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白鹭成双【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15 17:11:01

  “多谢殿下。”
  华丽的车辇慢悠悠地从街上过去,留下两个女子在街边大眼瞪小眼。
  陈宝香勉强笑着跟碧空打招呼:“你会做饭洗衣裳不?”
  “会。”碧空面无表情地答,“但不会替你做这些。”
  “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长公主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睛。”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吧。
  陈宝香慢慢在街边蹲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夕阳垂坠,像一颗散了黄的蛋,露出跟她一样的疲惫之感。她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官道,有些迷茫,又有些挣扎。
  目之所及处很快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花貌玉颜,玉冠高束,张知序纵马而来,挺直的腰板立在马背上,像一截纤纤的紫竹。
  他径直从陈宝香面前过去,只侧眸睨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
  碧空看得一愣,还以为是探子的情报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就听得一声勒马嘶鸣,已经走远的人又返身回来,踩着马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宝香,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陈宝香皱着脸抬头,逆着光不适地眨了眨眼:“张大人,来找我的?”
  “路过而已。”他冷淡地答。
  陈宝香觉得这人挺别扭,分明是追着她过来,却连个好接的话口都不肯给她留,高高在上拒人千里,叫她都不知道怎么接。
  头埋下去,她闷闷地哦了一声:“那你走吧。”
  张知序脸上寒意更甚,捏着缰绳的指节都紧得泛白。
  这人可真是嚣张,自己骗了人不道歉就罢了,还反过来跟他甩脸色,到底是哪里来的胆量和底气?
  他是真想一走了之。
  但想想她现在这乱七八糟的处境,他咬牙,还是翻身下马,将那人扯起来往旁边拽。
  “?”陈宝香猝不及防,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碧空。
  碧空很识趣地留在原地,眼观鼻口观心。
  她再回头,张知序手腕一用力就将她拉进旁边的小巷,飞快地上下打量。
  “没挨打?”
  她怔怔地看着他,老实地道:“原本都要被砍头了,幸亏长公主来打了个岔。”
第110章 硬着头皮上
  “长公主?”
  “是,她跟李柔仪好像不太对付,顺路就救下了我。”陈宝香扯了扯嘴角,“我运气还不错。”
  “运气不错?”张知序气不打一处来,“分明是倒了大霉,长公主这么一救,你跟李柔仪就更是不死不休。”
  “你还说我,我这都是因为谁啊。”
  陈宝香委屈地抱头蹲下,“左右反正都倒霉,晚死总比早死好吧。”
  她不想死,在牢里时不想、被打手追杀时不想、现在更是不想。
  张知序微微眯眼:“你在怪我?”
  “不敢。”她闷声道,“只是给你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并且因为觉得自己冤枉,所以有点气性。”
  “你冤枉?”
  “当然啊!”陈宝香声音大了起来,“她说我勾搭你,天可怜见啊,四神庙里那不都是权宜之计吗,若真发生了什么我也认了,可你就抱了我一下,这也算我勾搭?”
  “你……”张知序噎住。
  陈宝香抬头看他,呼吸很重,像是极不服气,盯着他看了片刻之后,干脆纵身而起,仰起下巴侧过头,准确无误地朝他的唇压上去。
  柔软的唇瓣微张含合,属于她特有的气息不管不顾地侵略进他的牙关。
  张知序瞳孔一震,下意识地想后退,这人却攀上手来,扣住他的后颈,粗暴辗转。
  “陈……宝香。”他勉强挤出几个字,气得指尖都发颤。
  哪有这样的人,前事尚未理清就胡来,他不是她的发泄对象,更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抱歉。”她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嘶哑又带着哭腔。
  张知序被定住了。
  他双手还抬在想扯开她的半路,脸上也还有余怒未消,身子却陡然一僵,任由她重新贴上,忘记了动弹。
  陈宝香摸摸索索的,把自己腰间的荷包取了下来,塞进他的手里。
  “做什么。”他问。
  她与他分开几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骗来的金子银子房子铺子,都还给你。你不生我的气了,行不行?”
  “你骗的只是这些?”张知序又要生气。
  陈宝香豁出去了,死死地抱住他的腰:“里头还有我两个月的月钱,二十七两三钱零六个铜板,我只有这么多了。”
  “……”
  若是旁人做这种事,他定要把荷包砸去人脸上,什么金银腌臜物也拿来与他谈条件,他稀罕不成?
  但此时对面站着的人是陈宝香。
  以钱为天、睡觉都带着荷包、能立马计算出二十三两五钱银子是五万六千四百文钱的陈宝香。
  脑海里无法抑制地想起和悦坊的黑作坊、沉重的耳子线、以及被人撞去地上的那个包子。
  张知序垂眼,微微抿唇:“你又想要什么?”
  “你。”她目光炙热地看向他,指尖轻轻抵在他的襟口,一脸讨好地问,“只要你,行不行?”
  又来这套,又什么都不说清楚就想哄骗他。
  拢袖转身,张知序上马便走。
  “哎——”她追了两步,“说走就走啊,你还没回答我,行不行?”
  “做梦。”马蹄扬起,远远只落过来两个恼恨的字。
  陈宝香这回是真哭了,荷包和人他是一个不留啊,她今儿被扔来丢去的,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远远地看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官道尽头,她脖颈僵硬,不敢去看旁边的碧空。
  “我和他平时关系不错,也不总这样……你能不能先别去跟长公主告状?”她问。
  碧空捏着手站在她身后,平静地道:“老实说,刚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殿下信错了人,你这般没有风骨气节又大字不识的人,很难吸引得了张凤卿。”
  “你也觉得是这样吧?”她干笑,“要不现在跟我一起回去,找殿下求求情?”
  碧空摇头:“现在我改变了看法。”
  “啥?”
  “先回去吧。”碧空转身,“你机会很大。”
  陈宝香好悬没在街上晕过去,双腿一软就在街边重新蹲下。
  “怎么?”碧空走了两步又回头,“怕你那小院里还有禁军?放心,你现在是长公主的人,就算是宫里的人,也不敢再轻易动你。”
  “不是。”她双手捂脸,闷闷地道,“你能给我买两个包子吗。”
  “什么?”
  “要肉包,五文一个的那种。”
  “……”碧空觉得这人有点丢脸,好歹也是个女官,怎么连包子也买不起。
  但余晖之下,这人蹲成小小的一团,发髻微松,身上的官服也被扯破了几个口子,瞧着有些可怜。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向了街边的包子铺。
  ·
  陈宝香回到自己的小院里,睡了很长的一个觉。
  她梦见故人齐聚一堂,叶婆婆拉着腿好了的王更夫,旁边还佝偻着一个脾气不好的刘爷爷,甚至还有个她从未见过、却分明认识的叶琼兰。
  他们有说有笑,逆着光走在看不见尽头的路上,突然回眸,朝她的方向喊:“含笑,怎么不跟上?”
  陈宝香一愣,侧眸看去,怀珠师姐正拉着含笑的手大步往他们的方向迈。
  “不行。”
  她急急地把人留住,“不能去。”
  含笑和师姐纳闷地看着她,前头的叶婆婆也疑惑地问:“宝香,你不想念婆婆吗。”
  想的,她很想很想她,想到很多时候都想跟她走,这样就不会再孤独了。
  但是大仇未报,她不能死,含笑和师姐更不能。
  她们得好好活着,得替已经死去的人好好活着。
  ……
  咬破嘴唇的疼痛刺激得她惊醒坐起。
  陈宝香怔怔地看着床帏上的金线绣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抹了把脸。
  碧空说得没错,比起别人,她的机会已经很大了,至少强行亲了张知序也没被剁成肉酱,已经打败了上京九成九的人。
  只要再努努力——
  可同生共死了都没戏的两个人,要怎么努力才能突然相爱啊?
第111章 我能理解你
  上京张家对名誉十分看重,族内之人鲜少传出过什么没名没分的男女纠缠,一直是上京各家贵门子弟的榜样。
  然而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街头巷尾突然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张家二公子悖行佛道,在寺庙与人行风月之事。”
  “天哪,谁家的女儿这么厉害?”
  “好像是他麾下武吏衙门里的人,姓陈。”
  “这可热闹了,他不是还要娶公主吗。”
  流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上京。
  张元初气得眼前都发黑,一鞭子狠狠抽在张知序背上,脆响乍起,祠堂里其余众人皮肉都止不住跟着一缩。
  “你当初带那人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要有分寸懂礼节?”
  地上的人没吭声。
  又是一鞭子落下来,声响更大:“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说救命之恩,再无其他。”
  他硬挺着脊背,一动不动。
  张元初再一狠抽:“这就是你说的再无其他!”
  宫岚不忍心地扑上来拦,怒瞪自己夫君:“你这是想打死他不成。”
  “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我还算是为张家立功了。”张元初气得左右踱步,捏着鞭子指,“你看他,这神情有半分认错的意思没有?”
  背上已经血肉模糊,张知序脸色发白,嘴却紧紧抿着,一句不驳。
  宫岚急道:“宁肃不是已经跟你解释了,他那是为救人,并不是真的。”
  “给我解释有什么用,外头都已经传遍了。”张元初越想越气,拉开发妻又抽下一鞭子,“你让我怎么跟张家各房交代?”
  张知序恍然觉得这几个月只是一场梦,时光压根没有流动,他又回到了这处令人窒息的祠堂之中。
  不管他受了什么委屈,也不管他的境遇如何,自己都必须先给张家一个交代。
  “凤卿,快给你父亲认错。”宫岚拦住张元初,回头给他使眼色,“就说你以后,以后与宝香不会再有来往。”
  祠堂里寂静无声,她这话像是落进泥里,没有任何回响。
  张元初气得重新抬起手。
  ·
  陈宝香匆匆赶到明珠楼。
  这地界华丽巍峨一如先前,却因着一场雨显出些没由来的萧瑟。
  她将油纸伞放在一楼的门口,提起裙摆一层层地往上爬。
  风雨呼啸,六楼上门户大开,薄雾一般的纱帘飘摇招展。
  那人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素色纱袍凌乱堆叠,手边一壶清冽的酒,仰头就喝了大半,幽黑的眼眸瞥过来,轻而易举地就看见了她。
  陈宝香有点犹豫:“宁肃,你确定我能劝得了?”
  旁边的宁肃点头:“请大人一试。”
  她今儿一大早起来还在发愁要怎么缓和跟张知序的关系呢,没想到机会就这么送到了眼前。
  可那人看起来太疏离了,如寒月照镜,潭空水冷,她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深吸一口气,陈宝香跨门而入,走过去就想拿他手里的酒壶。
  张知序伤重,力气却仍在,指节扣着壶身,不肯放。
  她无奈耸肩,只能借着他的手倒出来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张知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笑:“许久没喝这么好的酒了,入口就知道贵,一壶少不得要二两银子吧。”
  他不太想理她,或许是心里有气没消,或许是背后的伤太疼。
  但嘴巴不听使唤地就自己答了:“五两。”
  “这么贵?”陈宝香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将酒杯凑过去再满一盏。
  酒气入喉,身体热起来,胆子也壮了,她吧砸了一下嘴放下杯盏,搓了搓手道:“开始吧。”
  张知序下意识地后撤了几寸。
  “慌什么,又不是要亲你。”她啧了一声,掏出宁肃给的药膏,挖了一坨在手上抹开,“你把衣裳脱了。”
  “……”这比亲吻还过分。
  他别开脸,硬声道:“不用你。”
  “我知道你恼我,但这伤药是我从你给我的药箱里拿的,管用着呢。”她一把按住他的肩,想霸王硬上弓。
  张知序按住了她的手,恼恨地抬眼。
  她瞅着他这脸色,哀叹一声,一屁股坐在他身侧:“还在生气啊?”
  “是的。”他重重点头。
  本来他都自己哄好自己了,她骗他,他何尝没起欺骗她的心思,两两相抵嘛,大家活得都不容易,没必要一直堵着这口气。
  可这人卷进了长公主的浑水里,分明也为难,也身不由己,却丝毫没有想过跟他坦诚商量,一转眼就又来跟他虚与委蛇。
  就这么不信任他。
  “还计较我先前瞒着你杀人?”陈宝香反省了一下,叹了口气,“可说起来陆守淮也是你想除掉的人,我对你有所隐瞒,却也算是在帮你做事。”
  “帮我?”张知序抬眼看她,“他犯法自有盛律惩治,你违律杀人,却敢说是帮我?”
  “盛律。”陈宝香念叨一番这两个字,“它若真的公平,也用不着我犯险。”
  “律法公不公平是你说了算的?”
  “我说了自然不算。”她抬眼看他,“但是大人,弯的尺子能画出直的线吗。”
  张知序一愣。
  面前这人褪去那副蠢笨无知的模样,一双眼平静如湖,湖底却有暗流涌动。
  “陆守淮手上有上万的人命,他百死难赎,让他偿命已经是最起码的公平。”她道,“我没有做错。”
  风从她身后拂过来,青丝垂肩,白纱遮脸,张知序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漫天的纸钱和戴孝的长龙,凄凉哀切,愤懑难平。
  但为官者当重实证依律法,不能只以情绪定案,这是铁则。
  他问:“你说的这祸事,可有证据?”
  陈宝香扯了扯嘴角:“自然没有。”
  “我知道,你又要说凡事得要证据,若人人都凭感觉来定罪,天下必定大乱。”她抓了抓自己的下巴,略显焦躁,“但我是亲历者,他毁了证据,我却还活着,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当然要向他讨这血债。”
  她的尾音带了些压不下去的愤懑,像烧开的水,再一次沸上他的心头。
  理智告诉张知序,她这样做是不合规矩、不值提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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