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礼身上还穿着订婚的白色西装礼服,熨烫平整的西装外套上多了几道皱痕,是抱程雅颂时留下的,将她送去医院就收到了家里训斥的电话,要求他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获得权灿原谅。
权赫转过身,目光在江慕礼身上停留片刻,而后无视他的问好,脸色冷淡从他身旁走过。
房间里只剩权灿,江慕礼走近,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抬手温柔为她拭去,“对不起,今天是我考虑欠周,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
权灿挥开他的手,不想与他过多交流,“我原谅你,你现在可以走了。”
来之前江慕礼想过权灿可能会大发雷霆,也可能会强势要求他远离程雅颂,却唯独没想过她会这样轻易原谅。
他觉得这是她的另一种任性方式,“灿灿,程雅颂和我们是同学,我不能放任她大庭广众之下那样狼狈。”
“所以你就能放任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人指点?”权灿冷静反问。
“我在处理这件事时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气呢?”江慕礼坦诚错误,温柔神情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权灿。
以前很多次她就是被这种深情的注视迷惑,总以为江慕礼是真的喜欢她,如果不是见识过他的真面目,她也不相信这样真诚的目光下隐藏的冷漠厌弃。
“江慕礼,你喜欢程雅颂吗?”权灿盯着他的眼睛问。
江慕礼几乎不假思索回道,“不喜欢。”
他回应的太快,反倒让权灿问不下去了,甚至她宁愿听到的答案是喜欢。
为一个不喜欢的人而轻易将她抛在订婚宴上,江慕礼对她轻视到这种程度,她却丝毫没有察觉,还一心一意扑在他身上认为自己一定会嫁给他。
意识到话语里的不妥,江慕礼伸手拨开她额角发丝,动作轻柔又珍视,“灿灿,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别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人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吗?”
“我们之间的感情?”
江慕礼无奈苦笑,手掌宠溺地揉了揉她头顶,“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明白?”
灯光落在他温文尔雅的脸庞上,他看人时目光总是温柔亲切,现在是这样看着她,订婚宴上也是这样看着倒在地上的程雅颂。
如果有可能权灿真的很想就此与他划清界限,可权赫的话犹在耳畔,想要和江慕礼解除婚约暂时是不可能了。
她牵动嘴角露出令江慕礼熟悉的得意笑容,骄矜道,“订婚宴可被你搞砸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江慕礼目光温柔而纵容,伸手与她交握,“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江慕礼拉着她往外走,“给我的未婚妻准备了一个礼物。”
权灿故作生气,“这里可没有你的未婚妻。”
江慕礼看着她无声笑了下,出门前招呼佣人为她找来一件白色大衣穿上,又贴心为她戴上一条红色针织围巾。
出门时天上飘着细雪,江慕礼撑伞护着她坐进车里,临走时她抬头,透过车窗看到权赫沉默冷肃的身影映在二楼窗后。
随即手机传来震动,划开屏幕看到微信里权赫添加好友的申请,她点击通过,不多时收到权赫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不要回来太晚。”
“谁的消息?”江慕礼将伞递给司机,自己也坐进车里。
收起手机,权灿没有回复权赫,双手环抱起来,靠进座椅里闭上眼睛,声音透着淡淡疲惫,“无关紧要的人。”
江慕礼看着她恬静美丽的侧脸沉默下来,少女的睫羽长而卷翘,闭目时没了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厉色,反而显出几许端庄疏离的冷意,或许是真的累极了,只片刻功夫车内就响起她轻浅的呼吸声。
他抬手将顶灯调暗,阴影里那张始终挂着温柔笑意的脸变得冷淡,于无人窥见处悄然显露出不为人所知的凉薄。
醒来时权灿发现自己正靠在江慕礼肩头,她懒得去猜想到底是睡梦中无意识靠上去的,还是他主动递上。
车子已经停下,车窗落了一层薄雪,江慕礼安静从容等在旁边,看到她醒来,脸上露出歉疚,“这么晚带你出来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早点想到你今天会很累的。”
权灿坐起身,“到了多久?怎么不喊醒我。”
察觉到她的冷淡,江慕礼倾身靠近,“灿灿,你还在生气?”
在他的注视下,权灿伸手勾住他脖颈将人拉得更近,柔软莹润的唇落在他脸侧。
“我只是睡得不舒服,你知道的,起床气这个毛病我改不掉。”拉开距离后权灿向他解释。
突如其来的一吻令江慕礼反应有些迟缓,以至于没有去深究她今天的反常之处,他觉得两人远没到如此亲密的地步,但是想到将两人牢牢捆绑在一起的婚约,又觉得随她开心吧。
如果她注定会成为他的妻子,那么他会尽可能地将她塑造成喜欢的样子,现在这样就很好,至少不会让他觉得无聊厌烦。
车子停在河畔,权灿从车上下来时天上雪还没停,寒风卷着雪花吹在脸上,让她有了还活着的真实感。
江慕礼侧身为她挡住风雪,冰凉的手牵住她的,带着她朝河边走。
离得近了她才注意到河畔还站着一个人,黑色卫衣让他几乎融入黑夜,兜帽松垮戴在头上,勉强让风雪不至于沾湿头发。
江慕礼停住脚步,侧头看她,轻声唤道,“灿灿。”
权灿抬头与他对视,在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嘭!”地一声巨响在耳畔炸起,寂静夜空中一束束璀璨烟花应声绽放,绚丽金光照亮晶莹雪花,仿佛要将黑夜点亮。
权灿惊讶侧目,在灿灿火光中看清隐藏在兜帽下懒散翘起的唇角。
江慕礼在她耳畔说,“灿灿,我们可以每年都一起看烟花吗?”
权灿没有及时回他,她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被另一个人占据,她认出放烟花的人是谁了。
裴东曜,江慕礼的好朋友,她记得过不了几天这个人就要出国了,所以虽然认识,和他却并不熟悉。
烟花逐一升空,将裴东曜周围映的亮如白昼,他仿佛从光里走出来一般,令权灿有片刻恍惚。
在她盯着他怔神的几秒钟里,裴东曜也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嘴角那抹懒散笑意更肆意了些。
他这样其实是非常失礼的,权灿后知后觉,却并不觉得扫兴,上一世虽然和裴东曜不熟,可身边朋友总时常提起他,江慕礼偶尔也会在CESP上传和他的合照,一来二去对他也有些印象。
而且,她和他之间还有一段不太能放在明面上提起的过往,至少不能让江慕礼知道。
裴东曜长着一张很容易激发人征服欲的脸,不说话时会令人有种矜贵疏冷的错觉,笑起来又懒散随意,一看就是那种很不好追的男生。
“灿灿?”江慕礼唤她。
权灿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不甚走心地回他一句,“嗯,每年都看。”
她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明年江家破产。
裴东曜在这时走过来,若无其事和江慕礼说话,“烟花好看吗?”
“好看,灿灿也喜欢。”江慕礼笑着回应。
“下次找人帮忙哄女朋友能不能看一眼天气,我冻死在这你很开心?”
裴东曜裹紧身上卫衣,站在权灿对面连她的那份风一起挡住,额角被吹得凌乱的发丝上结了冰霜,看着有些可怜。
烟花燃尽,三个人在满天风雪洗礼中各有各的狼狈,权灿机械重复着将飞舞发丝捋到耳后的动作,烟花带来的片刻悸动消磨殆尽,此刻心里唯余忍到极致的平静。
江慕礼终于意识到身边两人一个冷到极致,另一个似乎也在竭力忍耐,于是提议,“不如到车里取暖?”
权灿如获大赦,转身率先朝车子走去。
裴东曜和江慕礼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拉开一段距离后,江慕礼清冽的声音低缓响起:
“她今天有点不一样。”
第03章
裴东曜脚步一顿,一直盯着前面的目光转到江慕礼身上,看见他说这话时不甚在意的表情,仿佛只是一句闲谈。
“可能是因为你今天做的太过分了。”他说。
江慕礼不否认, “等你也被迫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时,或许就能理解了。”
他看着正坐进车里的权灿,“我一直在努力去接受她,可越努力就越欺骗不了自己,我是真的很不喜欢她。”
寒风裹挟雪花落在江慕礼脸上,激得人忍不住发颤,他在好朋友面前难以抑制地表露出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都要和她朝夕相处,还要因为家族声誉和她扮演恩爱夫妻。”
“ 我很难平和地接受这个现实,所以任性了一次。”
江慕礼说完并不在意裴东曜是什么反应,他只是太想把积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就算身边站的不是裴东曜,是任何一个陌生人他也会说。
裴东曜没说话,看他朝坐在车里的权灿走去,车内昏黄灯光映得少女侧脸洁白莹润,像颗本就散发柔和光泽的珍珠。
江慕礼关切地为她擦拭头顶落雪,而她全程温顺乖巧,任由他照顾,眼睛专注看他。
裴东曜觉得自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想冲过去告诉她江慕礼都说了什么,想要她别那么天真。
冲动的念头只有一瞬,她那么喜欢江慕礼,怎么会愿意听这些扫兴的话。
裴东曜甚至能够想象到她在知道这些后不仅不会对江慕礼敬而远之,反而还会劝他谨慎交友,离这种会挑拨他们感情的人远点。
走到车旁,听见江慕礼自责的话音,“是我太粗心了,没注意你只穿了棉拖,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裴东曜视线下移,目光透过车窗落在权灿的脚上,白色毛绒兔耳朵拖鞋将那双脚衬得小巧可爱,只是裸露在外的半截后脚跟被冻得通红。
他有些忍俊不禁,低头掩饰笑意,很难想象权灿在学校穿着制服盛气凌人的样子,回到家却还有一颗可爱少女心。
江慕礼打开车门下来,对他交代道,“帮我照顾下灿灿。”
裴东曜“哦”了声,看他走远才打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暖气开的足,他靠着椅背闭目,权灿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若有似无飘过来,困意就有些上头了。
权灿忍不住侧目看他,卫衣连帽落下来一些,露出他帅气清俊的侧脸,眉形英气,睫毛浓密像把小扇子,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显得性感。
他的皮肤极白,身形瘦削高挑,卫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令她有些移不开眼,睡着时气质冷沉,与他烟花下惹眼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她正欲收回视线,裴东曜却突然睁开眼,视线与她对撞,两人都愣了下,有些意想不到。
裴东曜率先回神,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说话,眼睛直白盯着她,在等她解释。
权灿皱皱眉,态度不怎么友好,倒打一耙问,“看什么?”
“偷看什么。”裴东曜调整坐姿,面向她漫不经心地反问,姿态闲散。
权灿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帅?我在江慕礼车里都忍不住对你垂涎?”
裴东曜认真思索片刻,回她,“不好说。”
“哪里不好说?”
“你盯着看的位置不好说。”裴东曜意有所指地拉了拉领口,原本隐约可见的锁骨露出大半,确实如她所想一般撩人。
权灿耳朵一热,有种被人当场捉住短处的窘迫,转头去看车窗外城市夜景,左手欲盖弥彰地将发丝捋到耳后。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手腕纤细隐约可以看见交织在一起的淡青色血管纹路,腕间戴着一个颜色老旧的银镯,很多年不曾退下来过。
权灿首饰盒里的奢侈品多不胜数,她也极爱炫耀那些,能让她挑中戴去学校的饰品往往都是品牌还未发布的新品,被人围起来恭维时总笑得情真意切。
这么爱出风头的一个人却长年累月戴着这个银镯子,裴东曜很想问她是谁送的,却明白不管是时机还是资格他都没有。
顺着她视线朝车窗看去,雾蒙蒙的车窗上隐约露出城市灯火,而在他眼中比万家灯火更抚人心的是她映在车窗上的侧颜。
江慕礼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让她着迷到眼里装不下其他人。
裴东曜觉得她挑衣服饰品的眼光都要好过挑男人数倍。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看到车窗外江慕礼回来的身影,有些扫兴地收回目光。
权灿那侧的车门打开,风雪倒灌进来,吹得她发丝飘扬,有几缕隐晦地缠绕在裴东曜指尖。
权灿未曾察觉,她看着江慕礼在车外半跪下来,将她的脚托在手掌,细心为她穿上刚买来的羊绒厚袜子。
外面寒风呼啸,碎雪纷飞,他的额头却布满汗珠。
江家松柏一样积霜沉稳的少爷,在这样一个飘雪的晚上四处奔波只为给她买一双袜子,放在以前权灿一定会感动至极。
只是现在,她的眸底唯余冷嘲,他的动作无不小心,仿佛在维护什么稀世珍宝,她却想起最艰难时他漠然旁观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终于摆脱掉的丧家之犬。
直到此刻她才相信爱意真的可以伪装,深情尽数反噬,江慕礼一直在骗她。
可她以前的确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他的。
江慕礼在这时抬头,看见她眼底积晕的水汽,“怎么了灿灿?”
“你会一直对我好吗。”权灿问。
江慕礼无奈,觉得她真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于是保证,“我会一直对你好,不管你是权家的小姐,还是其他什么身份,在我这里灿灿永远最重要。”
骗子。
权灿抬手为他擦拭额角汗珠,突然想到有段时间在她朋友圈很火的文案。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江慕礼,你脱口而出的谎言,我曾经信以为真过。
两人之间看似温馨的气氛被裴东曜开车门的声音打断,权灿只觉发丝被扯得发疼,回头去看时人已经走远了。
江慕礼才注意到他一直坐在车里,追问道,“你去哪里?”
裴东曜脚步不停,留下一句“回家”,瘦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积雪的地面留下一串脚印。
江慕礼没再管他,对权灿说,“我也送你回家?”
权灿点头,收回脚穿上棉拖,在车里端坐好。
江慕礼从另一侧上车,坐在裴东曜刚刚的位置,对司机吩咐了声回去。
车子启动,权灿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江慕礼撑伞将她送到别墅门口,厚重气派的大门被推开时,露出坐在客厅沙发上面色冷沉的权赫。
权灿正要迈进来的脚顿在原地,被权赫冷冷一扫,“还不赶紧进来。”
江慕礼本想跟着权灿一起进去打声招呼,也算为今天的事赔礼,却听见权赫紧接着说,“把门关上。”
权灿几乎没有犹豫跟着照做,江慕礼就看见那扇厚重气派的大门在他眼前毫不迟疑地紧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