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黛玉最担心的,还是怀着身孕的宝钗听见舅舅家和哥哥卷入谋逆案中会难过伤心,他尽力想避免,最终还是没能阻拦最坏的结果。
宝钗明显知道他言下之意,沉默了一会儿,手仍在搭在他的身上,叫报信人往前来。
“谁送来的急报?说什么?”
“是端阳公主送来的。信中说,二皇子意欲杀三皇子,逼迫皇帝陛下立他为太子。还说,要杀了大人……”
第71章
黛玉冷笑一声,揽过有些忧心忡忡的宝钗。
“你要担心,也不知道是谁能杀了谁?”
宝钗接过信来,挥退下人,转身抱住了黛玉的腰,将脸埋进温暖的衣袍内。
“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的,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
黛玉胸口如被暖流淌过,他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你别担心,我也不是那种被他们白白算计的人。”
心底还有一句话,但他没有说出口,“假如事败,我也不会叫你踏入险境的。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的。”
山上风景虽好,但他们还是下山去了。
马车轮压着枯枝落叶向前滚去,车上温暖如春,黛玉枕在宝钗的膝头。
他手上是一份快马加鞭送到手的信函。
“陛下过几日要在慈恩寺做法事,禁军卫士已经提前去预备了。”
宝钗微微蹙眉,“陛下不是修道吗?怎么要去做僧家的法事?”
黛玉也叹气,“大概是修道未成,陛下病急乱投医了。他如今耳昏目盲,身上常常疼痛,该求医家帮忙,可偏生一心求仙问道,将方士炼出来的丹药当作神药。”
他将信函搁在一旁,翻过身来抱紧宝钗的腰,“其实陛下很看重我,从最开始的殿试到翰林院,再到外放回京,他一直都器重我,连我外放时都特意命蜀地的官员不许为难我。顺阳公主当初哭天喊地想要逼婚,陛下也没强求我。有次......”
“现在我却和他的儿子一起来算计他,姐姐你博览群书,你说我是不是没有一点臣子的忠诚爱君?”
黛玉心里左思右想,然后翻身坐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男人们辅君治国,倘若做不好,还不如耕种买卖的强......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做好?”
宝钗轻轻地搂着他的脖子,给他按着后颈的穴位,沉吟了片刻,“陛下久久不肯再立储,导致朝中阵营分立,相互攻击。你位列其中,又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阁臣,又岂能独善其身?”
“故而这不是你的问题。”宝钗的声音娓娓,“而你和二皇子正好有过节,他并不喜欢你,你难道还要坐以待毙,等着他登上皇位来杀你吗?”
他当然要自寻出路。
“而且你得到陛下的器重,也正是因为你的才能。如今陛下年事已高,行事有些......昏聩。臣者,尽忠于社稷,君主次之。倘若出手能够终结朝臣党争,社稷清明,那又有何不可呢?”
黛玉听着微微出神,长长的睫毛垂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宝钗心中万分怜爱,忍不住去吻他的眼睛,“别给自己太多负担,你又不是要去弑君,而是清君侧。那是替天行道嘛!”
黛玉笑出声,顺势把她压倒,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真不想和你分开。”
已经到了他们要分别的路口了,薛家的马车在前面等着宝钗。
宝钗随意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推着他的胸膛,“别忘了让人在送子观音前给岫烟上一炷香。”
“我早吩咐过了,每天都上香呢。”
黛玉一边说着一边捧起宝钗的脸,“我又要有好几日没能见你,你都不和我好好告个别吗?”
“怎样告别才好呀?”宝钗叹气,她也很想和他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想到这里不禁心情低落,朝堂上风波不断,二人自然没有心思办婚事,只能等到事态平息后。
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倘若输了怎么办?
宝钗忙将这个念头驱散出脑海中,可不能这么想,他一定有自己的谋划。
心思百转时,却发觉胸前一凉。
黛玉已经解开了她的腰带,正含情脉脉地抚摸她亲吻她。
宝钗又惊又羞,马车内窄小也不知道躲到何处去,只能任他摆弄。
这时窗外传来问候声,正是之前被宝钗打发去慈恩寺的两位丫鬟。
“姑娘,你可在马车上,可要我们扶你下来?”
“不...不必了,你们先到马车上休息吧...”
宝钗的声音和往日并无很大的不同,只是有些微喘和沙哑。
二位丫鬟并没起疑,回到薛家的马车休息。
天寒地冻,黛玉和宝钗的马车上却春意盎然。
“都能装这么像,是不是我还不够卖力?”黛玉笑如春风拂面,一双含情的眼睛如同钩子一般,将宝钗的欲望高高挑起。
宝钗只能咬着唇,刚才原本不答应的,还不是因为他引诱自己?
“不要了,我要回去了。”宝钗替他拉起快滑落到腰的衣袍,“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
黛玉咬着她的耳垂,“我白日里会想着你的!”
“我也会。”
“我夜里也会想着你。”
“......我也会。”
情人之间的离别总是炽热,宝钗回到自家的马车,脸上红扑扑如三月桃花一般。
二位丫鬟中年长者叫碧桃,和宝钗低声道:“大姑娘放心,我们一句话都不会在太太面前说。”
宝钗瞟了她一眼,见她面容严肃,并不嬉皮笑脸,满意道:“机灵点,待到今年过了,明年你便做我的大丫鬟。”
年龄稍微小的叫绿梅,一声孩子气,关心地问道:“大姑娘,你脸上发烫,我给你拧一张帕子擦擦脸吧。”
“不必了。”宝钗知道是为什么。
“那......你的衣带系松了,我给重新绑个紧的。”
宝钗低头去看自己的衣带,果然有些发松,想来黛玉平日执笔的手并不熟练于长长的衣带。
碧桃板起一张脸,“绿梅。”
绿梅立刻缩了脖子,像拔去舌头的鹌鹑一样不出声了。
宝钗笑笑,“确实有些松。不过冬日穿得衣裳多,系紧了喘不过气来,然后就松了松。”
“原来是有道理的。”绿梅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对宝钗一笑。
到薛府之后,薛姨妈不在家,岫烟告诉她,“娘过去贾府了,听说是要和二太太商量宝玉的婚事。”
“宝玉终于要定亲了?”宝钗净手喝热茶,听说此话有些惊讶,毕竟宝玉的年纪也不小的。
“是贾府二老爷做的主,那姑娘长得端庄,礼仪又足,就是门户有些低。”
说到末尾时岫烟有些迟疑,宝钗便知这宝玉的未婚妻门户定是太低了,恐怕姨妈都看不上。
反正是在自家中,宝钗便追问下去。
岫烟道:“姐姐还记着之前二老爷的学生吗?就是娘曾经请他上门相看的。”
宝钗不记得,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是姓陈,还是姓刘?”
“姐姐真是半分都不记得了。我想着姐姐那个时候是不是一心还牵挂在林大人身上。”
岫烟笑道,“那学生叫陈唤,这次相中的那个姑娘是他的亲妹妹。”
宝钗的手顿了顿,她一下子都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自己和陈唤的亲事没成,姨夫觉得对不住自家学生,于是答应了将他的妹子许配给宝玉。
“姨妈不高兴吗?”宝钗问道。
岫烟点点头。
“哼,陈唤能娶我,他的妹妹都不能嫁给宝玉?”宝钗冷笑,“我看这门亲事好得很呢!”
这次换成岫烟扶着肚子的手一顿,随后哈哈大笑。
“笑什么?”
宝钗不明就里。
岫烟笑完一阵才忍着笑说道,“姐姐你不知道这事,之前开始议亲时,二太太还托老太太去给林大人送信,说拜托他给宝玉做媒,娶一个门当户对的,结果啊,”
“林大人回的话和姐姐你说的一模一样!”
宝钗惊讶得嘴唇微张,黛玉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情。
“他大概对这件事心里生气呢,”岫烟笑道,正要继续大打趣宝钗时,宝钗已经从包袱中拿出了慈恩寺的签。
“这是给送子观音上香时,尼姑们给抽的签。”
是上上签,岫烟握着签子高兴得忘记了刚才那一茬子事情。
入夜,薛姨妈才从贾府回来,宝钗殷勤地到府门口迎接。
薛姨妈扶着薛蝌的手下马车,脸上有几分疲惫之色,看见宝钗气都不打一处来。
“早知道你和林家那小子缘分斩不断,我就不去给你相看什么儿郎了!”
薛姨妈进屋后便开口,“倒叫你姨妈好生和我抱怨了一天。”
宝钗只能小心翼翼地服侍,又是伺候脱衣服又是捧茶捧果的。
薛蝌在屏风外笑道:“我看老太太和姨老爷都挺满意的,就连宝玉都没说什么,毕竟那陈家姑娘容貌品行都是上乘的。”
“我也觉得那陈家姑娘挺好的!”薛姨妈叹道,“现在哪里还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呢,而且那陈唤眼见着仕途不错,以后对宝玉也是一个助力,偏生你姨妈就不高兴了。”
宝钗不知道说什么,哄了薛姨妈半日,直到她歇息了方离开。
薛蝌还在书房里对账,岫烟陪在他身边。
宝钗信步走进去,问起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薛蝌笑说近来都不错,将账本递给宝钗看。
在宝钗看的时候,薛蝌忍不住和她说起今日在贾府看到的。
“现在贾府看起来要比之前好了许多,虽然仆人少了些,排场也没之前那么大,但争闹少了很多,下人也都安分守己。”
“......老太太还是有大智慧的。”宝钗知道内情,自从贾府攀上了林家的大腿之后,忧虑少了许多,能够腾出手来处理的事情也多了。
薛蝌明显也知道一点,他看了看宝钗,笑道:“咱们家生意好,姐夫也在其中照拂一二,姐姐你知道吗?”
薛家的生意兴隆也得益于黛玉,宝钗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日子的蒸蒸日上是好事的,但这也更显得黛玉的重要。
倘若他失败了,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一败涂地,那么一切都化为乌有。
宝钗的心不由蒙上一层阴霾,她不想让眼前的亲人发觉,随意编了一个理由离开。
第72章
开春后,群臣们都见不到皇帝,朝会时端阳公主、二皇子、三皇子并坐,所有的奏折也是送往内阁,批复下来也只有阁批,不见皇帝的朱笔。
这日五更,黛玉赶着未落的月色去皇城内上朝,寒风凛冽中听见两位年老的臣子在低声交谈。
“陛下今日不会又不来上朝吧?”
“唉,大概是不会来了,陛下已有了春秋......唉哟,这个天可真冷,我一把老骨头快受不了,可叫等着春耕的百姓怎么办呢?”
“国事艰难,陛下仍不立储位,叫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人人都想博从龙之功!真真是叫乾坤倒悬,日月无光......”
“慎言啊老兄!你我熬到这把年纪,没能入阁,不就是盼着能够子孙平安告老还乡吗?快小声些!”
“我偏不!臣子本忠,我今日就算是死在朝堂上,也一定要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黛玉悄悄挪身去看,只见那一位谨小慎微的臣子被吓得吐了吐舌头,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旁边义愤填膺的臣子,黛玉知道他,是礼部一个品阶不高的员外郎,姓张,为人耿介,与大多人都合不来。
看来应该不是李德明安排的。
黛玉回身,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已经在大殿的顶阶上站着,不太满意地投个眼神给自己。
他忙敛身站好,这时太监奏报,几个殿下已经在殿中坐定,命臣子们可以按序入内。
上朝中这位张员外郎果然直接站出来,先说了一大堆诗书礼仪,被坐在左边的二皇子抬手喊停,“上朝奏事,要简快明晰,那么多之乎者也,你写在奏折中便好了!”
“殿下,臣确实有事要禀报,如今群臣难见圣颜,心中惶恐难当,民心难安......”
“陛下修道在即,”李德明不耐烦地打断他,“三位德高望重的阁臣理事,我等监督政事,并无不妥!何作此言?”
张员外郎明显激动起来,“人人都在装聋作哑,老臣却做不到!殿下岂会不知?如今臣不为臣,只为党争,一双眼睛不落在民生疾苦上,只盯着对手的细枝末节,恨不得明日就能令其下狱!为何会如此?还不是因为如今储位高挂,人心虚浮!”
他说得痛心疾首,几乎要将心肺要呕出来,“今年春日格外冷,春耕在即,有哪位朝臣提出为民之策?试问诸位之心,有谁还在为国为民,而非肖想着从龙之功?!”
话音一落,殿中安静如雨中坟地,只能听见窗户被寒风阵阵撞击的声音。
李德明正要脱口而出胡说八道,却看见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没说话,便不肯多嘴。
林如海站在群臣之首,心中叹道,可惜今日胡阁老因身体的缘故,不然定能和他相和起来。
他和身旁的郑语沧对视一眼,看到郑语沧眼中闪过的轻蔑光芒,于是便出列要说话,没想到端阳公主已经开口。
珠帘晃动,清亮的声音传出,“你说得有理,臣子应该忠心于朝政大事的,不会妄想左右皇帝陛下的立储之心。明日擢升你为礼部左侍郎,是为诸臣榜样。各位也该反省自身,将心思放正!”
已经泣不成声的张员外郎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这把年纪还能一下就提为六部的辅臣,他今日原来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心来。
其余臣子也都纷纷目露震惊。
端阳公主继续说:“陛下虽身在修道,但耳目心神皆在此。诸位切莫以为陛下不在,便可以肆意妄为。”
林如海收回了脚步,看向了黛玉的方向。黛玉低着头,一副已经了然于胸的神情,丝毫不惊讶。
又叫这个小子算计着。
朝会后,林如海和郑语沧相伴往阁部里走去,郑语沧语气颇为尖刻,“公主执政,哪里有这样的祖宗旧例?我听说是令郎给陛下提的建议,我看你还是要回去好好教导令郎,莫损了祖宗颜面!”
林如海呵呵笑道:“郑阁老为何如此气愤?端阳公主可是你的外甥女呢!沾亲带故的,又比二位皇子和气,难道不是你向陛下推荐的吗?”
郑语沧惊叫,“怎么可能?”随后又酸溜溜的,“陛下现在一心修道,连你我都不常见,倒是令郎,想要面圣比我们容易数倍!”
林如海轻描淡写,“或许是托皇后的福吧,毕竟陛下常在深宫里。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郑阁老也算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了,你怎么不去求求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