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连忙道:“多谢甄大人体谅,我们原也不为着闹事,只想知道这慈佑堂究竟是做甚的。”
次日早晨,众人再赶来慈佑堂时,清安师傅还没回来。
甄栩道:“各位父老乡亲,先别着急,且听我先说。这慈佑堂每批只招十个女童,年龄可宽限至六岁,吃住都由州府拨银子,每日也可回家住。”
围在慈佑堂周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家中六岁的女仔也干不了活,还要费粮食。若是这慈佑堂是正经地方,让她每日来这里吃饭,到了十五六岁再嫁出去,可不就花费少了许多。
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了犹豫之色,可还有几个仍是一脸不高兴:“谁知道你们收女仔究竟要做甚么。”
忽然,远处一辆马车向慈佑堂这边驶来,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只见昨天那小丫头满脸喜色,扶着清安师傅从马车上走下来。
待两人下了马车,车夫从车厢里取出一个有些沉的箱子。小丫鬟向清安师傅郑重行了一礼,然后笑道:“多亏了清安师傅,我家太太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我们家老爷愿意出百两金子感谢师傅活命之恩。”
众人听说这样大一笔钱,都探头去看,果然见车夫手里捧着的匣子金灿灿的,都有些眼馋。想到若是自家女儿也能和清安师傅一样看病,若是碰上富家太太,岂不是也能得这样一大笔赏银。
立时有人心思活络起来,拉住清安师傅:“清安师傅,我女儿前几日就说想来慈佑堂了,您可一定要收下她呀!”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也立刻反应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清安师傅围住,也不提先前非要关掉慈佑堂的事了,只想把自己女儿也塞进来。
甄栩示意衙差拉开众人:“诸位莫要缠着清安师傅了,她忙碌一夜,也该让她休息一下。我安排人在此抄录登记,诸位领了牌子,便可先回家了。”
众人这才乖乖排起了队。
回到后院,见黛玉正忙着写些什么,旁边的瑶光小小年纪,坐在桌子一边看的认真。
甄栩见这情形笑得不住,他走过去把瑶光抱起来,又看向黛玉正在写的东西。上面列了十数条,竟然是慈佑堂的章程。甄栩笑道:“娘子真是神机妙算,今日之事全靠娘子解围。”
瑶光仿佛听懂了甄栩的话,跟着对黛玉傻笑一回。
黛玉摸了摸瑶光的小光头,对甄栩嗔道:“即便我没想出这一招来,栩哥哥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原来,根本没有哪位富贵人家的太太恰好难产。黛玉当日在府中听说慈佑堂被围困,便想出这个办法。
正说话间,晴雯和周恒也走了进来。周恒虽在穗州任职,然穗州城在兵祸之后才修整好,便暂时借住在此。
晴雯脸上还带着怒意:“那些人可真是,先前围住慈佑堂,是怕女儿不能给家里干活。后来见能赚银子,立时便抢破头要把女儿送来。”
黛玉拉住她的手:“姐姐别气,司马迁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如今既能招到女学生,即便是为了钱,也没什么。”
晴雯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想到昨日情形,心中仍有一团火气。
甄栩笑道:“好妹子,你可别想着慈佑堂的事了,我这里还另有一件事要托付于你。”
晴雯听说了,眼珠一转:“兄长也有有求于我的时候,那我可得仔细拿乔了。”
甄栩可不怕她刁难:“虽说是我要麻烦你,可此事若成了,恐怕你还得谢我一谢。”
京城荣国公府
才到春日,院子里草木繁盛。且说自贵妃娘娘下旨之后,贾府便一改往日奢靡的作风,遣散了不少下人。因此,府中的丫鬟婆子们很是老实了一阵,只怕惹了太太不满,便要被放出府去。
可是今日,婆子们却是实在忍不住了,在院子里拔草时,一个婆子小声道:“听说怡红院那一位如今怀上了!”
另一个婆子也道:“我听说都那一位的身子都有四五个月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瞒下来的。如今南安郡主还没嫁过来,这姨娘便先有了身孕,要是让南安郡主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可不是嘛,咱们府里都知道了,离传到外面也不远了。不过听说南安郡王既被俘虏,又犯了大罪。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南安郡主就要受牵连,她还不一定能嫁给宝二爷呢。”先头的婆子自觉自个儿知晓内情,说了一大串。
又有个婆子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太太知道后大发雷霆,要让花姨娘堕胎呢。”
荣禧堂中,王夫人正在大发雷霆。原本她命人给袭人端去了堕胎药,虽然知道这堕胎药对女子伤害巨大,可她不能让儿子婚前便弄出个庶长子来。
原以为袭人最是个老实听话的,谁知小丫头来报,袭人不仅没喝,还撺掇着宝玉来正院求情。
眼见着宝玉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王夫人心疼不已,把宝玉扶了起来:“我的儿,你何苦如此!袭人没了这个孩子,往后还能再有,可若是她生下这个孩子,咱们在皇上跟前如何说得过去呀!”一边说,一边心中暗恨袭人居然让儿子与自个儿离了心。
宝玉哭道:“母亲从前要遣散秋纹芳官她们,我只依着母亲,半句话都不敢说的。可如今袭人怀了我的孩儿,我还摸到过那孩子在袭人腹中踢腿,您怎么忍心让我舍弃这个孩子。”
王夫人见着宝玉哭得伤心,自个儿也心痛万分:“我的儿,你舍不得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就如同我舍不得你受苦一样。如今留下这个孩子,对你是大大的不利。就算咱们不娶南安郡主,其他大户人家也会对这个孩子有忌讳的呀!”
宝玉却是下了决心,第一次违抗母亲:“那我便不娶妻子,只与袭人过活罢了。”
第68章 西去
荣国府的家仆们都知道,近来宝二爷又着了魔,也不知道袭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宝二爷平日里虽是个只爱脂粉的混世魔王,却一向孝顺,这两日为着袭人肚子里的孩子,居然跟跟王夫人杠上了。
王夫人气得头痛,可她只有宝玉这么一个儿子。想到南安郡主虽名义上是郡主,却早就不得圣心,便与贾政商量一番,送袭人去庄子上养胎。
宝玉却把袭人看得死死的,留人在他身边,不然就要出家做和尚去。
王夫人木鱼也不敲了,佛也不拜了,哭得双眼红肿。玉钏劝道:“太太何苦如此,既然应了宝二爷,便干脆让袭人待在园子里待产罢了。”
王夫人恨恨道:“我原本瞧着她是个老实服侍主子的,这才抬她当了姨娘,谁知道她原来内里藏奸。”
说罢又是后悔至极:“我就该早些给宝玉订亲。原本老太太想撮合林丫头和宝玉,我瞧着林丫头病恹恹的,两个孩子又都还小,便故意把两人给岔开。如今看来竟是错了。”
想到近日听到的消息,王夫人如鲠在喉。甄家的那个小子出身不如宝玉,聪明灵秀也不如宝玉。也就是他自从和林丫头定了亲,才一路青云直上。若不是他横插一脚,林丫头和宝玉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与林丫头订婚的肯定是宝玉,那林丫头旺夫必然会旺到宝玉身上。
如今甄家那个小子在岭南立了功,又有他妹子和林丫头新制成的什么“飞梭”和“瑶光机”,他可是在陛下面前大大地露了脸。连老爷都夸赞不已,说什么若是此事可成,给工部的拨款就有着落了。
玉钏道:“林姑娘与宝二爷原也属天作之合,那时候林姑娘还小呢,太太也没想到林老爷会给林姑娘那样早就定下亲事。这原也不是太太的错,只是天意弄人。”
王夫人长叹一声:“罢了,林丫头的事已经过去了。眼下却是得顺宝玉的意,给他把妻子娶进门来再说。南安郡主再不好也是宗室之女,我断不能看他以妾为妻。”说罢吩咐玉钏去看贾政回来没有。
身在穗州的甄栩可不知道王夫人的心声,他近来公务繁忙,除了要筹备棉纱作坊,还时常搜罗海外书籍。只是,找回来的书虽然有很多,读懂却是不容易。
甄栩虽然还残存上辈子学过的一点英吉利语和德意志语的印象,可惜两种语言都有变化,好在穗州有来自欧罗巴好几个国家的传教士。
福里格经人传话,知道有位从京城到岭南的高官要见他,激动地整晚没睡。能得到级别如此之高的官员接见,对于他们这群来了穗州整整一年的传教士来说,还是第一次。福里格是传教士中雍国话学得最好的,这才得到这次机会。
他摸了摸自己才长出的头发,赶紧戴上帽子,换上儒生道袍。先前为了传教,福里格和同来的传教士学着僧人剃了头发,可“洋和尚”的头衔反而让他们不为百姓所喜。过了几个月他们才知道,虽然雍国不乏受人尊敬的高僧,可也有许多假借僧人名义坑蒙拐骗的假和尚。
后来福里格暗暗观察,发现雍国有地位的人都是穿道袍的儒生,与其他传教士商量过后,他们都花钱到裁缝店裁了灰蓝色的道袍。
为了表明自己对即将见面的官员的尊敬,福里格早早就开始准备礼物,雍国人都说“礼多人不怪”,想来总会起点作用。从德意志带来的美酒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雍国又物产丰富,他只能找出一些剩余的香料、金银和珍珠。
福里格看了看桌子上东西,总觉得虽然贵重,可摆在那里总有点少。他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灵机一动,拿出几本厚厚的书籍,如此一来,礼物便显得丰厚许多。
肩负着教会的希望,福里格只觉得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雍国的官员都不待见传教士,他不会不来了吧?
正觉得心情沮丧,就看到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福里格十分诧异:虽然打听过这位甄大人,知道他战功卓著,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
福里格连忙鞠了一躬,就听那年轻官员道:“福先生还请不要拘束,今天我是私人名义到访。”说完甚至还用德意志语重复了一遍。
听到熟悉的母国语言,虽有些不标准,可也让福里格大为惊讶,一时之间连背好的词都忘了个精光。
他连忙磕磕绊绊地介绍自己准备的厚礼。就见那位年轻好看的雍国官员,只看了那些名贵的香料和金银珍珠一眼,却认真地捧起了自己用来充场面的几本学术著作。
福里格虽是神学院毕业,可他家境不错,是医学、生物学、物理学的爱好者。福里格仔细一看,这位甄大人看的是才从英吉利翻译过来的《心血运动论》。
没想到这位官员如此年轻,还对医学有研究。福里格连忙又找出几本医学书籍,对甄栩道:“大人可以看这个,这个也是!”递了出去福里格才发现,自己拿的多是英吉利语著作,心中有些忐忑:“我可以帮忙翻译!”
“没关系,英吉利语我也略懂些,若是你能协助翻译就更好了。”甄栩微微一笑。
这位年轻有为的官员真是让人如沐春风,福里格心里生出几分好感,忙道:“没问题,没问题!”
再见到这位年轻官员已经是三天以后,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美貌的女子。福里格看那女子盘发,知道这是雍国已经嫁人的女子才有的法式,立刻猜出她便是官员的妻子。
果然听甄大人说道:“这位是我娘子,她也同我一道学习你们的语言。”
福里格虽然有些诧异,但能多一个人跟他学习,就多一分传教的希望。他立刻高兴地直点头:“好的好的,两位大人请坐。”
接下来的几次会面,虽然表面上是福里格教学,可他感觉这位甄大人实际上比他知道的多多了。
“听闻如今欧罗巴的棉布都来自天竺?”
福里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他原本以为这位见多识广的大人要和自己聊前几天那些书。“我们那里种不了棉花,用的都是麻和羊毛,天竺的棉布质量好,就是贵了点。”福里格如实回答。
就见那位大人露出个微笑:“我这里有更便宜质量更好的棉布,或许,你能找本国的商人同我谈一谈。”
时光易逝,眨眼间瑶光已经六岁了。初来岭南时,她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如今她不仅官话说得顺溜,还时不时冒出几句岭南话和姑苏话,甚至还会不少德意志语。
紫鹃听瑶光叫了她一声,接着不知又叽里呱啦了什么,忙问道:“小小姐,你说什么呢?”
黛玉笑道:“她呀,撒娇呢。”
瑶光皱了皱小小的鼻子:“哎呀,我刚刚说的不是官话嘛?”
甄栩进来,见着瑶光这副小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瑶光是个神童呢。”
瑶光这才开心了些,拿着甄栩给她专门编的书本,叽里咕噜了几句便去看书了。
黛玉发愁道:“眼下如此,日后这孩子――”
甄栩揽住她的肩膀:“你放心,过几年就好了。”
恰好,晴雯进了院子,见他们两个举止亲昵,笑道:“哎呀,我可来的不巧了。”
黛玉红了脸,把甄栩推开。甄栩摸摸鼻子:“妹子这样高兴,可是有甚好事?”
晴雯一挑眉:“欧罗巴的一位公爵邀请我和黛玉去他们那里参观呢。”
甄栩笑道:“可见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先还有人上书参穗州棉纺厂,今年棉纺厂上交的银两足够让他们无话可说了。”
这几年,棉纺作坊逐渐扩大为棉纺厂,生产的棉布洁净柔软,虽然穗州到欧罗巴比天竺要远些,可机器加持之下生产的成本却低了许多。且雍国的印染技术本就高超,又有晴雯和黛玉结合欧罗巴文化的专门设计,穗州这个半官方半民间的棉纺厂生产的棉布一到欧罗巴,便被抢购一空。
福里格的家族在这一项贸易上便赚得盆满钵满,时不时托运一些贵重礼物让福里格转交。至于这趟参观邀约,也是出于甄栩的暗示。
一来虽然有了棉纺厂,可下一步要如何做他没什么头绪,若是此时能去西洋诸国走上一圈,也能有所启发;二来,皇上这几年再没有其他子女降生,后宫里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之间的帝位之争已经隐约有了雏形。他与二皇子可算得上亲戚,这几年又大出风头,难保皇帝不会为着平衡使出手段。
此时正是激流勇退之时,甄栩与黛玉商量过后,便下定了决心。
黛玉道:“想起幼时在扬州,时常在官邸看游记,未料想竟然真有机会可外出走一遭。”
甄栩有些得意:“可知我是个说话算话的正人君子。”
黛玉想起当日在扬州的情形,也不笑他,只道:“虽只是私下的邀约,可事关棉纺厂,总要上书请皇上示下。”
甄栩点头,微微露出些嘲讽之色:“圣上是必允的,我在岭南六年,却不许我回京,名义上是因为慈佑堂和棉纺厂,实则是怕我结党,影响太子之位吧。皇上未免太小看我了。”
晴雯和黛玉都有些酸意,离京六年未能见着父母亲,心中思念几乎不能细说。
甄栩见她们两人面露伤感,也是一叹:“我会奏请圣上,出使西国之前,让咱们回京告别父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棉花这个事情很复杂,想了解的话可以看《棉花帝国》。明清的税收也很复杂,这里就不特意区分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