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还有这样的漫画啊。”夏油杰的手收了回去,他一面接着话茬,一面咕噜噜往前推着轮椅,顺着小姑娘的话头说道:“我还真的没听过呢。”
“可能是因为我更宅一些吧,杰的修行程度还完全不够呢。”五条凛往后仰了一下,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之后带杰一起看。”
“好啊。”夏油杰笑吟吟地回应她,今日天气挺好,秋高气爽,有微风,无紫外线,是难得可以让五条凛外出放风的日子。
“凛。”
五条凛听到杰在轻轻喊她的名字。
“嗯?”她在这时终于完全侧过了眼,可在,当她看清楚夏油杰此刻的穿着打扮以后,她的表情忽然怔住。
杰今日没有穿黑色打底微微透紫的那身高专校服,他穿着一身神棍的袈裟僧炮,他此刻的这身穿衣打扮,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符。
他的头发过长了一些,除了一部分盘起来成了经典的小丸子以外,他的另一部分长发几乎完全垂坠至了腰侧,随着风,他的发尾扫过她的脖颈,有些痒意。
“怎么了,凛?”杰的声音慵懒,见面前的少女呆滞,他的半截身体都快从她身后压了过来,少年成长为青年以后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身体会更加扎实,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牢牢地将她困在了臂弯里。
他却根本没有用上任何力气,淡淡的檀香便浸染到了五条凛此刻的鼻息,她的呼吸瞬间变了调,也因为这个迎面而来的怀抱,彻底动弹不得。
最后,五条凛很勉强地从喉咙里面憋出来了一句:“杰……?”
“嗯。”
他应了一声,他的鼻尖抵住她的颈窝,眷恋地轻轻嗅了嗅,此刻的他宛如什么大型犬,极端地具有侵略性,而且无一举措不在透着占有欲。
五条凛半路卡了壳,支支吾吾了半天,忍住不去感受自己发烫的面庞,她问出口的话语都有点儿烫嘴了:“杰……你怎么……?”
“什么?”青年笑吟吟地将五指陷入她的发尾,轻声道:“那个时候,不是凛之前说过的吗?想要我来把你偷走。”
那是传出了他叛逃消息的那个夜晚,五条凛非常熟练地被送到了抢救室,又如同往常一样被从生死一线拉了回来,将将苏醒,转到了特殊病房里。
而他用咒灵让所有看守的人“陷入沉睡”,随后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了她的病房。
少女望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与忧郁,她就那样坦然地朝他张开双臂,眼眸清澈见底,似乎能将他心底最阴暗闭塞的念头,一览无余地倒映进去。
“杰……要把我偷走吗?”
那时候的凛,是这样询问他的。
而他究竟做了什么回复呢?
他在那一刻,并没有结束道别,直接落荒而逃,而是选择上前几步,紧握凛的手,将她揽入了怀中,打横抱起。
――他屈服于了,那时的他的内心,最为阴暗,也最为真实的念头。
“不对!”打破这阵遐思的,是五条凛,她的双手叩紧了轮椅扶手,用力摇头:“不管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杰他根本就不像会做出来了这样事情的人,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能去解释,杰当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怎么了?不开心吗,凛?”青年爱怜地揉着她的发尾,温声安抚:“放心呢,没关系的,五条家的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尤其是曾经觊觎你力量的那条老狗,想将你的力量给到其他臭猴子身上的那些混蛋,如果凛需要的话,可以当着你的面,一点一点解决掉呢。”
明明声音还是杰的声音,却平白让凛的背后充斥了一阵凉意。
她用力挥开了轻轻揉捏着她发丝的手,因为反作用力,险些从轮椅上滚下,却被青年唤出来的咒灵直接接住,摔在了上面,并没有造成痛感。
“很惊讶吗?”他如墨般的眼神更加晦暗了些:“难道,你并没有想到吗?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啊,凛。”
“不是这样的。”她的眼神愤怒地简直要冒火,五条凛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这句话语,震声道:“杰才不会这样做,杰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呢?”
五条凛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不轻不重地攥住,她被迫扬起头来,与面前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应该……”
明明遭受过多少痛苦都没有哭泣过,此刻的她见到青年的眼神里染上的癫狂,却忽然缓缓红了眼眶。
而正是这泪水让面前的夏油杰仓皇收回了手,并没有进一步地做出伤害她的局促,反而单膝跪在了原地,有些局促地将她环进了怀里,也再没有方才的游刃有余。
仿佛在这一刻,才恢复了原貌。
五条凛呆滞地想,简直就像深渊为了蛊惑心智,根据原型凝聚出来的那个幻象似的,无论会不会给人造成影响,可依旧是那个,存在于自己记忆里的杰啊。
就像现在一样。
……等等。
她的目光又迷茫了起来,五条凛听到,她这样询问自己。
深渊到底是……什么?
“……抱歉。”夏油杰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还在温和地对她道歉:“对不起呢,凛,我不应该对你生气的。”
“我怎么能够强迫你无条件地接受我的任何样子呢?”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让你陪在我的身边……凛。”
“……不要丢下我,不要否定我,我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五条凛沉默许久,这才终于开了口。
她摇着头轻笑:“不是的,又错了。”
“因为,杰不会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哦。”
即使杰想要她去接受自己,他也根本不可能会去强硬,会去请求。
杰一定只会微笑着对她说:“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凛。”
“凛的抉择,一定都有凛的意义。”
……
天空在这一刻完全晦暗了下来。
五条凛察觉到她正机械式地迈动着双腿,奔跑在满是瓦砾和废墟的地面。
身体已经麻木到不再疼痛了,她仿佛这辈子都没这样轻盈过,只是喉咙的后部还在泛着药物的苦涩,大腿上的针孔还在往外冒着血,眼前一切的一切,都无一例外不在提醒她,她用了过量缓解自己诅咒的药物。
她要去哪里?
她在哪里?
哦,对了,她正在战场上,兄妹俩的通感告诉了她,现在悟有危险,所以她要去找到哥哥。
哥哥此刻正在和两面宿傩对战――那位是在传闻中最强大的,数千年前恶名昭彰的诅咒之王,本来早早被封印了,可如今他的封印被打破,又仰卧起坐一般地重现了人间。
她的哥哥五条悟的身上,背负着击败两面宿傩,拯救整个城市……整个国家,乃至全人类的使命,因为两面宿傩他啊,像个只会将人类砍瓜切菜杀掉的大变态,绝不能让他为非作歹。
没关系,没关系。
五条凛告诉自己,战场已经近了,不远了,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去尽力帮上悟的忙才行。
没关系,一定来得及的,没关系……
五条凛的脚步凝滞住了,在那一刻,她几乎察觉到自己无法呼吸,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开始了倒流。
愤怒,悲伤,绝望。
一切可见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地涌入她的脑海,在她看清楚了,她的面前,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一幕的那个时候……
两面宿傩端着伏黑惠的身体站在战场中心,而哥哥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在他的身躯下汇聚成了小溪,他的眼眸睁的很大,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无法回应她的声音。
而两面宿傩终于有闲工夫回过头来,他在看清楚五条凛的一瞬间,身上的几双眼睛同时就瞪大了起来,发亮了一瞬,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那个六眼的亲生妹妹?”
“世界上的另一双六眼?”
“有意思。”他的舌尖扫过唇齿,咧出来了一个张狂的笑:“想必,杀掉的过程也会非常有趣吧?”
五条凛察觉到她的唇齿之间溢出了几乎咬碎牙齿的怒吼:“宿傩!”
“怎么了怎么了,要这么热情地呼喊本大爷的名字?”他笑得吊儿郎当:“是因为哥哥倒在地上没办法让你继续撒娇了么?那可真是抱歉呢,没继续多留他一会,让你们兄妹二人见上最后一面……”
“杀了你!”五条凛能听到自己此刻的声音接近尖锐,她怒吼道:“一定要杀了你!”
“呵,那可一定要加把劲啊。”他根本没有将她此刻的愤怒放在眼里,语气像在逗弄一只上蹿下跳的小动物:“单凭这点努力,完全就不够呢。”
……确实不够。
没有经历过任何系统化的训练,有愤怒加持的她也根本无法企及两面宿傩的高度,更不必说,她的身体还是这样强弩之末的状态。
可即便是血液几乎流空,眼神枯萎,视线迷离的倒在地上,五条凛仍然死死瞪着面前的敌人,像是要将这张面容印刻在骨血里。
她的神情并没有因为亲眼见证兄长的死亡,而动摇半分。
更别提即将到来的自己的死亡了。
两面宿傩的大手落下,五条凛闭上了眼睛。
……
她听到了耳畔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她坐在生日蛋糕前,双手合十,垂眸许下心愿。
“生日快乐,凛――”硝子换成平日时,多少有些没干劲的声音,今日都透着欢快。
“生日快乐,明年也要比今年更加爱哥哥一点哦。”悟笑吟吟地对她说。
“凛,别让自己太累了,有些时候,适当地歇一歇吧。”夏油杰将蛋糕往她的面前推了一把,他轻声道:“许个愿吧,凛?”
“就说……希望我们可以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他引导道。
五条凛轻轻笑了笑,笑声蕴含的另一层情绪微不可查。
“许愿吗?”
“那就希望――”即使此刻没有半点记忆存在,她的目光却依旧坚定:“没有任何事物能迷惑蛊惑我前行的脚步吧。”
“我确实可以适当地休息。”她勾起唇角:“只可惜,不在这场绵延不断的幻梦里。”
我当然会陪伴在大家的身边。
等到醒来以后。
第72章
“凛……”
她被迫见证了至亲与挚友的死亡。
她亲眼看到杰倚靠在墙壁上,半截身体没进阴影里,血液融进了黑暗里,衣袍的袖子半截垂坠着,缺失的身体部分都看不太清晰。
而哥哥正站在杰的面前,他抬起手臂面对着此刻的杰,即将当着凛的面前,予以他最后一击。
五条凛的双足仿佛被钉在了地面上,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她听到杰用虚弱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其余的话语都未能说出来,但是非常明显的,他正在朝向她求助。
凛听到杰这样说道:“凛……杀了我。”
她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交杂着嗓子里溢出的血泡混淆着发出声响,她明白现在的杰一定很痛很痛,按照正常的情况,她应该冲上去,挡在作势攻击杰的悟面前,然后大声地制止他们。
可五条凛并没有这么做。
她慢吞吞地扶着墙退了出去,回避掉了这个场面,她能意识到那时的气氛在她离开以后变得更加凝滞了一些。
……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单纯地去靠挚友与至亲的“死亡”根本不足以动摇她吧,于是她的面前又显现出了许多美好的画面。
像是大家围坐在在一起,正在陪同她过生日,她安安静静地坐着,身边间歇性有嬉笑打闹,吵吵嚷嚷的声音,美好漫长的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
可五条凛却没有依照他们所想的,在那一刻许愿这一切都能蔓延下去,直至永远。
一切都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即使此刻颅内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可也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第六感,她仍旧非常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推开了周围所有人,像是自动屏蔽了身体上传来的所有痛觉似的,从轮椅上站起,忽略了他们的呼唤,随后健步如飞地往内室走去。
在那里,放着哥哥在她年少时给她带来的全息游戏机。
在那里,也许她能够寻找到结束这场幻境的真正答案。
“凛!”身后的呼唤声在此时此刻显得愈发尖锐了一些:“为什么不停下来呢?”
“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呢?”
“明明前方的那一切都那样痛苦……”那声音如此蛊惑着她:“就像你无法选择的降生一般痛苦,不是么?”
“可是现在,我能够予以你一场选择啊,凛!”
五条凛对那声音充耳不闻,径直走向了内室,然后推开了房门,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她在咒术高专屯放游戏的秘密宿舍,而是她幼年时的房间。
她跌倒向前,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落地疼痛,只落进一道温暖的怀抱之中,被温柔地环住身躯,圈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
凛与悟的标志性的银白色头发,还有苍蓝色的瞳孔,似乎都源自面前女人强大的基因遗传――即使年少时的记忆稍有模糊,可五条凛一眼便追忆起了,这是并没有陪伴自己多久的母亲。
母亲并未缠绵病榻,因为那个男人而死,她此刻眉目温柔如画,轻轻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凛……我的凛。”
“一定很累了吧?辛苦了呢。”
“就这样在妈妈的怀里睡一觉吧?”她的声音像温柔的海妖吟唱,无时无刻不在引人沉沦。
的确,“母亲”对于曾经的五条凛而言,是不忍触碰的禁忌,内心最为纯粹无暇的净土。
“妈妈。”五条凛从女人的怀里抬起头,定定地望向面前那双眼睛,她清脆地说:“我有好好地成长为一个很优秀的大人哦。”
您一定会为了我自豪吧。
倘若……您如今还在的话。
女人的神情微微怔愣,可她很快就切换成了更加甜美的笑容:“凛,妈妈不需要你让自己多辛苦,在妈妈这里,你永远都可以是个孩子……”
“不对哦。”五条凛敛唇笑了笑:“我和哥哥的性格,绝对不可能遗传自那个恶劣的男人,只有可能来自母亲内心深处的那份力量。”
“如果是妈妈的话,一定会这样告诉我吧。”
“做的很棒哦,凛,妈妈为了你而骄傲。”
一切大概只是一场梦,即使有着甘美的甜蜜,也只不过是在毒药外裹了一层的蜜糖,引诱她在温柔乡中坠落沉沦。
死亡也好,强行构筑的爱也罢,全部都只是拙劣的谎言。
“你究竟,是怎样发现的??”
母亲已经消失不见了,她重新悬坠在了无尽的虚空里,一切美好的场景都在此刻化为泡影。她的身体正在无限下沉。失重感源源不断地传来,五条凛在空中定住身形,她的长发被吹散在半空中织成一张狂乱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