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五条凛至今都没有放弃过回到自己应该属于的那个世界的念头,那全都是因为她抱着五条悟依旧活着,还有自己在意的人们活着的美好期盼。
她会为了自己逝去的朋友们悲伤,可是她深知死亡意味着永恒,悲伤也根本无法挽回他们,因此她只会强行将自己割裂成两块部分,将更多的精力分给还尚且活着的人们。
可是,今日,今时,今刻……
温迪方才的话语又重新在她的耳畔响起。
温柔的风的神明对她说着:“凛,接下来你能够在这里,见到你真正意义上的,朝思暮想的人。”
可那并非是现实,全都是从记忆你抽出欺骗你的虚妄。
五条凛想,也许温迪在那个时候,忘记给她的话语加上一句补丁。
那便是,她将会在这里,见到她朝思暮想的……已逝之人。
黑发黑眸的青年,个头很高,他之前和哥哥的身高到底谁更胜一筹,常年坐在轮椅上的五条凛,其实根本是分不清的。
他的长发有一部分蓄起变成了丸子头,另一部分披散而下,身披一袭僧袍袈裟,是有模有样的盘星教教主的打扮。
五条凛并没有刻意地将她的记忆定格在最美好的高专时期,他最后一次与自己见面时是什么模样,如今就依旧是什么模样。
青年望着她时的神情,仍然是带着笑的,那并非他面对旁人时刻意给自己安上的虚伪的假面,而是真情实意的笑容。
五条凛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方才死死握住的温迪的手,她缓缓踏足上前了一步,她觉得视线模糊了,看着面前青年的面庞已经不再清晰,可是下一刻,有水珠从眼角滚落而下。
她用着颤音,唤了一句面前青年的名字。
“杰。”
“……真的,是你吗?”
第23章
五条凛第一次见到夏油杰的那天,她才刚从手术台上下来。
从医院出来之后,她又很快被马不停蹄地接回了家族。
无论如何,六眼都是属于五条家的,相当珍贵的财富,不论生死。
因此,长老们不会留给她长期呆在五条家的本家以外地方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五条家似乎逐渐收敛了想要尝试用各种术式甚至特级咒物,将她的六眼替换给健康族人的念头,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善心发现,而是因为如今的五条悟已然一步一步踏上了咒术师的巅峰,他会用绝对的实力在大多数情况下,将本家变成他的一言堂。
于是,那个时候的五条凛,被她的家族战战兢兢保护了起来,当成了生怕会摔碎磕碰的金蛋一样供奉了起来。他们已经夸张到了怎样的程度呢?哪怕她尝试挪动一下自己的手指,就有女仆冲上前跪下来询问她的需求。
其实五条凛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些为家族的下人们,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的模样。他们似乎从出生开始便被教育着,一定要到了死前那一刻为止,都竭力去为了家族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这种老旧的思想不分男女,只是女人们受到的规训更加严重罢了。
五条凛想,在某些方面她是十分幸运的,因为至少她不必像家族的女人们一般,需要学习至少一本书那样厚的复杂礼仪,穿着冗杂华丽的旧制衣衫,被这个该死的家族牢牢禁锢住。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五条凛正身着一袭足够保暖的白色纯棉长袖长裙,而非族中规定女人们应当身着的衣物。她倚靠在廊前的软椅上,虽说没办法长久的晒太阳,不过可以短暂地看一看庭院里的日光,姿态慵懒,几乎下一秒就要像猫一样原地卧下来。
她全身上下最健康的部位是眼睛,时常戴着全息投影眼部也不会酸胀疲乏,但是她此刻还是只是简单地打开了屏幕上的角色录,一面看着阳光,一面欣赏着自己在进医院之前抽到的角色。
她并不担心自己此刻“玩物丧志”,仿佛连骨头都软掉的懒洋洋模样会被谁批判。
因为,每当有长老用十分委婉的语气,尝试给她输送一些“如此于礼不合”的思想之时,在第二日的例会上他便会称病请假,或是鼻青脸肿的露面。
她的哥哥不遗余力地给她输送着一切他所见到的新鲜事物,譬如外界的电影,动画,游戏。尤其是他意识到五条凛比较偏爱最后那者时,便从四面八方替她寻来各式各样的游戏,有些甚至突破了那时的科技条件。
五条悟告诉她,这个世界远远不止不止遮蔽了大部分天空的高墙;让人头疼的一股弥散着老人味的家族;每天都在新增,似乎永远也打不完的咒灵,外面的世界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丰富多彩,单是那些美食,那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色,就足够让她感慨万千了。
可是,自从五条悟上个月正式就读咒术高专之后,五条凛已经有很久没有经常见到他了。
哥哥肩负着引领整个家族甚至整个世界的责任,他确实无法无时无刻将重心放在她的身上。
屏幕里面的绿发少年,半长发蓄成了麻花辫,有着十分漂亮的面庞,面上挂着俏皮的微笑。单看他的模样,似乎很难将他与风的神明划上直接的等号,他更像是一位诗人,一位乐师。此刻,他简直就像看出了此刻少女的心情那般,在待机时,拨动起了手中的莱雅琴。
五条凛抬手戳了戳屏幕里少年有些肉鼓鼓的侧脸,少年在此刻停下了演奏,在空中悬停飞翔了一圈,然后又抬手伸向她,做出了邀请的动作。
五条凛:嘿嘿,温迪好可爱,爆肝不亏。
方才,她因为不想随时有下人在这里一刻不停歇地跪坐着等待她,所以特意找理由让她们离开了。
她想自己安静地呆一会。
只是,当她勉强将注意力从方才完全沉浸进去的游戏里抽身出来以后,才依稀感受到了左手手背的些微刺痛感。
这痛感比起浑身上下无时无刻的痛感来说不算明显,她低头,发现非常扎针输液的手背处,已经不知何时泛起了一整块的淤青。
对于常年扎针的脆皮五条凛而言,这已经是司空见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拔针以后重新打一遍就好了,可是如果被族里今日负责侍奉自己的女仆看到了,她们一定会惶恐地跪下来向长老们自扇巴掌请罪吧。
五条凛并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而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生来就兼具上位者与压迫者的身份。
她抬手关停了输液管上的药水,准备自己拔掉重新扎上,俗话说久病成医,她偷摸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她也恰巧是在这个时候,看到夏油杰出现在她的偏院门口的。
没有经过任何下人的指引和长老的首肯,这位眯眯眼,高个头,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还蓄着长发扎着丸子头的少年,就这样水灵灵地走了进来。
“哟。”他抬起手,笑眯眯地朝着藏在廊前阴影里面的少女挥了挥:“你就是悟他每天要提三百遍的,他的妹妹五条凛吧?”
“你好啊,凛,我是夏油杰,是你的哥哥悟在咒术高专的同期同班同学。你可以和你的哥哥一样,喊我杰就可以。”
他的语气也十分柔和,不像哥哥上了青春叛逆期以后,话多的比以前密集一万倍,会让五条凛偶尔觉得很吵。
温和的情绪从来都会感染到她,尤其是她鲜少与家族以外的人接触的情况下。五条凛将夏油杰自我介绍的话语细细在耳中回荡了一遍,眨了眨眼,望着夏油杰,五条凛情不自禁也软绵绵地抬起手,对他挥了挥:“你好,杰。”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前一秒刚拔完针,因为每天疼久了,所以五条凛对身上多一处少一处的疼痛迟钝到了几乎麻木。
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那厢面色本就苍白的银发白裙少女,手上针孔里的血和不要钱似的,滋溜一下就往外喷溅了出来。
夏油杰在那一瞬间就嗖地一下瞪大了他的眼睛,他很少将眼睛瞪那么大过。
五条凛此刻的动作缓慢地像吃饱了以后懒洋洋的熊猫,她慢悠悠地将手背收回来,调转到了自己面前,张开嘴巴,发出了象征吃惊的“喔哦”一声。
根本没给她继续在那里慢动作惊讶的机会,因为此刻的夏油杰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猛地冲上前去,取出了身为术师会携带的应急绷带,替她按压在了伤患处。
“不可以在拔针的时候不摁住打针的这只手哦,凛。”夏油杰叹了口气,说出这话的语气简直就像邻居大哥哥教育妹妹:“否则伤口就会变得很严重,就会像刚刚一样往外冒血哦。”
他并未开口严肃地责备她为何要如此去做,为何要让自己受伤,只是在和她解释说,这样子是不对的。
少年此刻一只腿半蹲着支撑,另一只腿半跪在地面,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小心地检查着她此刻的伤口是否已经止血了。
夏油杰垂着眼,不似刚刚笑眯眯的样子,他在严肃状态下会睁开眼睛,他的鼻梁挺拔,五官立体,耳垂很宽阔,略长的刘海垂落了下来,遮盖住了他的半只眼睛。和哥哥长的一眼就能察觉到是个精致大帅哥的相貌不大一样,面前的少年无疑是很好看的,却好看的更加柔和内敛,没那么多的攻击性一些。
五条凛又低下头,她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那只小小的,青紫而又斑驳苍白的手被夏油杰他的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完全覆盖住。
杰是那样小心地用掌心托着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摁压着止血绷带,他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模样,只定定地看着五条凛的那只手,并未去与她那双好奇而又灵动的大眼睛对视。
明明是同样的眼睛,比起在自己挚友的眼睛上,换成在挚友的妹妹眼眸上时,却会额外地让青春期的少年的内心产生莫名的悸动。
夏油杰催眠着自己,尽可能不去将思维重心,放在面前少女像瓷娃娃一般精雕玉琢的相貌上。他将他的重点全然放在了为何面前的少女会比她的兄长描述出的更加夸张,更加的脆弱,除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夏油杰挺严肃地想着,她手上这些斑驳的痕迹又是怎么回事?身侧没有一个族人在这里照顾她,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趁着悟不在的期间,凛她其实一直都在被身为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长辈,以及族老们施压么?他们在因为心生不满悟未来注定成为家主的身份,所以想通过这种形式,控制住这个病弱的女孩?
天知道她一个人,在这个家族生活的多么艰难。
在夏油杰脑补出神之时,五条凛忽然抬起手,将那条几乎完全遮住他眼睛的刘海往后拨拉了一下。
“……!”
夏油杰似乎吃了一惊,而他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一双放大凑近的,近在咫尺的蓝水晶一般的眼眸,倒映着他此刻的神色,而此刻的他,实在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了?”花费了一些心神,调整好心理状态,夏油杰重新带上了如常的微笑,询问五条凛。
少女摇了摇头,在下一秒钟,她说出来的话语比刚刚见面就飙的血更加让人震撼。
她很认真地说,没什么。
只是在看,你很好看。
夏油杰:“……”
而方才臭着脸结束了和家族里面那群长老们的掰扯,乐颠颠地带着给妹妹筹备的礼物往院子里面蹦哒的五条悟,蹦了一半原地紧急刹车。
五条悟就那么定格在那里,耳中回荡着妹妹的话,他看着夏油杰在那边“握着妹妹手的动作”,虽然他此刻并未说话,但是,在此刻不语已胜千言万语。
夏油杰:“……悟,我可以解释。”
“行啊,那就走吧,一起去我的家族训练场好好解释解释。”五条悟摆出一副哥俩好的姿态,往夏油杰的肩膀上一搭,笑嘻嘻地说着。
只是这话里面多少带点杀气腾腾的意思。
夏油杰:“……”
比起五条悟来说,凛在大多数时候都很乖巧。但她实则会偶尔干出些惊人的事情,这一对兄妹糅合起来,实在是让杰各有各的头疼之处。
他们三人的相处模式用一句话概括,那便是,今天的夏油杰也在为了五条家两兄妹而操碎了心。
嗯,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在后来成为很好的朋友。
在那天之后,也不知道夏油杰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五条凛成功获得了经常去一去咒术高专的机会。她其实压根没反应过来前因后果,只发现家族的长老们头上的包又变多了,看着她的眼神更幽怨了。
于是五条凛和哥哥不经意地提了一下,长老们的猪头脸更明显了,但是没人敢幽怨地看她了。
五条悟偶尔会干出一些十分脱线的事情,比方说把五条凛抱下来放在公共座椅上,再坐着她的轮椅用双手划拉轮子,一路火花带闪电的逮虾户,一边风驰电掣还一边炫耀道“凛!看我看我!”。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抬手召唤出咒灵把忘情的他绊倒,再同时揪着头上鼓包的五条悟和五条凛被抢走的轮椅一起回来给她道歉。
“不用道歉。”五条凛她非常老实地摇头,轻轻眨了眨眼睛,柔柔说道:“这样子的哥哥,我习惯了。”
夏油杰又拍了一巴掌五条悟的后脑勺:“你真该死啊。”
五条悟捂住后脑勺满脸歉疚:“我真该死啊。”
在咒术高专里的那段时间,也许是五条凛还活着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时间,也是她笑得最多的时候,因为除了一直以来陪伴她的哥哥以外,她还拥有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比她大上一些的家入硝子,时常会用反转术式尽可能为她治疗和缓解愈演愈烈的身体状况,毕竟一些小小的磕碰都会让她痛苦万分。大哥哥他们一届的冥冥学姐和歌姬学姐,前者是个超级成熟强大的姐姐,后者时常会被悟和杰无意识的高傲言语欺负到哭,然后再来哭唧唧地与她告状,她便会坐在轮椅上把两个大男生喊过来,生气地叫他们和歌姬学姐道歉,学弟要尊重学姐,歌姬姐姐因此非常喜爱她。
甚至长的很像mafia老大的夜蛾正道老师,哥哥他们的班主任,都时常会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去捏出一些可爱的毛绒绒咒骸去哄她开心,和他的黑脸墨镜大胡子人设形成鲜明对比。
那一年的生日,她是在咒术高专过的。
大家嘻嘻哈哈地让她吹蜡烛还有许愿,顺便再问一些非常小学鸡的问题,比如说凛现在最喜欢的是谁,然后在场唯二的两个小学鸡,会再为了是我是我而掐起架来。
五条凛:“硝子姐姐,歌姬姐姐,冥冥姐姐,还有夜蛾老师并列第一,杰和哥哥你们排第二吧。”
已经互相开始揪衣领怼脸的五条悟和夏油杰:“……?”
在一片快活的气氛里,五条凛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吹灭了蜡烛,虔诚地许愿。
她许愿,她的身体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健康起来。
大家也不用再为了祓除咒灵而奔波劳碌,可以一直像这个时候一样的幸福。
一直,一直。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坏的呢?那十分美好的一切?
是从哥哥和杰他们,一同升上了高专二年级的那个时候开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