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彻坐在白玉桌案前,心想,他就知道,姜雪容怎么可能和沈泽有什么?
果然,弄懂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后,他身心舒畅多了。
萧明彻长舒一口气,微微挺直背脊,想到长庆适才的话,平南侯府?
呵,若真是平南侯所为,倒是又给他送上了个机会。
-
这日上午,萧明彻又来茗玉轩看姜雪容。
姜雪容方才睡醒,甚至还没来得及更衣,听得萧明彻至,匆忙梳洗一番,而后便躺在了床上。
萧明彻踏进宫门,一眼看见了昨日他留下的那幅字和那幅画,都被银蝉裱好,挂在了显眼的位置。他目光扫过,迈进里间。
姜雪容长发披散,半躺在床榻上休息,正欲起身,萧明彻便免了她的礼。
“今日感觉如何?”萧明彻问。
“挺好的,多谢殿下关怀。”她微微笑着,笑容礼貌又乖巧。
其实心里有点苦恼,殿下最近很闲么?怎么又来了。
来也就罢了,若是看她一眼就走,那也行,只是,殿下不会又要坐很久吧?
两个人这么干巴巴地坐着,真的很没意思啊!
不过殿下最近好像确实挺闲的,官员们都放假了,殿下按说也只好跟着休假。难怪殿下能来她宫里坐这么久。可是他不是有四个嫔妃么?他若是真这么闲,完全可以轮流去她们宫里坐坐的嘛。
萧明彻:“那就好,孤看你今日脸色也比昨日好了些。”
姜雪容嗯了声,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看吧,又开始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气氛。
姜雪容硬着头皮坐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萧明彻听她主动唤自己,抬眸看她:“嗯?”
姜雪容道:“时下正值年节,殿下能来看嫔妾,嫔妾心里很高兴。只是不免想到另外几位姐妹,若是殿下也能去看看她们的话,她们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她说完,有些忐忑,观察着萧明彻的反应。
萧明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将他往外推?
呵,她倒真是与众不同,若是换了旁人,巴不得换着法子求他留下来,她倒好,主动把他往外推。
很贤惠,很省事。
他好像应该开心。
但是他一点也没觉得开心,反而有点烦。
看起来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宠幸别的女人,一点也没有争风吃醋的意思。
虽然他以前认为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是他现在突然觉得,其实她若是争风吃醋,应该也会添几分趣味。
他摩挲着指腹,看向姜雪容的眼睛,询问:“那你觉得,孤该去谁的宫里看看?”
姜雪容被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他爱去谁宫里就去谁宫里呀。
可是他问了,自己又不好不答,只好维持着乖巧的笑容道:“嫔妾以为,殿下应当雨露均沾,几位姐妹宫中都可去看看。”
这回答很好吧,多贤惠啊,一点也不争风吃醋。
萧明彻试图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道:“哦,你这话也有道理。”
他随手拿过一旁几上的摆件把玩,漫不经心道:“正值年节,孤的确也该雨露均沾,去她们宫里瞧瞧。”
他把摆件放下:“不过还是改天吧,你身子还没好,孤应当多陪着你些。”
第72章
姜雪容在听见萧明彻上一句话的时候,已经心里开心起来,以为他终于打算要走,但下一瞬,听到萧明彻的后一句话,那喜色便僵硬在眸中。
她垂下眸子,笑道:“多谢殿下关怀。”
尽管她笑着,但萧明彻没觉得她很开心,她只是对他表演着笑容而已。
这结论让萧明彻心里又烦起来。
萧明彻默然不语,只盯着姜雪容看。
他老盯着自己干嘛,好尴尬啊,感觉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了。
姜雪容眨动睫羽,微微蜷曲手指,抓着手中的锦被,锦被上金丝绣线绣工精致,栩栩如生地绣了一幅春日百花图。她用指腹摩挲着金线,感觉到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而萧明彻的视线该落在她身上。
救命,能不能不要再盯着她看了,真的感觉很局促,如芒在背。
她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怎么一直盯着嫔妾?可是嫔妾哪里不合规矩?”
萧明彻道:“没有。”
他只是心里有点烦,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排解这种烦,索性一直盯着她看。
在她开口之后,萧明彻终于挪开视线。
姜雪容松了口气,偷偷换了换靠着的姿势,她期盼着萧明彻也能觉得这样的气氛没意思,而后赶紧起身离开。
但她的期望落了空,萧明彻的确起身了,不过不是要走,而是吩咐人去乾元殿取他的书来。他自去外间的榻上坐下,对她道:“你若是累了,便睡一会儿,孤在这儿看书,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唤孤。”
睡觉当然合姜雪容的意,她成日几有大把的觉要睡。她含笑应了声好,慢慢躺下去,将那百花锦被拉上来些,仍是背对着的姿势。
她闭上眼睛想,希望她醒过来的时候,殿下已经走了。
她这些日子睡得很足,因而其实白日里睡不了太久,这一觉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
今儿的天气不算太好,阴沉沉的天色压下来,寝间里光线有些昏暗,炭火烘得屋里暖暖的。柔纱的幔帐不知何时垂落下一片,遮住了姜雪容的视线。她睁开眼,细白手指撩开幔帐,视线随意地瞥了眼,好像没看见萧明彻了。
她正欲松口气,终于走了……
心里的声音还没落地,就听得脚步声绕过障屏,进了寝间。
正是她以为走了的萧明彻。
姜雪容怔住,殿下怎么还在?
萧明彻握住她的胳膊,扶她坐起身,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要喝水?”
姜雪容嗓子有些哑:“想喝水,谢谢殿下。”
萧明彻应了声好,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姜雪容捧着热茶,慢吞吞地喝了两口,又放下了。
萧明彻目光落在她身上,又问一遍:“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姜雪容摇摇头,问:“我睡了多久?”
萧明彻:“半个时辰。”
姜雪容噢了声,又道:“殿下一直在看书么?”
萧明彻嗯了声。
而后归于沉寂。
过了会儿,萧明彻开口问:“一直躺着也不舒服吧?一直闷在宫里也没意思,要不要出去走走?”
姜雪容当然也觉得闷,本来如果萧明彻不在,她在宫里倒立都可以。但因为萧明彻在,很多事都不好做。既然现在萧明彻提出来了,姜雪容没有拒绝,掀开锦被下床。
她披了件袄子,正要唤银蝉进来帮她穿衣服,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忽然笼下一片阴影。
萧明彻身上淡淡的松枝香气袭来,扑进姜雪容鼻腔,姜雪容一怔,下一瞬便感觉到萧明彻的手搭在她的袄子上,正替她整理着衣裳。
“好了。”他回身,眸光又在她空荡荡的脖子上落了落,道,“戴上手套和披风,外边风大。”
姜雪容点点头,乖巧地戴上手套和手炉,跟着萧明彻往外走。
银蝉和绿蕊就在门口守着,见他们俩穿戴整齐出来,有些惊讶。怎么良娣和殿下也没唤她们进去伺候?
银蝉跟在姜雪容身边,问:“良娣要出去走走么?”
姜雪容嗯了声,一旁的萧明
彻道:“孤陪她出门走走。”
这话一出,银蝉就不打算跟着了,她可是个知情识趣的婢女。有殿下在,肯定会照顾好她们家良娣的。
银蝉往后退了一步,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姜雪容和萧明彻并肩而行,出了茗玉轩的门,一路慢慢往前走。
天空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尘,没有太阳,只有不时刮来的凛凛北风。姜雪容把下巴缩了缩,藏进披风的毛领里,她觉得这是散步,应该慢慢走,但萧明彻大概是长得高腿也长,步子迈得大,没几步就要把姜雪容甩在后面。姜雪容只好加快些步子,追上他的步伐。
如此反复几次,把姜雪容累得不行。
她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停了下来,看着萧明彻的身影。
萧明彻见她停下,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姜雪容语气带了些抱怨:“您走得太快了,嫔妾追不上。”
她这话似乎带了些委屈,又像跟他撒娇似的。萧明彻怔了怔,有些受用。
“孤走慢些。”他看着姜雪容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红,她额角的碎发也被吹得有些乱。
他忽地伸手,想替她整理一下头发。
姜雪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往后退了一步,退完以后又觉得直接的反应好像太过,自己理了理额角的碎发,扯动嘴角道:“好了。”
萧明彻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方才那一丁点得喜悦又被这凛冽寒风吹散了。
他道:“那再走走吧。”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出很远,快到飞燕殿附近。
洛慧儿正在宫中发愁,近来有人在查她,她害怕会查出什么,但又安慰自己,她给家里写的信都已经烧掉了,应该查不到她头上。
萧明彻看见不远处的飞燕殿,想到长庆查出的结果,说:“你那日被人推落水中之事,孤已经查出了一些东西,与平南侯府有些瓜葛。”
这毕竟事关她,她应当知晓。
姜雪容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平南侯府?
平南侯府是洛良娣的母家,那就是与洛良娣有关系?
她忽地有些心里发冷,纵然她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进了这宫墙里,难免要直面这些阴谋诡计的手段。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她自己亲身经历,差点被人害死。
可她和洛慧儿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说不上吧,她们之间是有些矛盾,可在姜雪容看来,至少再怎样也没到要她命的地步。
她不禁后背发冷,在萧瑟的冷风里颤抖了一下。
萧明彻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安慰道:“你不必害怕,孤自然会查出真相,保你平安。”
姜雪容抬起头来看着萧明彻,这句话固然很动听,但是她在家中后宅看了这么多年,男人的宠爱和承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这一瞬是真,未必下一瞬也是。
何况殿下与她之间,更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她只笑了笑,道一声:“谢谢殿下。”
萧明彻道:“若是当真查出与洛氏有关,你想怎么处置她?”
姜雪容被他这话问得一怔,什么叫她想怎么处置?
这种事,自然有殿下和皇后做主,哪里轮得到她来处置?
殿下这么问,不会是在试探她吧?
姜雪容谨慎道:“一切全凭殿下,倘若谋害嫔妾之事当真与洛良娣有关,嫔妾相信殿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这是自然,孤定会秉公处理。”萧明彻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问上这么一句,姜雪容的回答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似乎不是他想听的回答。
可他想听什么回答呢?
想听她同自己撒撒娇,吹吹枕头风?那是他父皇与其他宠妃的相处模式。
她算自己的宠妃么?
他原本很否认这件事,在那些传闻出来的时候,甚至觉得荒谬。但现在,他则想坐实这件事。
宠妃,自然要落在一个宠字上。
他要给她恩宠,给她明眼人都能一眼瞧出来的恩宠。
萧明彻心下有了些想法,收回视线道:“走累了么?要不要回去休息?”
姜雪容点头:“是有点累。”
萧明彻道:“那回去吧,洪冬,传步辇。”
回到茗玉轩后,萧明彻仍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看着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姜雪容只好让小厨房准备下萧明彻的膳食。
两个人一道用过午膳后,萧明彻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明彻一整个下午也留在了茗玉轩,一直到夜幕降临。
姜雪容的心慢慢有些紧张,怎么殿下还不走啊?不会殿下还要留下来让她侍寝吧?
她虽然说现在能跑能跳,但再怎么说也还是个病人吧?经不起侍寝这种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