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白鹭成双【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15 17:11:01

  抬头望了望茅房上方高高的花窗,陈宝香打算搬东西来踩着爬上去。可刚抱起一个木桶,她就被吓了一跳。
  有人在弹琴吹笛。
  有四五个姑娘,在弹琴敲钟拉胡吹笛。
  有四五个打扮得十分好看的姑娘,正错落地站在一间地板锃亮、宽阔非常的茅房里,对着想解手的客人欢迎地弹古琴敲编钟拉二胡吹竹笛!
  她傻眼了:“啊?”
  “贵客不必惊慌。”侍女捧上两枚红枣,“只管方便就是。”
  陈宝香呆呆地接过红枣咬了一口。
  侍女一愣,接着就掩唇笑出了声:“贵客,这红枣只作塞鼻之用。”
  “……”有钱人的花样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那曲调吹弹得越欢快,就越显得她像个傻子,愣愣地站在人群包围之中,无所遁形。旁边的侍女看着她怀里的木桶,似笑非笑地问:“还更衣么?”
  陈宝香干笑:“我,我再等等。”
  “可别让药神等急了。”侍女伸手作请。
  旁边两个侍女见状就上了接着将她架住,力气挺大,陈宝香色厉内荏地道:“我好歹是客人,你们抓着我像什么话,放开。”
  “您这样的客人,我们见得也是多了。”侍女不为所动,“既有胆子来招摇撞骗,就要有胆子迎接该有的下场。”
  心里咯噔一声,陈宝香勉强嘴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等板子打下来就什么都懂了。”
  几个侍女架着她就往前堂走。
  远远地,堂里已经有人吵起来了:
  “眼下我这里也是水深火热,你倒是好,不说帮忙,竟是上门抢人来了。”
  “什么师兄师弟的,师父当初收你的时候我可不在场!”
  “当时在山上就该一刀戳你两个洞,再扔后山去喂狼!”
  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着几声花瓶的碎裂响动,听得人心惊肉跳。
  “师兄教训得是,莫生气,莫生气……哎,你看,宝香来了。”
  王寿眼眸一亮,指着门口就道,“我刚救了你最心爱的徒儿,这你总得给我两分薄面吧。”
  屋子里的众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陈宝香还想往后缩,侍女却是毫不客气地将她往前一推。
  踉跄两步站进堂里,她看见了前头站着的孙思怀,那老头目光凌厉,上下打量她一番之后,眉心紧皱,显然是完全不认识她。
  陈宝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时间连自己坟头应该长什么草都想好了。
  -大仙,你去哪儿了啊大仙!
  她心里哀嚎。
  大仙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绝望地闭上眼,陈宝香企图跪地求饶。
  对面的孙思怀突然开口:
  “你这劣徒,净会给我惹麻烦,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到我身后去?”
第15章 大仙大仙!
  仿佛被黑白无常钩起又摔回了地面,陈宝香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她惊愕地抬头看向孙思怀,对方看她的目光依旧陌生,却还是朝她点头示意。
  飞快反应过来,陈宝香立马带着哭腔扑过去:“师父!”
  “没出息,怎么还伤着了。”孙思怀看了看她包扎着的肩头,白眉皱成一团,“去旁边坐着吧。”
  陈宝香连声答应,拖着自己发软的腿就坐去了旁边的椅子上。
  侍女很是错愕,慌张地低声问管事:“药神什么时候收了女徒弟?”
  “贵人的事哪是你能在堂上问的。”管事警告她一眼,而后恭敬地给陈宝香奉茶。
  陈宝香一边喝茶压惊一边自己心里也纳闷。
  药神为什么帮她?
  难不成她看起来有什么学药的旷世天赋,让他起了爱才之心?亦或者她真跟他哪位徒弟长得有几分相似,药神老眼昏花,看错了?
  正嘀咕呢,她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虚弱地骂她:瞎说什么!
  声音低低沉沉,听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大仙!
  陈宝香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活了!
  -原也不曾死过。
  张知序被她肩上的伤疼得直扯嘴角,十分不适应地嘀咕:我就说还是得用马飞草。
  -大仙大仙!
  她又高兴又兴奋:你绝对想不到方才发生了什么,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是我让他认下的你。
  张知序打断她的吹嘘,哼声道:不然你就死定了。
  陈宝香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你,你真对孙药神施法了?
  -算是吧。
  张知序心情复杂。
  自烧尾宴上中箭之后,张知序的原身就一直昏迷不醒,魂魄附在陈宝香身上,随她东奔西走,无法解脱。
  原以为自己一辈子要如此了,可方才一过宣武门,他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闭眼再睁,看见的居然就是自己熟悉的卧房。
  “还能醒。”孙思怀拿着银针坐在床边,看见他睁眼就松了口气。
  “主人。”九泉也紧张地喊。
  是固元针法让他回了魂。
  张知序了然,抓着他们的袖子有很多话想说,可脑袋晕眩得不像话,身体也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要再死过去。
  “来不及了。”他飞快地嘱咐,“上京有个叫陈宝香的人,你们遇见了就一定要帮她,她对我很重要,她活不了,我也就……活不了。”
  “徒儿?”
  “主人!”
  ……
  就只来得及说那么一句话,一阵长长的黑暗之后,他就又回到了陈宝香的身体里。
  张知序很失落,甚至有点怨恨上天捉弄。
  可接下来他就听见了陈宝香无比夸张的惊叹:“大仙,你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菩萨没你法力高,佛祖没你慈悲厚,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神仙!”
  “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的庇佑啊,我真是太不配了,等回去就给你供神位,用金箔描字,添上重重的香火呜呜呜。”
  张知序听得好笑:“这次不是金漆,是金箔了?”
  “大仙放心。”陈宝香握拳,“我有预感,咱们这次一定能发财。”
  阴郁的情绪散开一些,他没好气地哼声:“你脑子里除了钱也没别的了。”
  那边的孙思怀已经在拽着王寿往外走。
  “正好你来了,先随我去看看张家这位,他的脉象太乱,我诊不准确。”
  “可是师兄,我那边也很急。”
  “急什么急,看了再走。”
  陈宝香下意识地起身跟上,裴如珩也迈开了步子。
  结果管事出面拦下了他:“内院事杂,恐冲撞公子,您还是留在此处品茶吧。”
  裴如珩皱眉,有些担心陈宝香独自前去会在长辈面前失礼,可张家规矩严,他也不好驳斥,只能站在原地。
  陈宝香看着裴如珩那幽深又绵长的目光,很是纳闷。
  -什么意思?
  她问大仙:他怎么瞪我?
  张知序被她噎了一下。
  先前满月酒裴如珩那么差的态度她能觉得人家是对她有意思,现在人家眼神里的担忧和在意都快溢出来了,她又觉得人家是在瞪她。
  就她这脑子,别说攀高枝了,将她挂高枝上她都得自个儿晃下来。
  “先跟去看看张知序的情况。”他没好气地道,“顺便问药神拿马飞草,你的伤口实在是太痛了。”
  “哦。”
  陈宝香朝裴如珩颔首,然后就跟去孙思怀后头,一边走还一边有点兴奋。
  张家可是鼎盛的富贵人家,那传闻里极尽奢靡的张家二公子,睡的床该不会都是金的吧?
  满怀期待地穿过回廊走过月门,陈宝香连以后要跟人怎么吹嘘都想好了。
  结果一进屋子,她小脸就是一垮。
  -大仙,他的卧房怎么这么小,我以为会占一里地呢。
  -四周还空荡荡的,这里这么大张条案,就摆一个细瓶子一枝花。
  -帷幔也好寒酸哦,金线都没有一根。
  -哎,床也是木头的,完全没有金子。
  看了一圈,陈宝香连连摇头:看来外头对张家的说法都是谣传,张家公子这日子过得也没比我强多少。
  张知序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又被她气晕过去。
  卧房讲究聚气,想住大的她怎么不去茅房?再说房里的帷幔,那都是万宝楼的珍品,有市无价的织花工艺,就是贡品也做得的。
  还有他的床,用的是上等的紫檀木,足两千斤,大料精雕,远比黄金贵重。
  他一向眼光高品位好,上京多少贵门都偷偷打听他青睐的物件再效仿着买,她倒是好,除了黄金,什么也看不上。
  不对,有看得上的。
  张知序顺着陈宝香的目光看向了床上躺着的自己。
  -好好看啊。
  陈宝香小声赞叹。
  心口堵着的气瞬间消散,张知序轻咳一声,翘着嘴角道:也就那样吧。
  -什么也就那样。
  陈宝香凑近些,眼睛都亮了:同样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这长得也太动人了,像万宝楼那个镇店用的玉雕菩萨,又白净又慈悲。
  还挺会夸人。
  张知序哼笑:比你的裴公子如何?
  -老实说,比裴公子好看多了。
  陈宝香很是拎得清:但他这样的我高攀不了,还是裴公子更好些。
第16章 我?
  这说的是实话,但张知序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还是裴公子更好些~
  他阴阳怪气地学她说话。
  -真那么好,也没见他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陈宝香很乐观:不着急嘛,慢慢来,我现在已经是王神医的师侄了,有的是机会跟裴郎再见面。
  还裴~郎~
  张知序直撇嘴。
  -别乱看了,等人家号脉吧。
  他掰过陈宝香的脑袋看向王寿。
  王寿已经号了三炷香了,越号神色越凝重。
  “他这脉象是很奇怪,尺脉弱于寸、关二脉,短急而促,如釜中沸水,浮而无根——原是将死之相,可每隔半炷香的功夫,脉象又会变得短跳如豆,厥厥动摇,滑数有力。”
  “我见多了活的或者死的,独没见过这样将死不死的。”
  孙思怀闻言就踹他一脚:“你才要死呢,会不会说话。”
  王寿很委屈:“师兄,咱们这儿没有外人我才说的实话,他这情况比程将军还凶险,若非一直拿普灵草吊着,气早就绝了。”
  孙思怀闭眼,脸色很难看。
  王寿连忙找补:“若能寻得师父当年说的那味妙药回魂丹,兴许还有救。”
  “用得着你说。”孙思怀沉声道,“我收到消息就派人去打听了。”
  “那,若真能寻着,师兄能不能也分我一颗?”
  孙思怀气笑了:“你上门抢我就算了,还连人家的救命药都想一起抢?”
  “这怎么能是抢呢,有多的就用用嘛……好了师兄,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看程将军?”
  “去不了。”孙思怀一甩衣袖,“你也知道固元阵法伤施针者的元气,一月只能行一次,我方才已经施了一次,你等下个月吧。”
  王寿急了:“这哪成,拖不到下个月了。师兄,程家跟张家可是要联姻的,你岂能将事做得这么绝?”
  “你来之前我施的针,什么叫我做的绝?难不成我放着人躺在这里不救,非得等你来下命令再动?”孙思怀气急,抄起药杵就要砸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王寿连忙抱头,“这不是还有你徒弟宝香么,让她来施针,你在旁边帮忙看着点也行。”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陈宝香还在看热闹呢,冷不防迎上好几道期盼的目光,懵懂自指:“我?”
  “你……”孙思怀迟疑地问,“会固元针法?”
  “会。”张知序替她答,“师父教过,但我学得不是太好。”
  “那岂敢用在人家程将军身上,这不胡闹么。”
  “师叔说了,程将军是个宽宥之人,眼下已至绝境,只要我尽力一试,好坏都不会怪在我头上。”张知序微微一笑,“是吧,师叔?”
  王寿连连点头:“是,她来之前我们就说好了的,师兄,这你总不能推辞了吧。”
  孙思怀看了陈宝香好几眼,见她很是笃定,也只能跟着起身:“那先过去签状子,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迁怒于我徒儿。”
  “师兄放心。”王寿立马带路。
  一行人出门上车,陈宝香很是忐忑。
  -大仙,我真不会施针。
  -放心,交给我。
  -这次你不会突然消失了吧?
  -不会,至少这个月不会了。
  张知序有些怅然地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远的张家。
  从前生在其中他觉得压抑不自由,如今用陈宝香的眼睛来看,才终于觉出这连绵宅邸的壮观和百年积攒的不易。
  -大仙,真能救下程将军的话,咱们要多少谢礼合适?
  陈宝香兴奋地掰手指:能比之前的八十万钱还多么?
  回过神,张知序似笑非笑:能救下的话自然比这更多。
  但是可惜,他不是冲着救人去的。
  王寿已经按照他默的《药经》伤药卷派人去乡下采收药材,他和孙思怀也被请进了程槐立的院子。
  “将军有吩咐,无论何时救治,都必须有四位御医在场。”程安朝孙思怀和陈宝香拱手,“还请两位勿怪。”
  孙思怀脾气差,扭头就要走,王寿连忙拉住他,赔笑道:“我也在这儿陪着你,师兄。”
  “我的固元针法不外传。”
  “是,我知道,但那针法深奥,岂是大家看一眼就能学会的。再说了,有他们看着,万一出什么问题,也有人给宝香作证不是?”
  孙思怀皱眉看向陈宝香。
  这女娃他从未教过,真当这么多人的面施针,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他想给她使个眼色找由头离开,可对面那女娃却是气定神闲地道:“师父,我可以的。”
  有那么一瞬间孙思怀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年少的张知序,穿着一身青白色的药袍,稚嫩的脸上透着别的药童都没有的自信和从容。
  “这是马飞草。”他懵懵地将一盒子药粉递了过去。
  陈宝香接过,打开盒子先往自己肩上塞了一把。
  旁边的管事原还想检查检查,一看她这动作,当即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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