒的情感。
刚种好的树木摧折，路边全是坑坑洼洼，田地里的农作物东倒西歪，满地是垃圾。
闻言，小牛委屈巴巴地蹭了蹭西娅：“昨天来了好多人，是那个破公司的人！”
“我当时正在树林子里吃草呢，那边的草污染重一点，更好吃，突然听到这边吵起来了，我就过来看热闹。”
“没想到刚好看到风息被他们一枪打死啦！”
小牛抖了一下尾巴：“我害怕死了，他们好像有特别的东西对付污染核，我就赶快躲起来，直到今天才出来。”
西娅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问道：“你说，风息被打死了？”
“是啊！”小牛跺了跺蹄子：“风息被打中了额头，然后就砰的一声倒了下去，没有再动了。”
风息，死了？
闻言，西娅的手瞬间紧握成拳。
她记得风息说过，进入人的身体后，他就像人类一样会受伤，他自己也不知道外壳损坏会不会导致他也跟着死亡。
小牛说，他被枪击，然后倒下不动了。
“……可恶。”
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同时下调了自己的情感反应机制强度，让自己处于一个尽量平静的状态。
“还有其他人伤亡吗？”她问。
“没有！”小牛肯定：“那些人没有对麦克他们做什么，只是把他们赶走了，只有风息一个人被打了！”
“好。”西娅点头，“那他的身体呢，被弄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呀！”小牛摇头：“我没看到。”
西娅深吸一口气，继续搜寻风息的踪迹——她并不认为风息会这么轻易死去，他可是生命值正无穷的物种！
但他到底在哪儿呢？
她升级之后的身体能发出非常高频的声音，她刚刚那么大声地呼唤他，他都没有出现，难道人已经不在农场了？
或许，他的身体也被BCK公司的人运走了？
西娅的脑子里出现了许多猜测，但每一种都指向着不好的结局。
或许戴夫透露了风息是迷鹿的消息，从而被BCK公司的人盯上了？
抑或白蒙根本就是骗人的，他骗走戴夫，杀死风息，其实都是为了彻底掌控BCK？
不不不，如果是这样，蔷薇为什么不报信回来，她总不能也被策反了吧！
西娅有些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飞速计算着自己独闯BCK总部要回风息身体的可能性和成功几率——不管怎么样，得先把风息要回来！
他就算是死了，也得葬在她的地盘上。
等等……葬？
她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地面上，在一片杂乱的地面上，有一处的土壤颜色比周围的深不少，那上面甚至还冒出了一棵小小的番茄幼苗。
农庄什么时候种了番茄？
电光火石之间，她扑到那块地上面，双手贴住地面开启扫描系统。
扫描反馈地下深5米处，有一具人形的轮廓的物体，但没有体温和心跳。
“……”
西娅的双手化作合金锹，一下一下挖了下去。
歘歘歘——
一蓬一蓬的泥土飞扬，在被土壤掩埋的深处，一具熟悉的金发身体重见天日。
风息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有一个血洞——已经没有血液冒出来了，但是里面嵌着一颗蓝色的子弹，散发着奇怪的磁场。
西娅将他的身体拖出那个大坑，随后将他平摊在地面。
她扫描了他的全身，得到了很精准的数据：一具完全停止机能的人类身体，但生命力为正无穷。
“呼。”
西娅长舒了一口气，她笑了笑，先擦干净了他脸上那些脏污和泥土，随后将他拖回树屋。
风息这期间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己被人挖出来了，但他看不到是谁，更无法开口说话。
是西娅吗，救他的会是西娅吗？
他感觉到一双温暖而干燥的手停留在他的额头，随后，一柄冰冷的薄刀片贴着子弹的伤口一剜。
叮——子弹掉落在地上。
“啊——咳咳咳咳！”风息浑身的束缚顿时消散，他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弯着腰大声咳嗽。
浑身的血液重新流动，他抬起头，看向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矮人族女性。
她目光明亮又沉静，声音虽然陌生，但是语气温和，“你醒了，没事吧？”
“我检查过了，你全身上下只有那个枪伤，那颗子弹有问题，它会散发强烈的磁场，干扰其他生物的正常活动……”
她话音未落，风息嘴一瘪，突然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她：“西娅，你终于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这是西娅变成人之后的第一个拥抱。
她有些懵在原地，少年风息的臂膀并不够宽阔，抱着她的时候，他的骨头甚至硌得她有点疼，但他十分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