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了不得!王家真是糊涂啊!我们家往日和太子走得太近了,当时贵妃得封,还是借太子的门路!这可如何是好?”
贾政捶胸顿足,贾赦抢过邸报捏着老花镜看了看,唉声叹气,“我就说了,封个贵妃中看不中用的,还修园子花了那些多银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唉!”
说完就掷下邸报背手出门,临走时还对贾琏说,“你早该和你媳妇过去那边的,还留在这里给你叔叔看家呢,最后连家都要没了。”
贾政听在耳中,也只能忍气吞声,贾珍摸着胡须沉吟,和贾琏道:“不如我们一同去拜访林姑父,讨个示下。林姑父如今是宰辅,若能为我们说情,此节也无妨的。”
贾琏也想到一处去,忙问贾政,贾政挂心宫中的元春,也担忧姻亲王家会牵连到贾家,正愁眉不展,此时哪里有不答应,连忙预备了一份厚礼,说要亲自去林府。
叔侄们正要出门,却见林之孝跑得气喘吁吁,“老爷,薛家大爷和大奶奶被捆走了!”
第47章
“只抓走了他们夫妻俩?”贾政如惊弓之鸟一般叫了起来,“咱们家还有谁被抓了?宝玉呢?”
“宝二爷没事,家里主子都没事!”林之孝忙道,“确实只抓去了薛家大爷和大奶奶。姨太太正哭着着人求太太呢,这......”
贾政蹙眉叹道:“蟠儿这个孽障,肯定是在外头掺和了不好的事情,琏儿你去照看一番吧。”
贾琏只能躬身应了,随林之孝到薛家住的院子,门后有几个束甲带枪的卫士把守,里头哭声叫声隔着厚重的院墙仍听得清清楚楚。
林之孝上前对着那几位卫士哈头点腰,“军爷,这是我们府上的琏二爷,可否行个好,让我们二爷进去给姨太太请个安?”
“老货你不识好歹,里头的人犯的可是谋反的杀头大罪!”卫士喝骂道,“趁早撇远一点才是正道,你也要掺和进来吗?”
林之孝被教训得连连道不是,贾琏在一旁听见,他本不愿来,听见此话更加烦恼,于是和林之孝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先回屋歇歇,有信儿再传我。”
说完他就甩袖而去,回到家中。王熙凤正和平儿相对痛泣。
“你哭什么?罪不及出嫁女,王家的事情与你不相干,现在薛家也惹了事,正被人抄家呢!你赶快过去照看照看姨妈吧!”
王熙凤看见贾琏进来,抹干了眼泪,横瞪着眼,直上来怒道:“二爷这话不像,平日亲戚之间亲热得不得了,现在一遭有事,就说不相干的话来,往日二爷有什么事情不都去找王家吗?现在就要撇得一干二净吗?”
贾琏刚坐下,又莽立起来,嚷道:“王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犯的是谋反的大罪!我还在担心平日里和王家走得近了,不知道会不会受牵连呢!要是我完了,你不也完了!”
平儿见夫妇俩吵起了架,劝道:“二爷二奶奶少说几句气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合该力气往一处使才是!”
贾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林之孝在帘外报道:“二爷,薛家的家私全被抄去了,下人们押走了,二爷和二奶奶的屋子也被锁了起来,就剩下姨太太和薛二爷琴姑娘。”
王熙凤听见家私全被抄去了,双眼一黑,眼见就要站不住了,还是平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贾琏连连跺脚叹气,忽然想起宝钗,忙道:“他们家不是有个好女婿吗?赶紧套了马去林家传消息去!”
林之孝答应了,连忙骑了马去林宅。
远远瞧见林府前人若云簇,熙熙攘攘,林之孝大冷天跑出了汗,摘下裹头的巾帕擦擦汗,往林府门房前凑了凑。
几个守门大汉警惕地看着他,“哪里来的?”
林之孝忙道:“我是贾家的下人,我们二爷命我向林姑老爷和林少爷问声好,并捎些事情。烦请爷通报一声。”
几个大汉听了,舒了一口气,不耐烦地道:“我们老爷不在家,少爷正忙着,你等着吧!”
此时林黛玉确实正忙着。
周正旭带了二十来位佯装成寻常侍从的兵士上门来,将黛玉的书房并后院围了起来。
“周兄说我与王家同谋,奉命来搜查,可有诏令?”黛玉玉面发冷,声音寒肃。
周正旭不怀好意地抬手笑道:“是有人向郑阁老举发了你,郑阁老为了你好,才命我暗中来告知于你,趁早把证据销毁,免你灭门之灾。”
黛玉冷笑,“周兄这么大阵仗,还叫暗中!我是不惧查的,只是你没资格搜查。你及早领人出去,别叫我们日后不好相见。”
周正旭却寸步不退。他今早起来听说昨夜发生的事情,惊得非同寻常,忙到郑家去询问消息。
结果郑语沧竟也才从睡梦中醒来,万事一概不知,听闻宫里出了大事,着着急急往宫里去,却被人拦阻,说今日戒严,谁也进不去。
这倒也罢了,当郑语沧看见林如海的身影出现在门楼上,气得脸色发青,扭身就回去,上马车的时候脚下还趔趄一下。
周正旭不由心里发疑,郑阁老难道已经不得用了?自己投错了阵营?
好在郑语沧在家里抓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胡须,就有人上门来,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那个人遮遮掩掩地说,林黛玉家中藏有和王家来往的书信。王家谋反不过是障眼法,林家取得皇帝的完全信任后将举谋反大事。
此话一出,郑语沧惊得手中的茶盏都握不住,忙叫人出门追那个传话的人。
可是哪里还有影子?
这一时就麻烦起来了,没有人证,单凭一张嘴就难以给人定罪。郑语沧在官场浸淫多年,行事油滑,当即就和周正旭商议......
“你何必如此?倘若抄查不出什么,你干净了,我也好交差啊!”他诡笑道,“我们同榜进士,你何必这么为难我?”
黛玉不意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负手站起来,再也不给半分眼色,“来人,送客。”
“你,你!”周正旭被几个身高力壮的小厮推搡着“请”出去,气得顾不上脸面大叫起来。
可惜林府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虽有二十来位郑语沧从都察院拨出的兵士,但难挡林府仆从上下一心。
正当难解难分之时,郑语沧坐了一顶四人大轿,领着数十位人登门。
“阁老何事登门?”林黛玉瞧那老狐狸得意的脸色,心中警铃大作。
郑语沧呵呵笑道:“我是奉陛下手谕而来,你不叫正旭进门,还敢不让我进门吗?”
黛玉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四,张四会意,寻机悄悄退下。
黛玉便朝郑语沧拱手,不卑不亢,“既然是奉陛下手谕,阁老有请,前堂稍坐。”
“不了!”郑语沧翻变厉声,“你的舅兄之妇已经招认你和王家勾结,意图行谋逆大事!陛下命我来搜查家私,倘若有所隐瞒,我自可行事!”
黛玉怔了怔,夏金桂?她为何要诬告自己?
还未回话,郑语沧便命令周正旭领人搜查,黛玉只能立在一旁奉茶等候。
他叫住了周正旭,“搜查无妨,只是内子怀妊,已有数月,莫惊吓了她。”
周正旭嗤地一笑,领着人浩浩荡荡地去了。
郑语沧关心昨夜宫中之变,连连问黛玉。黛玉心中牵念宝钗,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多时,就听见有人传报,“小胡大人来了。”
胡惟清旋风一样地冲进会客的前堂,“误会,都是误会!”
郑语沧看着这个冒失的女婿,蹙眉道:“你着急什么,朝中大臣行事多稳重,你怎么不好好学学?”
胡惟清道了一声是,就挺直说道:“夏家妇人在大理寺的审讯下吐了真话,说林家无罪,是她罗织罪名,意图立功来免罪。陛下命我来告知阁老一声,不要再搜查林家。”
“仅凭一面之词,就这般放过?”
胡惟清耸耸肩,“陛下金口玉言,阁老要是有疑,不如进宫问去。昨夜宫中之变,林家可是立了大功,阁老那时还在睡觉呢!”
“你!”
这时,周正旭耷拉着一张脸回来,朝郑语沧摇摇头,显然是无功而返了。
“站住!”看着他们要打道回府了,胡惟清大喝一声,“将那些兵士的口袋都清一清,别将林家的东西顺手牵羊了!”
以搜查之名搜刮财物,这可是京中的常事。林府的下人早就担心不已,这下有人撑腰,纷纷拦不住冲了上去。
有人大胆地往周正旭的身上翻,翻出了一块镶着祖母绿的扇坠子。
胡惟清大笑,“黛玉,不如就送给他了,免得周兄惦记着,还藏到自己的怀里去!”
周正旭在大庭广众之下涨红了脸,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看着众人狼狈离去的样子,胡惟清甩衣大笑,黛玉命人给他斟茶,“今日多谢你了,你先坐坐,我去后院看看内子便来。”
胡惟清却拦住了他,“你糊涂!今日之祸,全起于你家夫人!”
见黛玉犹且不信,胡惟清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夏家妇人说她借你夫人的手将伪造的往来信件藏在家中!要是被那帮人搜查出来了,你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罪名都坐实了!”
“可他们不是没有搜查出来吗?”
这时,门房来报,贾家派了人来,已经等候了半日,问要不要让他进来回话。
“得,这肯定是来替薛家说情的!”胡惟清手指着外头,“你可别趟这浑水啊,现在你家可是在风口浪尖上。”
黛玉扬手,和门房道:“叫他留下话来,打发他回去。”
他亲自将胡惟清送到府门,沉着脸慢慢向府内走去。
一路上下人们给他说着府内的情形,“打碎了六尊花瓶和二套茶具,并推倒了数把椅子,掰毁了八把锁......”
“登记成册,清扫修补便好。”
“外院男仆有二十八人受伤,内院婆子丫鬟有五人受伤......”
“延医请药,多发两个月的月钱。”
“薛家陪嫁回来的下人已经看管了一夜,如何处置?”
黛玉骤然停住了步伐,他没有回答。不远处的屋檐下,宝钗静静地站着,等着他。
第48章
春光明媚的时候,二人的气氛却如冬日一般肃杀。
仆婢们有眼见地避开了,黛玉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慢慢地走,迈步走上了青石板打造的台阶。
宝钗一只手扶着栏杆,看着黛玉在自己眼前停步,俊目含着倦色。
“你在这里等我,是有话和我说吗?”
宝钗颔首,“伪造的信我已经烧掉了,薛家陪嫁过来的人我也会送回去。”
她眼含着热切,努力装得淡然,黛玉却瞥见她双手一半隐在袖中,水葱般的手指紧紧捏着手帕,青筋隐现。
“如果夫君还觉得不够,我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林家今日所受之辱......”
“好了!”黛玉打断了她,喃喃道,“这件事并不怪你,你还是林家的儿媳。”
“我担心父亲回来要生气,薛家陪嫁过来的人先不要送回去,留给父亲处置,你回去吧,我还要多谢你,没有将伪造的信栽赃在我头上。”
宝钗低头,含泪道:“对不住,是我引狼入室,让他人有可乘之机,我和你夫妇一体,我怎么会想害你呢?”
“嗯?难道不是因为你母家和舅家皆倒了,你现在只能靠我了,所以才改变了主意。”黛玉难以抑制自己话里的讽刺,说完后又懊恼地咬住自己的舌头。
“我不该说这样的话,论迹不论心,你身子重,不要久站在这里。”
说着就示意站在不远处的双雁,宝钗却一下就跪在他的面前,紧紧扯住他的衣袖,流泪道:“夫君,我求你救救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吧!”
远处的双雁大惊失色,又去看一直冷着脸的少爷。
林黛玉罕见地露出恼怒的神色,“你为何要跪我?你就算是求我,也不必跪我,还不快起来?”
宝钗却也不起,啜泣道:“我知道,你心里生气。我哥哥蠢不可及,被王家和夏家带着犯下了杀头大罪。嫂子心黑恶毒,她不满我在林家过得尊贵,于是拿话骗莺儿,要栽赃于你。全都是我的罪过,可是,娘她们是无辜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行哭,一行伸手去抱住黛玉的腰,泪揉桃花面,悲染胭脂口,黛玉还从未见她如此失态的时刻。
他心头微痛,双手捏住她的胳膊,使她起身,对着她乞求的眼神,说道:“我记下了,你先回去吧。”
“我等夫君的消息。”她还抱着黛玉的腰,轻轻踮脚,在黛玉的脸颊上碰了碰。
黛玉愣了愣,抬手擦去她的眼泪。
宝钗握着他的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破涕为笑,温柔道:“今早起来时它踢了我,可惜夫君不在。”
说着便孩子气地说道:“好孩子,你父亲在这里,给你爹爹展示一下身手。”
黛玉也不禁笑了,“姐姐什么时候也这般淘气了?它哪里能听得见?”
正情意绵绵时,有人上前报道:“少爷,老爷回府了,立刻要你去书房。”
“我这就去。”黛玉摸了摸宝钗的脸颊,“你别担心,先回去吧,等我从父亲那里回来。”
宝钗担忧地点头,看向来通报的人,正是林如海身旁的得力管家张瑞。
她遥遥行礼,“爷从昨夜累到现在,张爷爷也体谅体谅。若是老爷生气,张爷爷也相劝一二。
张瑞忙躬身道不敢,黛玉看着宝钗担忧的神色,笑道:“真不用担心,哪里就会打死我了?”
于是将后面捂着眼睛的双雁唤到跟前,将宝钗交给了她。
“仔细送少奶奶回屋,好生侍奉,晚些拿帖子叫太医来把脉,一刻都不许偷懒。”
双雁忙应喏。
宝钗拉住黛玉的衣袖,小声道:“小杖受大杖走,可不要逞强。”
“好姐姐,我知道了,你最爱唠叨。”黛玉朝她皱皱鼻子,笑着走了。
待黛玉离开后,朝宝钗挤眉弄眼,“这下没事了,少爷对你有了笑脸,答应你了,少奶奶你放宽心!”
宝钗勉强露出笑脸,她现在困在林府里,得力的下人全都看押起来,什么消息都不知,王家现在是什么情况,薛家又是怎样的情形,她一概不知。
幸好昨夜阻拦了莺儿将伪造的书信藏在屋里,没有临阵倒戈。
倘若黛玉能够看在这件事上能为薛家在皇帝面前说上一两句话,说不定薛家女眷就不用受难了。
她扶着双雁的手慢慢地走,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平日走得平平坦坦,今日却觉得坎坷不平,每一步都硌脚。
“少奶奶怎么走得这么不稳当?”双雁疑道,高声叫婆子去传竹轿。
宝钗停住了脚步,双腿发软,小腹一阵一阵地坠痛,叫她不由蜷缩起来,露出了痛苦的面色,恍惚间眼前一黑。
“少奶奶!少奶奶!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