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的家。”脚步一顿,少女说,“呃…你,啊,就是………我…”
眼睛转了转,硬是想不起来为什么下意识做了这些,只得抓抓头发,叹息着道了声抱歉。
“没事…”流浪者疲惫的道,他笑了笑,“已经…很感谢你了。”
“……”她沉默了会。
不过这只是短短的一瞬,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她就又恢复了过来,利落的将少年安排到她院子里的座椅上,说要去给他倒点水喝。
心乱如麻的感觉让她不停的走神,直到来到了厨房才想起来什么都没问。
不过…还是出于直觉吧…
她想着,利落的泡了杯让她都有些不寒而栗的苦茶,果断舍弃了甜食,将这杯茶给了那个少年。
“不太建议你多喝…”她说,“虽然我们这种已经死去,找不到过去的人,也不用担心晚上睡不着了吧。”
“已经死去…?”流浪者抓住了这个重点,“为什么找不到过去?”
黑发的少女拖着自己的下巴,走了会神。直到少年人喝了好几口热茶下肚,清醒了些时,她望着圆月回了神。
“啊,抱歉,走了神…让我想想怎么解释呢…嗯…死者的世界藏匿在生者到达不了的地方呢。”
“就像是镜子的另外一边、水面中的彼岸、天空的倒影里,人们都到达不了的吧。”
“回不去…”她望着流浪者,“当然也找不到过去了。”
“……那要怎么才能回去?”他不禁问出了声。
少女就开玩笑般的说道了:“也许――打破世界之间的墙?”
但不必多言…流浪者就已经知道,那绝不会是易事…跟何况他现在连自己想见的人都没找到,又如何去带她回家呢?
又是一口热茶下肚,可心中的烦闷已经无法再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抑制…无尽的焦虑骤然就涌了上来,他感觉自己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被击倒。
“…要不要和我再去走走?”
出于不忍心的态度,少女再度建议。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迷惘的旅客了。她本以为死亡就是归宿,在乐土之中人人都是幸福的――这是所有人永恒快乐的梦乡。
也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得以解脱的,那可能是在很久之前,也可能刚刚来到这边不久。
但被遗忘的过去证明了那些日子绝对充满了痛苦,而对周围这世界的熟悉感,更让她很快就松懈了。
就像家一样。
她想。
“咔嚓――”思绪被打断。
少女一怔,同流浪者一起回过了头看向大门那里,门扉正在被人推开。
走入这里的是一男一女。
他们看起来是一对夫妻,手拉着手,很明显还是恩爱有加的那种。
“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她自然的就介绍了,一派烂漫,“别担心,我们已经死了,阴阳相隔…他们看不见的。”
“我还有一个家人…是我的妹妹。”
“不过她出差去周游很多很多宇宙了,我不太清楚她现在正在哪里…说来,你有家人吗?”
问题抛给了流浪者。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人…不过他想,孩子都是被创造出来,由母亲带到这个世上来的吧。
“我应该…也有家人。”他回答。
“哦哦――”
少女也喝一口茶,她感受着舌根处蔓延上来的苦涩,明明先前从未尝过这样的味道,可觉得有些习惯了。
“――不过不用担心。永恒绿洲里的诸位,都会成为你的家人的,我们永远幸福,永远纸醉金迷。”
“如果你累了的话,就留下来吧,永远的留下来,永远的幸福。”
“家的地方,实在是太难找了。”
对上那双认真的眼睛,流浪者不禁困惑:“你的家人不就在这里吗?为什么要去那里?”
她却一顿,俏皮的眨眨眼:“可是他们永远看不见我,这个世界里的人永远都看不见我的。”
他们会继续往前走,而她永远停留在了现在,她也会渐渐走出人们的记忆,直到世上再也没有人记得她…而后彻底的拥抱死亡。
不是常有那句话吗?
真正的死亡是被人遗忘,死亡也是永久孤寂的一段长梦。
只可惜她不甘心这梦境寡淡,也不甘心寂寞――在黄金的梦乡之中,她想着。
正逐步踏入永恒的绿洲里,将自己埋葬到这边都世界,彻底的被遗忘,消失在历史里…彻底死去。
“等到我陷入绿洲的泉流之中,我就再也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了。”
她知道他会询问为什么,就自然的接道了:“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记得我,记得叫做叶春澜的人…到时候我就彻底死去了…嗯,也回不了家了。”
是这样啊。
不得不面对的死亡与不想被遗忘的悲伤吗……若是带入想想的话,的确非常绝望。
被家人遗忘什么的…
“要去散散心吗?”流浪者静了静,反过来建议她了,“如果心情难过的话,就要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吧。”
这么说的话…
她思考着哪里有好玩的地方,终于站了起来,再次向少年人伸手。
“来吧,来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放下杯盏去牵住她的手,正欲说些什么时,眼前的景色却忽的骤然跳跃――他意识到自己在上升,高楼大厦都变得矮小了起来。
一点一点,不断的向上,耳侧风声阵阵…从未见过的世界在他的眼中具象化。
于这个城市的最高处,轻而易举一跃而上的少女终于停下动作。
她随手扶了下少年,转头从空中抓出一把涌动着诡异墨色的弓后,手一扬,周围的世界就静了静…
一道半透明的结晶宛若旋转盛开的花儿一样,瞬间包裹了这一小片城市。
再次回头时,那身衣服变成了精致的礼裙。她摘下自己的兜帽,将一头黑发从衣服里拉了出来,又习惯性的拨弄了下衣服上的精致的流苏。
这一身瞧着像是件礼裙,却又不然,更有一种国潮的感觉。黑金配色又中西融合的不错,在以前一直都很衬她的心意。
嗯…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确认没有什么出错后,她长舒一口气,笑盈盈的看着少年。
“你…可以使用神之眼的力量…”
“对吧?”
视线落在风元素的神之眼上。
那看着不像是装饰品,应该是真的。
果真也如此,温柔的少年回应了一声,指尖就凝聚起了绿色的风元素力。
“好!”少女高兴的说,拉着他往高塔下去看。
在灯火通明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一层薄薄黑雾笼罩着某片大楼…
往细里看去,就能看见一个又一个宛若剪贴画一般…头带着红色蝴蝶结,身穿一身唐装的兔子…
她们正互相追赶着彼此,高兴的咧开着嘴,转着自己红色的眼睛,围绕着大楼不知疲倦――永不停止的跳舞…
珂拉琪一样的画风,旋转扭曲着的怪诞景色,纸片们拼贴在一起奔着…
流浪者微微蹙眉。
他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可是这样的事物实在是有些太超过他对这个世界的概念了。
不仅理解不了,瞧着那些兔子一张张像人的脸…恐怖谷效应便逐步飙升,他反而更加的感到毛骨悚然。
“回头。”
索性耳侧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对方莫名伸出手拉开了他的衣领细细看了下。
就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被魔女蛊惑,就此堕落,沦为恶魔一样…当然也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没事就好。”她笑眯眯的继续说,“不过不用担心,就算你被魔女蛊惑了,我也可以轻轻松松的就把你救回来哦。”
“那么…”
手中的弓箭一晃,恍然间就变成一把坠着流苏的玄黑色长剑。
她将剑尖指向最远处大楼的一层中,直要说:“先生,我们来玩游戏吧?”
这游戏看着不太妙…
一眼就忘记一身织锦,眼角流着泪水的纸人姑娘,正在痛苦抓着她手旁的那些纸兔子,将它们一口一口的吃进嘴里…活吞…
流浪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说不出来别的话,除了觉得不太妙,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好。”下意识的回答。
而得到少年人愿意“参战”的发言,久违的又仔细查了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问题。
在又确认一番无误后,就像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一样,她坏笑了一下:“那就看我们谁先擒下嫦娥的魔女吧!”
――话音未落,影子消失。
流浪者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抓她,竟向着高台直接极速坠落,这一瞬间也忘记了自己可以靠元素力飞起来的事情,
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教过他飞翔,以至于他后来学会了翱翔于天际,可一旦遗忘了那些,他又觉得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再会了。
身体在失重,喧嚣的风不断的吹拂入耳,让耳膜生疼。
流浪者眯了眯眼。
他就要坠落了吗?就要这样死亡,就此放弃一切,不再行走于这苦旅之中?
心中的无数个问题在这短短的时间中接二连三的涌了出来,迷惘的少年感觉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坠落了。
熟悉的失重感带来了太多记忆,这也以至于他能平静的垂下头,去看向身下那可怖诡谲的场景。
开花了。
他想:是的,开花了。
第一朵花是纸兔子们互相吞吃对方血肉而张开的花朵,由一块又一块的躯体而拼凑,它们张开了自己,想要接住“太阳”。
第二朵花是巨大的嫦娥。
她绽放开自己的嘴,转着黑黢黢的眸子将兔子们直接吞下,又期待着未曾闭上嘴巴。
流浪者看见她黑色的眼睛里流动着猩红的颜色,她正在兴奋,正在期待――正在等待吞下他。
以此和自己的“太阳”重逢,与爱人永远的待在一起。
第三朵…还未看清。
流浪者的脸上飞溅上了赤色的液体。
他凝视着那摇曳的黑色披风从嫦娥魔女…宛若深渊的巨口中被扔出。
紧接着回旋的黑色长剑也从那里飞来,跃向空中后,猛然的转了好几个圈又向着下方落下,以力的作用不停的加速――骤然间再次落回那可怖的深渊。
凄厉的惨叫声在黑剑落入那里时响起,她们此起彼伏的怒吼中痛苦。
嫦娥魔女也挣扎着闭上了嘴。
她发起了脾气,将手边的兔子们不停的踩碎,也将它们不停的往肚子里塞,试图以此来砸死些妨碍她的东西。
比如说:
――魔法少女。
而此刻的魔法少女究竟在不在她的肚子里呢?这又是一个嫦娥魔女的未解之谜了。
但流浪者却看的一清二楚。
他见那被掷出的黑色披风忽然之间从无到有,在一个翻转中出现了她的影子。
少女也立刻唤回了自己的长剑,单手拉住了他,用剑扎入墙体后,以此来逼停自己的下坠…
但她明显电视剧看多了。
高层上都是玻璃啊,而能被破坏的玻璃怎么可能可以用来逼停自己――它们可都是一块一块碎的啊。
看着那一整面的玻璃窗,少女倒吸一口冷气,只得看向流浪者。
“你…我们…”她弱弱的说,“你信不信我,信我的话…反正我们也死了,大不了形魂全被灭……”
流浪者拉住她。
二人一齐停在半空之中。
少女:“……”
流浪者不禁失笑,有些狡黠,又装无辜道:“嗯?你不是知道我是风系神之眼拥有者吗?”
她嘴角一抽,眼神嗔怪着看着他。
少年人更加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她轻轻往怀里一带,停在了空中。
二人望向下面暴怒的魔女。
“弱点在肚子里。”
她继续说道:“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好吧,半个男纸人…但是有太多兔子守着了,抢不到…你看你是个整的…”
说完,她幽幽看了眼流浪者。
这一下子…沉默的就是流浪者了。
就算他想起来的记忆不太多,但这也已经足够他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谁了。
好吧,只能说他年轻的爱人确实坏心眼,这会儿竟然打算去拿他做诱饵来帮助自己完成愉快的狩猎啊…
“那你能给我什么好处?”他微微挑眉,收了收手,将少女抱的更紧了些。
这人还要好处?
少女震惊的想,明明她都陪他找人找了这么久了…难道她连续穿越这么多世界不累吗?
好黑心――
实在是黑心的稻妻人啊。
不过还真是奇怪…
她竟然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挺好,好像只要是眼前这个人,他怎么样自己都喜欢。
待在流浪者怀里的她心虚的向下看,不由自主的勾住了他的脖子,以此抱的更紧一点…
她认真的想,自己这么做一定是在防止自己摔进魔女的肚子里,而反应不过来吧。
“那…我帮你找你要找的人,没找到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了那一天为止――一直都帮你,可以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轻笑,流浪者的嘴角勾起一道弧度。
她困惑的抬起眼,就见近在咫尺的少年正望着她,而他笑说:“你还真是狡猾…”
少女不明所以。
她也来不及去所以些什么了。
那暴怒的声响向着他们迅速的逼近,流浪者眸子一暗。
他单手揽住怀中的人儿,另一只手已经凝聚起了暴虐的元素力。只要他想,那可怕的东西再靠近一点点,就能在顷刻间被疯狂的飓风撕碎。
可是他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下一刻――
怀中的人儿突然一轻,在他的手中宛若一团黑色的线球一般散开了。
流浪者还未来得及错愕,在他的眼前,那些纠缠着的线飞速的流动中,急切的逼向挣扎着朝流浪者扑来的魔女。
暴怒的魔女立刻落网。
她早已经来不及逃跑,眼睁睁的看着那第三朵花儿在她的眼前绽放开来。
黑线在悄然出现的少女手中被握紧,她用力一抽,发狠的收起那个黑线,将魔女的身形给扯成了一副狰狞又扭曲的模样。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直到一个可怕的阈值。
线收至最紧,“嘭”的一声,魔女就像是被绳子勒破的气球一样,炸裂了开来,就像是花一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