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怕高温,螺丝族的族类同样如是,因此他们对于温度的感受并不明显。
但金属导热。
螺丝咕姆俯身,触摸到地面,能明显感受到一种来自星球内部的高温。
黑塔继续发着消息。
黑塔:银狼。
黑塔:一个朋克洛德的小家伙。据说现在加入了星核猎手。
螺丝咕姆:只有她一个人吗?
黑塔:我观测到的只有她。
黑塔:【图片】
黑塔:银狼的画像在这里了。
朋克洛德的骇客,每个人擅长的都不相同。银狼,这个年轻的银河冒险玩家,能够通过以太编辑,轻易在虚拟的数据空间投放自己的影像,从而达到数据入侵的目的。
数据战。
螺丝咕姆知道对方应该擅长这个。
但不应当是测试漏洞。
这个疑虑划过他浩瀚的思考中,就像一簇数据流中不起眼的波纹,很快又消失。
螺丝咕姆同样擅长编码,很快也将自己编辑进行星的数据空间。
青绿色的电子眼扫描过这个迷宫,遗留的痕迹显示出来。先是一串脚印,然后是打孔纸带上喷漆的画像。
大概那位朋克洛德的小骇客,觉得这个打孔纸带过于空白,增添上属于自己的符号。
身边是荡漾的字符与代码。
螺丝咕姆走进迷宫,面前弹出一个面板。
然而不知是因为何人的恶作剧,又或者是无心之失,上面的提示显得磨损而古怪。
【请――请请请、请问%¥32】
【滋――】
【滋滋滋――滋滋……请问,你捡到的是是这个――这个金木桶???】
【还、嗨嗨害是这个银木桶?、、】
螺丝咕姆沉默了一下,回忆朋克洛德的游戏怎么还在用这种设定。
然后他说:“我没有木桶。”
【恭喜!!恭喜――回答正确!】
面板突然正常了。
大概是在欣喜终于遇到了正常的答案。
【诚实是美德。】
【金木桶,银木桶,现在都交给你。】
随即空间涟漪泛起,两个木桶掉到螺丝咕姆的面前。这个面板像是丢了两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将这两个木桶丢给螺丝咕姆,然后立刻脚底抹油地消失了。
仿佛生怕他反悔。
螺丝咕姆一手拎起一个木桶。
虽然很不恰当,但他感觉这个木桶的大小大概很适合罩到两个脑袋上。
有机生命称呼为帽子。
螺丝族的帽子一般称作螺母。
螺丝咕姆很快便锁定了银狼的空间坐标。
那个散发着银色的光点,象征银狼的小光点正游走在迷宫的解题路径之一,偶尔绕点远路,为布置的陷阱喷上具有迷惑性的图标。
螺丝咕姆看向手边的木桶。
仿佛明白了这个道具的隐藏作用。
这个面板系统……嗯,真是煞费苦心。
他设置预坐标,编入银色木桶的代码,自动追踪银色光点的轨迹。
推演完成。
建模完成。
编译成功。
进度条推到百分百,却在最后执行的时候报了错。
一行行交错的数据流从打孔纸带中穿梭,螺丝咕姆思考着,忽然敏锐捕捉到一个逸散的……
散发着微光的粒子。
正是那个粒子,阻隔掉了木桶的轨迹跟踪。
螺丝咕姆静立在原地,齿轮旋转,发出几声机械的振动音。
他开始思考。
-
【勇者赶到城堡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血色黄昏。】
【你不会是第一个踏进这座城堡的勇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谢天谢地,这出闹剧总算要结束了。】
【恶龙在门扉前挂上了一个告示。】
通常在勇者与恶龙的故事里,都是在说,请上前来,要解救公主,必须打败恶龙。大多是这样的语句。
螺丝咕姆走上前。
门口的告示写着:七休日,不调休,工资照发。
螺丝咕姆陷入沉思。
这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灵感。
面板:【……】
面板强行走剧情:【你打开了城堡。】
城堡里是灼热的火焰,依靠打孔纸带的燃烧,作为一颗行星的燃料。
而在巨大的数据流和打孔纸带之下,似乎有什么生物在蠕动。
不必等面板提示,螺丝咕姆向那堆杂乱的打孔纸带中投进金木桶。
――然后向从井里打水一样,捞起了一个人。
微生柳坐在金木桶里,顶着一头杂乱蓬松的头发。
微生柳镇定地说:“你好。”
螺丝咕姆:“……你好。”
面板:【……】
哦。
你们真有礼貌。
-
两个人简述了一下发生的事。微生柳对造成的后果表达了简短遗憾,并小小地质疑了一下这颗行星运转的漏洞。
“我会修复相关安全系统。”螺丝咕姆这样说,他的视线并没有从燃烧的纸张之中移开,“但在此之前。”
“提问:你向火焰之中,投入了什么?”
微生柳静了静,然后说:“一串风铃。一些信纸。”
螺丝咕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能询问,这种行为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微生柳:“我不知道。”
“我也不理解。”
她回忆起之前仰望过的星星,站在星际的边陲,荒漠的夜幕上,每一颗发光的石头被地上向往的人们称作星星。
许多颗发光的石头,就构成了漫天星海,浩瀚银河。
可她并不能感觉出这些到底有何不同。只知道那个喜欢星星的女孩子,如此渴望一个发光的石头。
所以她把这些东西带到这里焚化。
“我知道得不多。”微生柳说,“我第一次与外界产生接触。”
螺丝咕姆点头。
他打算将她带离这个地方。
但他忽然静止了。
一个变量。
一个来源于递归深处的变量,出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扰动。仿佛天空划过燃烧的流星,一颗燃烧的石头。
他心里突然隐隐有一种预感。
预感,灵感,直觉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而是脑内千万次波动的一个。
“你认为,螺丝星是什么?”
就连朋克洛德的年轻骇客,都尚未抵达到的迷宫中央。系统提示的恶龙。
真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有机生命吗?
“差分机。”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螺丝咕姆静立在原地。
绝大多数的螺丝族都不曾知道,螺丝星是解答无机生命本源的一次尝试。
螺丝星的运转逻辑,是一个基于最小组成部分的行星差分机,无穷递归到最小组分,再由最小组分拼凑出一个庞大缤纷的无机世界。
螺丝咕姆:“我能否向你发出一个关于微粒结构实验的邀请?”
微生柳从那串燃烧到一半的风铃上扭过头,抬眼去看向他青绿色的电子眼。
“邀请我的人有很多。”微生柳说,“我也有个条件。”
她的身上开始浮现出一种关于危险的气息。
面板出现几行红色字体。
【警告:阵营变更!】
【警告:操作系统不兼容!】
【警告:程序未响应!】
【警告:内存不足,请及时清理系统空间!】
微生柳啧了一声,看到最后一条标红标粗的警告。
“清理内存空间……”
微生柳皱着眉思索,抬头看到螺丝咕姆,只见对方也若有所思地与她对视。
虽然这家伙是一个衣冠楚楚的螺丝,而她则是一个粒子群构成的有机生命。但是不知为何,两个跨越性别,跨越物种,乃至跨越有机无机的思维,在此刻诡异地相通同频了。
-
银狼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源微生柳。
微生柳:你在哪了?
银狼:快到了
【银狼撤回了一条消息】
银狼:……快到了。
银狼:我布置了一些陷阱,相信这些有机生命必定会选择最短路径而踏入我的陷阱,而不是绕开。
银狼:你在哪?
微生柳:这是一个诱饵信号。用于精准定位投放道具。
银狼:?
银狼:什么意思?
微生柳:意思是抱歉,我要辅助别人将你弹出数据空间。
银狼:??
银狼:你别乱说瞎话。
微生柳:诚实是美德。
微生柳:我句句发自真心。
银狼:???
银狼:喂!不是说好你带我一起玩游戏吗!
微生柳:抱歉。
微生柳:一会给你调酒赔罪。
在银色的木桶从天而降,被弹出数据空间之前,银狼凭借多年训练达到300bpm(每分钟300拍)的手速,向微生柳发送出最后一条表示她愤怒与不甘的激情怒吼。
甚至带了三感叹号。
银狼: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
银狼:都脏!!!
-
微生柳无情地关掉手机,忽略最后银狼包含个人情绪的控诉。
“她也是邀请你的人吗?”
螺丝咕姆想起之前微生柳说过的,邀请她的人有很多。
“不是。”微生柳摇头说,“之前还有一个天才俱乐部的邀请函。”
面前这个有机生命似乎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提问:截至目前,你尚不曾接受邀请?”
“是的。”微生柳看着一连串报错的系统警告,注意力并不在与螺丝咕姆的对话上,“听说是星神的组织,但是也不知道加入了有什么用。”
联想到对方缺乏常识,自称此前从未与外界产生物质交流,完全是一个绝能过程的模样。螺丝咕姆大概理解了对方的认知贫瘠。
“接受它,你能拥有一次向星神提问的机会。”
微生柳明显顿了顿,然后雀跃地抬起头,完全没有理睬手上报错的系统面板:“什么?真的吗!”
她的思维转得飞快,这时又重新认真地观察起他来。一旦脑子开始思考,便疏于对表情的管理,微生柳表情变得冷淡,仿佛在研究一个物体。
“重新介绍一下。天才俱乐部#76席成员。”
螺丝咕姆并没有感到冒犯,迎着她探究的目光,依然彬彬有礼。
而微生柳已经明白对方的身份。
微生柳:“螺丝咕姆先生。”
两个人并没有寒暄太久,一道长路突然从差分机的核心部件中缓慢铺陈开,周围的数据流开始沸腾,翻涌,掀起一阵阵不安定的浪花。
但在这混论的时刻,让微生柳头疼的系统报错居然修复完毕了。
“博识尊……”螺丝咕姆说,他的机械齿轮开始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颤动响声,“这是你的觐见之路。”
微生柳茫然抬头。
她“哦”了一声,然后问:“k就这样把系统的报错给修好了,不会算用掉了我那个提问的机会了吧?”
螺丝咕姆:“……”
“要不我去问一下?”微生柳又否决了自己的疑惑,“不对。这样不就算我用掉了那个提问了吗?”
螺丝咕姆:“……”
许多时候,直视星神是一种罕见稀有的危险。
然而此时此刻,他难得在这种严肃而正经的场合里,体会到某种微妙的感觉。
――仿佛这位万机之王,带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迫切,跨越漫长的时空,向微生柳投去注视。
好像微生柳收到的不是邀请函,而是一个监护人责任书。
而他也莫名生出,即将有什么麻烦事要被摊上的错觉。
-
一盏灯。
背景是错综复杂的数据流,仿佛一阵飕飕刮过的电子风暴,基态的光能量子受到激发而处于高能级的状态。
激发态的光子被拢聚在灯罩里,正如同黄金一样闪烁。
微生柳抬头。
灯的背后,是一台计算机。
万物皆是疑问,一切必有解答。
k沉默地注视着她。
在那条恢弘的觐见之路上,微生柳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想要发问的问题。
光是什么?
量子是什么?
银河是单连通一致性的吗?
她曾顺着时间溯游而上,也曾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物质和能量交换,触碰过虚无的概念,一切茫然的空虚,最后又落到一粒粒微观的粒子。
她是粒子。
也是最小组成成分。
她同样看到了螺丝星的差分机,明白自己是这颗行星递归的尽头。
激发态的粒子因为她的思考而开始同频共振。
微弱的亮光在博识尊的机械外壳上投下一小片乌云般的阴影。
过于活络的思绪。
激发态的粒子。
“你想问什么?”
k先开的口。
金属质地的机械音有种在冰刀上起舞的凉意。
那种感觉像是k已经计算出你的一切,时刻跟随着你。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所有悸动萌发的思绪,你的一切,都饱含在这个数据流的推演之中,你的所有想法,都挣脱不开星神的枷锁。
你永远、且无时无刻地被k计算着。
你永远被囚禁在一个数据的牢笼。
甚至,你现在也是去问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日安。”微生柳说,“个体的思想可以跳脱出认知的局限吗?”
于是k示意她靠近那盏早早摆放好的灯。
大概已经计算出微生柳并不能从机械头中看出什么意思,k继续开口说:“你看。”
粒子反转。
处于激发态的粒子困于k的灯盏之中,在某个时刻,这群细微的粒子从散发光芒的激发态,回落到黯淡的基态。
光线在他们之间明灭。
透过影子,微生柳抬眼去看博识尊。
散开的微粒胆子很大地跑到大机器头的跟前。他们之间闪烁着同样的光。
――要创造一个彻底的理论。解释一切的力,一切的能量,进而阐述一切的现象。是所有造物的终极蓝图,是一切大一统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