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白鹭成双【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15 17:11:01

  “不,不行,我得亲自去把银票找回来。”
  “伤这么重,床都下不得,还惦记着去找银票?”张知序直摇头。
  “怎么会呢。”陈宝香喃喃,“我都感觉不到什么疼,这伤能多重?”
  “那是因为我给你用了药经里半卷多的止血止疼药材。”他没好气地道,“任谁来了也不会觉得疼。”
  半卷?
  陈宝香想起当时大仙默的那些药材,虚弱得要合上的眼皮都被吓得重新睁开:“这又得花多少银子啊?”
  “没多少,张家公子给得起。”他好笑地将她的眼睛捂住,“睡吧。”
  “我的银票……”
  “睡醒了我给你两锭金子。”
  大仙真是个好人,但这岂不是又拿张知序的钱偷摸给她?
  失去意识前,陈宝香喃喃:“咱们欠张家公子的也太多了……”
  “无妨。”张知序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你给他的东西也不少。”
  虽然这人爱财、做作、攀附权贵,但她也善良、鲜活、吃饭香。
  优点虽然小,那也是优点。缺点虽然大,但将来、将来未必不能改嘛。
  带着这股没由来的偏心,张知序起身出门了。
  伤重一场,连累父母担心数月,他今日照例是该去请罪。
  可一进主屋,还没来得及行礼,母亲就一把拉住了他。
  “我儿。”宫岚两眼放光,“那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里是做什么的?”
  嗯?
  张知序不解:“母亲问这些做什么?”
  宫岚抬袖掩唇,含蓄地道:“我这不是瞧你挺喜欢人家,想多了解了解么。”
  喜欢?
  张知序摇头失笑:“母亲误会了,那只是我的一个友人。”
  他对陈宝香怎么可能是男女之情,只是因为共用过一具身体所以有些特殊情谊罢了。
  陈宝香对他也一样。
  在她那奇差无比的眼光看来,自己多半还不如裴如珩来得实在。
第55章 带你飞
  陈宝香原也是该这么想的。
  大仙跟她在一起这么久了,同过甘,共过苦,如今也算一起经历了生死,她对他该是如亲人一般熟悉。
  不就是从一种声音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那人跨门而入的时候带来了一阵光。
  陈宝香恍惚抬眼。
  光晕之中,张知序长身玉立,肩宽腰窄的身段被玉带系得紧紧的,墨发高挽,下颔如刻,高挺的鼻梁像一截上好的羊脂玉,眉眼却冷淡,侧眸瞥过来,像初春檐上还未化开的冰棱。
  她看得缓缓眨了眨眼。
  “醒了?”他走到床边坐下,十分自然地端起旁边的药碗喂她。
  白皙的指节捏在通透的玉瓷上,微微泛着粉。
  陈宝香突然就有点无所适从,结结巴巴地伸手:“我、我自己来吧。”
  张知序打量她,有些担心:“又起高热了?”
  “没有没有。”她扇了扇自己的脸,干笑,“只是这屋里热了些。”
  热?
  张知序扭头:“九泉,让人再凿一块冰来。”
  一块冰值好几百钱呢,说凿就凿?
  陈宝香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别,不用,这才春日,哪用得着那稀罕物,我歇会儿就好了,歇会就好。”
  “那外用的药呢。”他转头拿起一枚玉瓶,“可涂了没有?”
  “伤药已经换过了。”陈宝香纳闷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药?”
  “祛疤的。”张知序皱眉掀开她的衣袖,“你一个姑娘家,老弄得浑身是伤,以后还怎么嫁人。”
  说着,就像往常一样给她上药。
  旁边的九泉和小厮们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退下并带上了门。
  陈宝香是想镇定一点的,毕竟她以前的伤都是大仙在处理,也该习惯了。
  但现在,大仙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坐在她床边,修长的手指沾着药膏覆上她的伤疤,指腹的温度和着清新的药香一并传来。
  她呆呆地抬起头,正好能看见他半垂的眉眼,精致华贵,仿若有光,就这么凑在离她不到两寸远的地方,近得能闻见他身上清雅的香气。
  心神不受控制地就是一晃。
  屋内紫烟氤氲,静谧之中又似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张知序将药抹着抹着突然也觉得不对劲。
  眼皮一抬,正好看进对面那人的眼底。
  陈宝香伤没好,没做任何妆扮,一张脸不施脂粉,反倒让人看得顺眼,瓷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的鼻尖,与他之前在镜子里看见的是同一张脸,却又感觉哪里不太一样。
  喉结下意识地一滚,他蓦地回神,飞快地移开视线:“这边涂好了。”
  陈宝香也似反应了过来,左顾右盼,吞吞吐吐地道:“那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够得着背后?”
  “还要涂背后?”
  张知序皱眉:“你背后伤痕交错,还有许多是经年旧伤,难道就不管了?”
  这人什么时候看见的?
  她涨红了脸:“你……都看过了?”
  废话,她沐浴时也没避着过他。
  ——张知序想这么答,但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低头看看一身男装的自己,再看看对面那衣衫不整的姑娘,他怔然后靠,半晌之后抬手扶额:“抱歉。”
  两人已经不在一具身体里,他再这般岂不是毁人名节。
  仓皇起身,他想避让,床上的人却突然哀嚎:“你看了有什么用呀,你又没法娶我让我飞黄腾达——能不能让张二公子恢复意识,也睁眼看看我?”
  张知序:“……”
  刚起的怜惜之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没好气地嗤了一声:“你这脑袋里就没一个规矩主意。”
  “泼天的富贵近在眼前,我还不能惦记惦记了?”她抱着被子满眼晶亮地想,“嫁不成裴家,张家也不错的呀。”
  他张家远比裴家兴盛百倍,在她嘴里就成个次选了?
  张知序腮帮子都咬紧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休想。”
  “不是大仙你说的要助我飞上枝头?”
  “你太蠢笨,飞这么高的枝头我怕你摔死。”
  “哦。”
  陈宝香扁嘴,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伤。
  饶是那么多贵重的药用了下去,她的脸还是惨白惨白的,眼下缩在床角,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张知序瞥了两眼,有些不忍心。
  说来也怪,他从前一向觉得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生老病死都有其序,无论看见多悲惨的事都不会生出同情或怜悯的情绪。
  可对陈宝香,她无论哪儿伤着磕着了,他都仿佛还觉得痛在自己身上,皮肉都下意识地跟着她发紧,心里也怎么都不痛快。
  轻叹一声,张知序道:“我让库房给你拿两朵金子打的芙蓉花来。”
  “啊,做什么用?”
  “哪有什么用,不是药也不止疼的。”他抿唇,“但我想以你的性子,看见那东西定会欣喜。”
  陈宝香听着,瞳孔都震得缩了一下:“两朵金芙蓉,就只为让我欣喜?”
  “不应该吗。”
  怎么会应该呢。
  陈宝香呆呆地想,她来上京许多年了,一直过得跟老鼠没什么差别,伤啊病的也不少,濒死之境也不是没遇见过,从来没人这么哄过她。
  她也值得被这般重视么。
  瞪大的眼眸慢慢笑成一弯月牙,陈宝香目光柔软下来:“大仙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原先听她的声音在耳膜里作响,再甜美也觉得不真实,如今面对面地听见这么句话,张知序难得地有些不太自在。
  “也没多好。”他别开脸,“这不都是蹭这具身体的光么,你也不用替他省钱,他有的是钱。”
  一听这话,陈宝香来了兴趣,伸过脑袋来问他:“张家到底多有钱啊?”
  “这……我也不清楚。”
  张知序想了想,将九泉又叫了回来,直接问:“我账面上还有多少银子?”
  九泉被这一问有点懵,抬眼看过去,两双眼睛都迷茫又好奇地看着他。
  他有些哭笑不得:“主人是担心陈姑娘的药么?放心,都是咱们铺子里供来的,不用花钱,就算姑娘再养上一两年,那几个药铺也垮不了。”
  药铺是最赚钱的铺子,好位置的铺面一年进账能上千万,而这样的好铺子张知序手里有十几家。
  “正好这个月的账也算出来了,小的一并回禀了吧。”他接过小厮递来的册子,蹲在张知序身边念,“汇通行供钱两千六百三十二两,摘星楼分红六百三十两,仁心药铺供钱四百二十两……”
  “等等。”陈宝香震惊地抬手,“我若是没记错,他手里的铺子有两百多个?”
  “是。”九泉颔首,“还有农庄、果园、茶山、私宅赁钱——”
  陈宝香倒吸一口凉气,掐着自己的人中喊:“快,快让他们去凿块冰!”
  张知序没忍住笑出了声:“出息。”
  “主人,今日小厨里进了满月梨和番邦香瓜,还有爪哇蒲桃。”九泉看了看时辰,“您可要小尝一些?”
  张知序没什么胃口,但瞥一眼旁边眼巴巴的陈宝香,他还是点头:“好。”
  “连爪哇蒲桃都有?”陈宝香眼睛都亮了,“我只在说书人嘴里听过这东西,可贵了。”
  九泉一边接果盘一边笑:“张家四房在各国之间行商,这些玩意儿在外头不算稀罕,但要带回来,就得用船上的冰窖,运一个月才能抵达上京,其中折费算在一块儿就贵了,口味一般,姑娘就当个新鲜。”
  陈宝香虔诚地伸出双手,将那一块蒲桃接过来尝了尝。
  香甜脆,完全没吃过的滋味。
  小心翼翼将这一小块吃完,陈宝香抬头,却见大仙表情恹恹,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你替我吃了吧。”他将整个果盘都放在了她面前。
  陈宝香震惊:“这么贵,你一口也不吃吗。”
  张知序不解:“贵的就一定好吃吗。”
  “都这么贵了它能不好吃吗!”
  这什么逻辑。
  张知序哼笑:“怪不得万宝楼那么赚钱,上京里再多些你这样的笨蛋,我账面上的银子定还能翻上几番。”
  陈宝香不服地鼓了鼓腮帮子。
  她才不是笨蛋,她可聪明了。
  只不过大仙真的很厉害,骤然变去张知序身上,旁人肯定会惊慌失措亦或是畏手畏脚,大仙没有。
  他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身份,甚至自然得就像是本人。
第56章 遥遥领先!
  张知序的生活能奢靡到什么程度呢?
  陈宝香以前觉得那些说书人惯会夸大其词,什么肉不是现宰不吃,衣不是雪锦不穿,地不是汉白玉不踏,哪有人能活得这么娇贵。
  可这段时日看下来,陈宝香觉得那些说书人甚至照顾了贫穷听众的心情,没说全乎。
  张知序岂止是不吃非现宰的肉,能入他口的都得是特养特供的稀有品种,还得是其中最上乘的部位。想让他多吃两口,还得要极其高超的烹饪手艺。
  雪锦是张知序穿过的最便宜的料子,他更常穿的是比雪锦贵十倍的贡缎,那缎面手感如云朵一般,垂坠得极其顺滑,一点褶皱都没有。
  汉白玉这个倒是谣言,张知序偶尔也自己在街上走。
  但他穿的鞋,云缎做面羊皮做底,在脏污之地走一圈,上车就得换双新的。
  陈宝香看张知序的眼神慢慢从艳羡变成了疑惑:“一定要这么浪费吗?”
  “浪费?”张知序不太明白,“这不是正常的花费么。”
  “哪里正常了?”陈宝香拖着好了一半的身体,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一大堆东西,“咱们以前吃饭是这样的?”
  张知序一愣。
  他突然想起那两大桶杂肉羹和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那些穷苦百姓若能得这么一桌东西,定是一点汤水都不会剩下。
  微微抿唇,张知序重新提起了银筷。
  他吃东西一点也不香,像在嚼蜡似的,看着都难受。不过这侧脸可真漂亮,线条起伏流畅,眼睫被灯台照出了细细绒绒的光。
  陈宝香看着他吃下一大碗肉,又看着他喝了一整碗的汤,刚想欣喜地夸他两句,却见大仙突然脸色一变。
  “主人?”九泉上前想扶。
  张知序将他推开,摇了摇头,端着身段快步离开了房间。
  陈宝香还下不得床,只能怔愣地看着:“这是怎么了?”
  九泉急得摆手,拿了帕子和茶盏就追了出去,旁边站着的宁肃低声来回答:“主子自小少食体弱,稍有多食却又容易生病。”
  “啊?”陈宝香震惊,“这世上还有人会因为吃多了而生病?”
  “不止是吃东西,衣裳料子不好会起一身的红疹,沐浴少了会发高热,劳累过度更是会咳嗽半个多月。”宁肃垂眼,“主子也不想这样。”
  听起来好可怜,大仙从她这强壮得跟骡子似的人身上跑到这病秧子身上,岂不是遭老罪了?
  陈宝香皱眉,有些担忧地朝外张望。
  大仙过了许久才回来。
  看他的衣裳是已经换过了,身上还带着些沐浴后的清香。
  陈宝香噤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张知序瞥她一眼,哼笑:“慌什么,又没怪你。”
  说着又扭头对九泉道:“以后少做些菜,我本也吃不了多少。”
  “是。”
  饭后张知序就开始批阅公文了。
  陈宝香看着,大仙似乎也没什么觉想睡,从灯台初上到深宵夜黑,他能一直端着一个姿势不停地写。
  朱红的笔落下的字苍劲有力,写字的人却像纸片一样,风一吹宽大的袖袍就鼓起来,飘然似要乘风而去。
  她吓得连忙用镇纸压住他的衣角。
  张知序侧眸,神思似乎还在案卷里没有抽离,眼神严肃又冰冷,可触及到她的脸,便无可奈何地化开:“做什么呢。”
  “怕你被风吹跑了。”陈宝香皱了皱鼻尖,“你这具身体太不结实了。”
  “倒也没瘦弱到那个份上。”他摇头。
  “别逞强了。”陈宝香嘟嘟囔囔地又拿来一块镇纸压上,“原以为裴如珩那样的已经是身弱如柳,谁料张二公子才是真的病弱不堪,怪不得年近二十都没人说亲呢,这嫁过来不得守活寡?”
  张知序:“……”
  世人愚昧,多有狂悖之言,是不能一一去计较的。
  他深吸一口气,想静心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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