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才不做。”小司赌气地把碗洗干净,水都甩到了燕山景的脸上,“不爱做。大家一起饿死。”
好吧,骗不到他。她还想着说点好听的,可以哄他做饭呢。
燕山景到了夜里虽然有点饿,但她的懒可以战胜一切,饿就饿点。
但小司却受不了,暴脾气干不过懒骨头,他悄无声息地去了厨房,去煮了一锅水粥,水放多了,火小了,但可以入口,配上老朱留下来的酱菜,燕山景终于能捧场了。
“又香又甜,香是因为你的劳动,甜是因为你的善良。这不仅仅是一锅粥,还是一锅食物,食物就意味着可以填饱肚子,填饱肚子就意味着你已经体会到了做饭的真谛。我看好你。”她赞不绝口。
她拍拍他的肩膀:“小司,你是全天下最会做粥的人。”
小司瞪她一眼:“你是全天下最懒的婆娘。”
被看穿了,但是燕山景也不尴尬,她笑吟吟地喝完了第二碗粥,钻回了床上睡觉。
姬无虞有话说:“哎,你先别睡。”
燕山景从被子里探出头,迷惑道:“怎么了?我就想在床上。”
“不准躺床上和我说话!不害臊!”
“你规矩真多啊。”
说起来,在二蛇时,两个人都同床共枕了,他那时怎么不害臊……等等,其实他很在意吧。那燕山景就是抱过他,亲过他,和他睡了一张床,还不想负责。
以上还能归咎于两个人在逃命。
但现在甚至她还吃了他做的饭。
逃命那是露水情缘的事,搭伙过日子,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但,她还是不想把真名告诉他。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把这段孽缘留在九蛇山上。
燕山景越想越觉得自己对小司好像太坏了……但她难道不是三番两次救了他的命?要是真一拍两散,她虽然没有内力,运气好是能下山的。小司动不动眼睛耳朵就出问题,他离不开她。总而言之,送佛送到西天,救人救到底。
感情上,她或许是有些亏欠。可道义上,她仁至义尽。
去幽阳谷治病还是回净山门等死,燕山景都打定主意不和小司一道。她说不定下了山就能看到小白的骸骨,一直都没见到弟弟……总而言之,命在就能活很多年,感情上断了,只是伤心一阵的事。
燕山景都已经把自己安慰好了,却想起来了他忧郁的眼睛。他说:“你……亲我那两次,足以使你我二人烈火焚身,永堕地狱。”
烈火焚身,永堕地狱。四个字,好严重啊……
“吃完了饭就不理我了,看来粥还是应该去喂狗。”小司坐在远处的凳子上,抱着胳膊,恼怒道。
燕山景招招手:“你来啊。”
“我不来。”
“那我过去呗。”
燕山景真掀开了被子,突然腿间一股热流涌出。
“不是说要过来?怎么不动?”
“小司……”燕山景和姬无虞说话时,第一次有点发抖,“我来月水了。”
第21章 热渴
死一般的寂静后,燕山景甚至是第一次脸红如火烧。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站在原地,捏着手指。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被困在九蛇山时来。迟了几天了,她甚至还觉得吃不好睡不好不会来了,怎么突然就来了?
姬无虞同样坐立难安,他的嘴唇动了好几次,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燕山景窘在原地不得动弹时,过了一会,一个高大的人影就走了过来,把她抱了起来:“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把我放下来?”
小司全身的血好像都好像涌到了头顶,他看起来快冒白烟了。小司立刻把她放了下来。他嗫嚅着:“是不是我给你吃吃吃吃、吃知了,害害害害得你来……来……月信了?”
把他吓得都结巴了。
“不会。要是我有内力,或许能推迟几天。但现在我体内毒素混乱,所以我也搞不清楚何时来何时走……”她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燕山景翻了媚娘的柜子,果然翻出来了个干净的白布,没使用的痕迹,她对着柜子,背对小司:“你,先出去一下?”
半晌后,燕山景才叫他:“好了!”
姬无虞趴着门框,只探出半个脑袋,眼睛都不太敢睁开:“你,你,好了吗?”
“嗯,我穿衣服了。”
姬无虞才走进来,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燕山景把弄脏了的裤子脱了下来,泡在盆里。她也一脸抑郁地靠着墙,这叫什么事啊?啊?
“小司。”
听到她的呼唤,姬无虞艰难转过头:“嗯。”
“你……目睹我来月信这个事,在你们老家,你会被烧死吗?”
姬无虞被呛了一下,咳得停不下来:“不是那样的。如今很少有火刑了,只有很守旧严厉的祭司动用私刑,才会那么做。”
只是他太在乎了,那时才那么说。他在乎的也不是忠贞,是……是燕景的心意。他一直没得到,无法确认的心意。
“再者说……”
你我名正言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指摘。
“再者说……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啊。”
燕山景放心了,看来他们没有被烧死的风险。
“睡啦。”
“嗯。”
这是吹灯前,她和姬无虞都一无所知接下来的事。
她上了床,然而她迟迟没有进入梦乡。突然到访的月水不再是一期一会的身体规律,此时身体内突然涌出血液,毒素混乱,能要她的命。
丹樱花香幽幽席卷整个五蛇山道,既如同朱砂刺鼻,又甜如果蜜,燕山景闻着那阵气息,难受得蜷缩起来,她一向身体很好,今夜却非同寻常,她的小腹一阵阵地袭来疼痛,甚至丹田里的内力也活跃了起来,不受她控制。
毒液朝四周蔓延扩散着,在这寒意森森的山中雨夜里,她满头大汗,口中不住叫热,叫渴。
她将被子掀了,还是热。将外衣脱了,还是热。将外裙脱了,还是热。
她身上只剩下件贴身上衣和下裤,下裤里是月事带。脱不得了。
燕山景陷入混沌之中,她的感受就像当初在一蛇的山洞里。只是那时她是透骨冰凉,现在却是烧心的火热。
她睡得不舒服,姬无虞同样噩梦缠身。
他很少做梦,就算做梦,也与现实无限贴近。
梦中是两个女人,一个是祖母,一个是母亲。
母亲声嘶力竭地责问祖母为什么让阿虞背负不该属于他的一切,祖母却说,那是大道。
祖母和他说,就算是为小景死去,那也是他命中注定的事。
祖父狠狠皱眉,从此白发苍苍的老阿公编造一个个英雄梦哄他,哄得他彻底把期待和牵挂交给了远方山中剑门里的女孩子。
“我真的可以保护小景吗?”
“当然了,你是她命中注定的人。”
十年前,祖父这么说。十年后,祖母那么说。
祖母的信中说:“我已告知小景你要去净山门接亲的消息,和她好好说吧。你们隔了无数山峦无数河,琐碎误会无伤大雅,正视天道赋予你的命运吧。我相信,她会喜欢你的。”
母亲抓着他的手:“这次,你终于可以告别老妖婆的胡说八道了。为了我,也要把婚退了。去吧——你舅舅陪你一起去。别理那些疯话了。她当年就讨厌你,好阿虞,别理她了。”
疯话吗?一生里他听了多少个命中注定,说了多少回天命之约?谁是疯子,被祖父祖母教出来的他都不能是疯子。
他睁开眼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丹樱花开得蹊跷,他止不住千思万绪。他回忆梦中对话,那都是真实发生的事,他皱了皱眉。
燕山景此时却蜷曲在床上,热汗直冒。
所有的热都来了。汗淋雨下的热,皮肤麻痒的热,口干舌燥的热,她伏在竹床上,床都被她折腾空了,没有被褥,没有铺盖,几乎脱得不剩什么,仍然热得呼吸困恼,她用仅剩的理智守护住了她的上衣,却不知她的上衣已被汗液浸湿,裹在身上皱巴巴一团。
身边的人影来到她的床边,他探了探她的额头。
燕山景抓住他的手,奇怪啊,浑身冰凉的时候可以靠着他取暖,可热得想满床打滚时,他的手又是唯一的凉意。燕山景捉住他的手,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蹭遍了他的手背。
小司时而又聋又瞎,而她发作起来则是冷热交替。不是冤家不聚头,没这么极端的中毒症状,怕是也没有缘分相见。
燕山景苦笑着,她抬起薄雾濛濛的眼睛:“我……”
姬无虞见她这样,就知道是毒发了。月水如潮汐,平时只是如同月升月落一般寻常的规律,此时却真可能害死她。
她的冷热交替也根本不是单纯的毒发,若她只是中毒,此时早就毙命。
正是因为体内有东西在努力挽救她的性命,她才会遭受这番折磨,垂死挣扎。至于为何突然如此……要么是中毒程度加重,要么是能救她性命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体内。
窗外飘进来丹樱花的花瓣,夜色中花香似有似无。
丹樱花海就是非去不可。不远,他可以背着她去。很久之前,远在十六年前,两个人定下娃娃亲时,祖母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吧。
进入丹樱花海,后果不可预测、不可估量、不可挽回、不可后悔。
燕山景的额头被他的手掌抚摸过,小司怨恨地问她:“你怎么会中这么重的毒?到底是谁,那么恨你?”
她不知道。她抓住了他的手臂,本能似的,啃了下去,还是不见血不罢休。
“你会连累我的。你会连累死我的。”他说一句充满了怨恨的话,可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燕山景辨别不清的情绪。
姬无虞如一蛇山洞那一夜,给她喂了一滴血。燕山景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枕着他的大腿,汗液黏住了她的头发,长发逶迤,脖子上也汗液津津,锁骨处黏着黑蛇般的头发。
她气若游丝地躺着,似乎有好转,可还是虚弱,但终于不热了。小司站起身,把她脱掉的衣服捡起来给她。
燕山景动弹不得,姬无虞也没办法,她睡这个光床板不舒服,他将她捞起来抱到另一张床板上,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汗湿的长发里。身体上的难受使她到了想痛痛快快哭出来的程度,可她没力气哭,只能默默地流泪。
他将她放下来,守候在床边。
姬无虞想了很久:“我们去花海吧。”
燕山景摇头:“你会死。”父亲的旧友尺八暗示过了,她因为姬无虞和姬太君有些许联系,她进花海没事。但小司有风险。她不能为了逃命,置小司的生死不顾。
“我知道。”姬无虞伏在床边,握着她垂下来的手。
“你会死。”
“我的命。”
燕山景又强调了一遍,她抓住他的衣领,但因为浑身无力,手滑脱下去,只摸到他身上冰凉的银饰,和南理衣裳坚硬的纹理。
他为何这么说?难道他已经喜欢她到了这种程度了?这瞬间,她热汗淋漓,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的这份情,她要怎么回报呢?
“你明不明白,摘月斋的人都不敢进去,我也许侥幸能过花海,可你呢?”
“你又明不明白,如果我们谁都不去闯那片花海,我们就要一起死在这个小竹屋里。就像现在这个姿势……你揪着我的衣服,我跪在你床前。”
燕山景嗤地笑了一声:“那就是从生到死,都勾连在一起。若你的族人找到你,就要骂你不忠贞了。”
“你还不是一样。”
“你我不同。你那边不是很看重吗?”
姬无虞忍不住:“你有毛病啊?你管我贞不贞烈呢?谁敢审判我不忠?谁有那个本事审判我?”
还是熟悉的小司。嘴硬心软,他都要冒死带她下山了,还要说一句不好听的。
燕山景不理睬他,她闭上眼睛:“我不去。你强迫我去,我也不去。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九蛇山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了,出来个神医把你和我的毒都治好,有什么不可能的?”
燕山景翻了个身:“那些破花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如我们静候花落,或者摘月斋的人帮我们把花都拔了。我们就可以下山了。”
姬无虞强行地把她抱起来,燕山景剧烈地挣扎着:“说了不去就是不去!花海一定会枯萎,出路一定会有,为何不能等等?”
“我不等!”
燕山景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艰难地站起身,身上的汗,腿间的血,一齐落下。
她很想朝他大喊大叫,你就不能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吗?但她没力气,她想不到别的方式可以阻止他。但是,他为什么一意孤行以身涉险呢?哪怕他无法逃出生天,他也要她活着?司青松啊,你这份心意也太沉重了,她到底该如何回应?
姬无虞则是一定要带去丹樱花海,那里一定有故事结局的最终答案。南理很多人都最讲究落叶归根,哪怕他倒在花海里,燕山景带不走他,天巫神教的教众也还在山上,大哥说不定也在。遗体会跟着他们回家乡的。他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不切实际的事情,但他很快就坚定心情,丹樱花海去定了。
两个人纠缠起来,不像在争论要不要接着逃命,却像在打架。
燕山景情急之下,越过他肩膀,抽出长歌剑,悬在他的脖子上,用尽浑身力气:“我就是不去!”
小司看着她,他满脸不可置信的心碎。
燕山景嗫嚅着,嘴唇发抖:“你……”
她不能面对那样一张脸,他的脸上何止是震惊,还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悲伤了。
他既咬牙切齿,又颓落溃败,怒意山雨欲来风满楼,恨意却是一岁一枯荣。
最后那些悲伤都变成了他的轻声一问:“你的剑鞘呢?”
燕山景看向地面上的剑鞘,那是三虎山寨最寻常的剑鞘,不是她自己的。
她以为他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拔剑对着他,为什么如此抵触他的付出,却独独没想过,他质问的,是她的剑鞘去哪里了。
刚刚还热得汗湿透了衣裳,现在却冷汗淋漓。
“送给别人了。”
“谁?”
“给了三虎山寨的小姐,她帮我逃出生天帮了大忙,我送给了她一个承诺,剑鞘为凭证。”燕山景脑中有很多的猜想,他是不是担心她遇到了危险,剑鞘不见了?还是异想天开,剑鞘不同,眼前的人只是带着人皮面具的冒牌货?又或是什么……她一个都猜不出来。
姬无虞轻笑一声:“原来是随便送人的。”
第22章 表白
“……不是随便,那个小姑娘,对江湖有种异乎寻常的执着。”燕山景无力地辩解道。
“那还不是随随便便?你跟她很熟吗?你跟她感情很深吗?还以为你们北方人的剑鞘就是剑的化身呢,原来可以随随便便送给路上遇到的一个不知道什么人。一个山贼?根本就是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