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白鹭成双【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15 17:11:01

  张知序愕然。
  目之所及,谢兰亭笔直地站在他的对面,眉目严肃地道,“陛下恩旨,任何人都可以越级提告,她既然有冤,那便可以在此击鼓,还请张大人勿要以权势相压。”
  陈宝香很快回了神。
  她越过张知序,一脚就踹上谢兰亭的腿:“我的事是我的事,凤卿跟你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好好说话能死,什么叫以权势相压?他带兵来了还是拿官印了?”
  谢兰亭吃痛吸气,气笑了:“陈侯,这说正事呢你怎么能直接动手。”
  “我没动手,这是脚!”
  “你……”
  “好了。”张知序将她拉回来,不再看谢兰亭,只道,“圣人刚颁新律,这边便有大戏登台,想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既然谢大人要告,那便告吧。”
第161章 弑父之人
  御鼓的声音响彻半个上京,陆清容跟着谢兰亭的车驾离开,身子还一直在轻轻颤抖。
  “大人。”她颤声道,“今日你这般相助于我,怕是要惹张大人和陈侯不快。”
  “执掌刑法本也容易得罪人。”
  陆清容咬唇,眼眶通红,隐隐涌泪。
  谢兰亭看她一眼,觉得不太好受。
  先前那般张扬跋扈的一个人,现在随时都如同惊弓之鸟,不直视他,不跟他大声说话,就连睡觉都是独自蜷在床榻的角落里。
  谢兰亭生平风流,最见不得可怜人,更何况面前这人沦落至此还跟他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给她赎身,又给她宅子和银票,想让她重新在上京里生活。
  但陆清容已经没了家人,独身别居总是被一群地痞流氓堵着门起哄。
  谢兰亭没办法,还是将人接进了自己的别院。
  比起先前的满眼爱意,如今的陆清容好像已经对他死心了,不会主动与他说话,即使一起吃饭也沉默地守着该有的界限。
  短暂的防备之后,他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陆清容一直说没有,眼里却像下着沉沉秋雨,始终不见晴。
  谢兰亭无奈,只能派人去打听她家还剩些什么人,谁料打听着打听着就发现了更多陈宝香的过往。
  这人岂止是对陆守淮有杀机,对程槐立的杀机也是昭然若揭。
  她与陆清容甚至还是旧时的玩伴,大抵是因为嫉恨陆清容过得比她好,陈宝香从一开始就看陆清容不顺眼。
  她完全不似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单纯。
  如此女子,凤卿居然没看穿。
  “这人狡诈,大人想从面上去查是不成的。”陆清容道,“得派人去向县,那里有个里正,他能证实陈鸢儿当初生的孩子是被叶琼心抱走的。”
  “大理寺会按章程办案,你不必太过忧心。”谢兰亭回神,安抚似的道,“今日是尹逢时的生辰,我们得先过去吃宴。”
  陆清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放心,张知序他们不会去。”他笑,“他那人一向不爱凑热闹,除了我的生辰宴,旁的人请不到他。”
  陆清容这才轻轻点头。
  尹逢时的生辰宴挺热闹,请了徐不然、谢兰亭,还有七八个当时私塾里的同窗,一群人说说笑笑,吃酒斗茶。
  酒足饭饱之后,就有人问谢兰亭了:“你跟凤卿怎么闹上了,他待你可不错啊。”
  “总不能是为了女人吧。”
  “那种话本子里的俗套,怎么能落在凤卿跟兰亭身上,他俩可是打小就穿一条裤子的。”
  众人都笑,尹逢时没笑。
  他看着谢兰亭身边的陆清容,微微眯眼:“你带她来做什么?”
  陆清容抱着琵琶怯生生地道:“见过各位大人。”
  “你会弹琵琶?”
  这接二连三咄咄逼人的语气,弄得陆清容很是不知所措。
  谢兰亭推他一把:“我给了那么大的红封,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江南刚送来的鲜鱼还不够堵你的嘴?学学徐不然,人家就不这般大惊小怪。”
  徐不然这回也立了功,捞着个巡防营副统领的职位,只是脸上不见什么喜色,甚至有些憔悴。
  谢兰亭怼了怼他的胳膊:“你怎么回事,难不成还为情所困?”
  徐不然摆摆手,示意不想再提。
  话头岔开了,也就没人再管陆清容。
  酒意上头的时候,席上众人散去了花园各处,有的三两聊私话,有的继续一人喝闷酒。
  徐不然正对着壶嘴继续喝着,突然身边就多了个人。
  “大人。”陆清容朝他一福。
  徐不然斜眸看向她怀里的琵琶,摇头:“逢时说得没错,你就是不会弹,却还抱它来充场面。”
  陆清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琵琶弦:“我出身乡野,一无是处,但各位大人都是人中龙凤,我不抱它来,又还能拿什么来遮丑呢。”
  “像你这般敢去提告陈宝香的人,又岂会怕一个小小的宴会。”
  陆清容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就像大人这般的人物,不也怕见到鲜血淋漓的尸体吗。”
  徐不然脸色骤沉。
  南州的事他只禀明了父亲,别人面前一概没提,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陆清容熟稔地抹开弦音,指尖慢挑,流畅的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
  她就在这曲音里轻声道:“小女子想与大人做个交易。”
  ·
  陈宝香与张家几兄妹坐在一起吃茶。
  “卖妻子尸体已经够龌龊的了,这样的东西居然还能拿来当证据。”张银月直皱眉。
  张知序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得知道除了这一样,陆清容手里还有什么别的证据。”
  张庭安问:“为什么不先质疑证据的真伪?”
  陈宝香直捂脸。
  她很理解张家这几位担心她的心情,但除了张凤卿,另外两位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就敢坐在这里给她出主意的啊。
  尤其张庭安,陛下虽没再强行让他进宫,但也是没打算放过他的,他自己的事都还没解决呢,哪能救得了她。
  银月看起来也精神不太好,脸色苍白,眼里也没什么神采。
  陈宝香不由地凑过去问她:“有心事?”
  “没有。”
  程槐立一死,最高兴的当是她了,终于可以破掉婚约,不嫁那糟老头子。但除了她,全家没一个人高兴的,包括张溪来。
  他甚至一连几日都没来跟她问安。
  张银月闷闷地想,既如此,还不如程槐立别死,总归她嫁谁都对张溪来没有影响,眼下甚至要牵连到宝香姐姐。
  眼眶一热,她鼻尖一皱就想哭。
  张溪来就在这时跨进了门来。
  “父亲,小叔,陈将军,姑母。”他挨个拱手见礼,行礼的角度都像是尺子量过的那般刚好。
  银月别开头不看他。
  张庭安纳闷:“夫子不是说你今日在练骑射?”
  “是,已然练够了一个时辰。”张溪来拱手回禀,“造业司那边的文书也已经批阅完毕,过来的路上看见父亲院子里的草叶长得太密了些,便也跟司植一起修了修。”
  张庭安满意地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既然已经忙了一上午了,那便去歇会儿吧。”
  张溪来站着没动。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重新拱手:“父亲,孩儿有事禀告。”
  “没看长辈们都忙着么。”张庭安摆手,“有什么事都等会再说。”
  “无妨。”张知序看向他,“你若没有要紧的事,也不会开这个口。”
  “是。”张溪来拿出一把匕首,双手捧着奉到前方,“程槐立之死,我可以担。”
第162章 张溪来的深渊
  此话一出,原本坐着的四个人全站起来了。
  “你?”张庭安大惊,“程槐立是你杀的?”
  “不是他。”陈宝香摇头,“他不在我的随行军里。”
  “你想顶罪?”张知序拧起眉心。
  张银月怔怔地站在后头,一时不明白他是何意。
  张溪来抿唇,捏着那匕首低声开口:“程槐立逃窜到南州之时,我正好在南州办差,也曾随州府前往磨口镇支援,日子对得上。”
  如果可以,张溪来更希望是自己亲手杀的程槐立。
  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
  “只要当时在场的人少,我就能去认这个罪,后果比陈大人去认要轻松得多。”张溪来道,“至多不过贬官,也不至于凌迟。”
  “你疯了?”陈宝香震惊,“贬官就不是责罚了?你那么努力才有了如今能坐上造业司主官之位的机缘,为我顶罪就要重头再来,这不可惜了吗。”
  “没什么好可惜的。”张溪来垂眼,“我本就受恩于张家。”
  本就是因为有张家的收留,才有读书的机会、科考的机会、当官的机会,就算全还给张家,也抵不过养育之恩。
  ——张溪来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生存之外的东西,他一样也不敢奢求。
  而现在,陈宝香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瞪大眼道:“你是张家养的孩子,又不是张家养的狗,哪能遇着事就推你出去?咱大哥也不是这样的人呐。”
  张知序斜眼看向自家大哥:“都说了平时不能太苛责孩子,给人养成什么样了。”
  张庭安又气又笑:“我平日里是严厉了些,什么时候说过……哎你这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你报恩了?”
  张溪来怔愣地抬眼。
  目之所及,三个人已经开始严肃地讨论起了对晚辈的教导之法,他递上去的匕首没人接,也没人真的顺着他的话考虑一二。
  他有些迷茫:“我若无法报答张家的恩情,那,那张家给我的这些——”
  张庭安啧了一声:“我捡你回来是觉得你可怜,把你当义子养是因为我没孩子,想试试当爹的滋味儿,我就图这些,都已经得到了,你还想报答别的什么?”
  ……父亲居然是这样想的吗。
  张溪来心头一撞,喉间微紧,一时无措。
  陈宝香余光瞥着他,适时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大理寺走一趟。”
  张知序点头,看向张庭安:“大哥你今日不进宫?”
  “哪壶不开提哪壶,得了。”张庭安拂袍起身,看向张溪来,“做你的事去,别再想这些不着调的,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虐待义子。”
  三个人说着就各自出门。
  正堂里眨眼就只剩了张银月和张溪来两个。
  张溪来垂眼,拱手就道:“侄儿这便回去继续练字了。”
  “站住。”银月呵斥一声。
  他腿定在了原地。
  她绕到他面前,恢复了以往的娇蛮:“告诉我,你一个造业司的文官,为什么会去南州支援武事?”
  张溪来后退半步,眉眼低垂:“恰好遇上了州府缺人。”
  “什么州府能缺人缺到让你一个上京主司去冲锋陷阵。”她双手叉腰,“你报下这令的人名讳上来,我自去问他!”
  “……”
  他有些难堪地抿唇,“有什么好问的,程槐立此人,本也人人得而诛之。”
  “该诛也轮不到你去诛,外头有宝香姐姐,有赵怀珠,还有王五。”张银月又逼近一步,“与你有什么相干?”
  “她们都是为着各自的亲人去的,姑母你也是我的亲人。”
  “亲人?”张银月挑眉,“亲人你会不高兴我跟别的大人来往,亲人你会一直贴身收着我幼时送你的破石头?”
  “我……没有。”
  “没有?”她指尖一挑就夺过他的荷包。
  张溪来想抢,伸手过去,却几乎成了环抱之姿。
  他连忙收回手,窘迫又无奈:“姑母。”
  “你再叫这个称呼,我就把这袋子打开,看看除了那块石头还有什么。”她戏谑地玩弄荷包上的绳结。
  张溪来背脊一僵,脸都跟着白了一瞬。
  里头有什么,自然还有她顺嘴吐在他掌心里的桃核、嫌绣工不好就扔了的手帕、断掉的青丝、甚至还有一颗疼了她半个月才掉下来的乳牙。
  每一样他都收了起来。
  可这些全摆在一起,就更显得他心思肮脏,上不得台面。
  张溪来伸手想去夺回。
  张银月将荷包放在身后,歪着脑袋瞧他:“重新唤我。”
  “不……”
  “那我打开了。”
  “银月。”他飞快地开口,“别打开,银月。”
  软软的两个字落下来,屋里两个人同时红了耳朵。
  银月轻咳一声,将荷包还给他,然后道:“大哥说了,不能让人觉得张家在虐待你,明儿你便陪我上街去。”
  “我明日要去造业司……”
  “你造业司卯时上工,申时下工,我知道。”她笑,“待你下工我去接你。”
  张溪来:“……”
  心里有个声音可耻地叫嚣着答应她,自从唤她姑母之后,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起上街了。
  可阴暗角落里的另一个声音又说,别去了,就算张家不要你报恩,你也不能得寸进尺。
  双方交战,胜负难分。
  “就这么定了。”银月才不管他的回答,摆手就道,“明儿见。”
  她原本都已经快要放弃了,张溪来就像一处没有底的深渊,不管她投什么东西进去都没有回音。
  累人极了,没有指望,不如在制药署里好好制药。
  但现在,张银月突然发现,深渊不深,崖壁上甚至有柔软的枝叶,将她扔下去的东西都好好地收了进去。
  似乎只是怕吓着她。
第163章 朋友吗,谢兰亭
  平清侯陈宝香被提告,按照新律,他必须随时去大理寺配合查案,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脱。
  于是陈宝香正在巡城的时候要被带去大理寺,进宫见驾走到一半也要被带去大理寺,就连跟张知序一起看月亮,看一半也得去大理寺。
  她气笑了:“谢大人,这么不挑时候?”
  谢兰亭举着烛台看着她:“案情有进展,也顾不得挑什么时候了。”
  “明儿再说不是一样?”她扫一眼四周的武吏,“你不累别人也累啊。”
  这大半夜的也不给加工钱。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谢兰亭道,“我来问你,这买尸契约上所写的人,可是你的母亲?”
  陈宝香打了个呵欠:“是。”
  “那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谢兰亭往后一靠,“陈鸢儿是你母亲,她又是程槐立的妻子。”
  “等会。”陈宝香举起手,“你说谁是谁的妻子?”
  “陈鸢儿是程槐立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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