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5章 自相残杀
==========================
宋弋清先是去了轻尘的内院,她拉开门扉时,透过一缕光,里头的女子明显惊慌得四处藏匿。
魔种只有“邪”与“欲”二字,他将那群女子折磨得不轻,宋弋清嗅觉灵敏,只一嗅,就闻见了腥气。
所有人都偷偷摸摸瞄着宋弋清,带着忌惮与审视。
宋弋清眼仁刺痛,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喉口被毒哑,艰涩得扯不开唇角。
“走吧。”
耳边是女子的哭哭啼啼,以及踹打谩骂:“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跟你长着相似的一张脸,真是让我恶心……”
一通发泄后,才争先恐后的朝外跑。
只是猝然间,脚步声戛然而止,诡异的静谧致宋弋清不安得惴惴惶惶。
她转身,朝门外奔去,险些踩空跌倒,却没趴跪在地,只慢慢起身,余光瞥见一地的尸体残骸,血色遍地,具具女尸目眦欲裂到惊悚。
轻尘归来,手中还提溜着一位女子,不知生死,只是没了挣扎迹象。
只等轻尘走近后,宋弋清才确认那人还活着,只惊恐失魂的紧盯着她,眼底暗恨与怨毒,都快要将宋弋清深埋。
又被轻尘随意丢弃。
轻尘神色清凌:“我把她们都杀了。”
猝然,寒气侵体,宋弋清瞳孔猛缩,对上那双寂寥幽暗的眸子,不自觉发了颤。
遒劲清癯的指尖捻起下颌,轻抬着端详,落在宋弋清脸侧的红痕上,乍现几分怜惜,想用指腹轻蹭。
“你要觉得她们在我身边碍眼,我把她们都杀了便是。”
轻尘音色寒凉:“看来杀得没错。”
宋弋清双目瞪得浑圆,目视轻尘,呕吐了两下:“你……为什么偏要杀了她们?”
好歹也曾……,轻尘却能轻易痛下杀手。
同样的脸,却在轻尘侧目时,那女子恐惧到极致,瑟缩得躲到了宋弋清身后,寻求庇护。
“放了她。”
轻尘除却眼底的阴翳,他并不残暴,面部情绪起伏不大,不赋太多情感,好似雪山经久不化的万刃寒冰。
“放了她?”声色如水。
“我本想的是将她们的五官都剜下来,重新捏造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躯体,平白让她们多活了几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下不仅那群女子恶心,宋弋清也恶心。
轻尘刚有所动,宋弋清下意识就想护在那女子身前,只是轻尘杀招极快,女子脖颈再一次落入他手,双脚悬空。
宋弋清锁骨被扣,无形的力定住了她的身,叫她动弹不得。
碎骨的响动格外清晰,顷刻间,女子就双目外瞪咽了气,再之后,轻尘大手一挥,那具尸身竟连一缕发丝都没留下。
凉飕飕的寒风袭来,冻得宋弋清骨骼都止不住颤栗:“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她们?她们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看见她们。”
言罢,那几句尸身就化作虚无,不复存在。
宋弋清巴掌大的面容上很是疲惫,上天偏爱她,将她的五官雕琢得完美,清冷脱俗,玉骨冰肌,只稍煽鸦羽,就能让人心弦轻拧。
可泛红的眼睑,足矣让人看出,是哭过的,又生出脆弱,叫人怜惜。
绛红的唇一如既往的润泽饱满,叫人心底徒生旖旎,想要攫取檀口中的香甜。
只是带着薄茧的指腹刚一擦上红唇,还未等轻尘贴近,宋弋清就疏冷地后退,眼底裹挟着他了然的情绪。
失望,痛心,以及……恐惧。
她在怕他。
轻尘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又道:“蛮荒的妖魔两族与我无关,我不会帮他们做什么,只待他们事成后,会与我们互不打扰,你可一直待在亓云山,若是哪日觉得无趣,我也可以带你下山,所到之处,绝不会有一魔一妖碍眼,至于九州内的人族……”
“有人在,就会徒增许多是非,所以他们必定是不能再活着的。”
“三日后,全天下的修士都会来此亲眼目睹书祈珒他们受死,届时,我不仅会亲手杀了书祈珒他们,那些修士也逃不掉,凡人我可以不动手,但天下所有的修道之人,绝不可能活。”
强烈的胆寒入体,宋弋清险些身形不稳,微晃后神色恍惚,似玉山将颓。
轻尘虎口钳住宋弋清下颚,迫使她仰头以他对视,无尽的侵略透过那双阴鸷的眸迎面而来:“我本想的是,三界之内,只剩下你我,我已经很仁慈了。”
“仁慈?”宋弋清勾唇挑眉,失笑得却万般无奈:“这个词用不到你身上。”
杀遍这世上的所有人,也算仁慈吗?
对魔种来说,也算是了,毕竟他是灭世主,在他手底,连残活的草木都不会有。
同吃同住三百年,宋弋清本以为轻尘总该有点人性的,可她还是错了,魔种生来就只有恶欲,只知弑杀,
宋弋清刚吐出一口浊气,白雾就在空中凝结,水光淋漓的眸底猝然展笑。
“轻尘,你帮九州度过难关,就这一次,之后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我无关,我答应你,我们寻一处隐秘地,再不问世事,只有你我,可以吗?”
轻尘眼底只闪过一瞬动容,又转瞬即逝,寒风凛冽,却吹不散人眼中悲凉。
“宋弋清,我不是戚沢,没那么蠢,只要一方夙愿没达成,那么这场战役终究不会停止,要么人族灭亡,要么妖邪尽散,否则,他日同样的情形,你还是会放不下。”
“人族不会领你的情,魔族也只会将你视为败类。”
“你与我,都是不容于世的,只有你我,所以你最好的结局,是和我依偎在一起。”
“你不累,我都累了。”
她确实累了,心力交瘁,无能为力。
她转身,想要逃离这儿,逃避这所有的一切。
“只要你踏出这里,我就先杀了戚明轩,再屠尽人族。”
宋弋清步伐猛顿,背对着轻尘,笑堪比哭,笑自己可笑,嘲自己身不由己。
转身,带着掌风的巴掌狠狠甩在了轻尘面颊上。
她又去了关押书祈珒等人之处。
宋弋清推门而入,洒进一缕久违的光,刺破了里头的黑暗和腐败,她施施然至书祈珒跟前,居高临下,却无睥睨的倨傲,倒是更为落魄。
“师兄,不得不承认,终究是你赢了。”
“我答应你,只要你护九州安定,我这具肉身,随你处置,想怎么折磨,还是用别的法子替柳凄凄复生,我都全力配合。”
“呵。”
书祈珒仰头,几滴血顺着那镌刻的容颜棱角至下颌,不屑冷笑。
“天地倾覆,邪祟乱世,你这时觉得我是对的,自私的不是我了?”
“宋弋清,你没机会了,你一步错步步错,自私自利,不可一世,到头来这天下所有的劫难,都是因为你!”
她求书祈珒解开她身上的囚仙环,可书祈珒却不为所动。
“我就是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你亲手养出来的魔种祸害苍生,屠戮三界!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三界是如何毁在你的手中的!”
“宋弋清,知错和后悔怎么够?我要的是你活着,你追悔莫及,你难以赎罪!”
宋弋清身形欲倒,却顽固苦撑:“你想报复我的方式有很多种,何必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你可曾还记得你的职责?”
面对宋弋清示弱,书祈珒愈发自鸣得意:“何必?不让你最看重的天下苍生都身处炼狱,又怎么能让你和我感同身受?书析伝,戚沢,徐子澜,到头来你也和我一样,苦心绸缪,都化作一场空,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畅快!”
“死?我从来都不怕死,让轻尘杀了我又能如何?怕的人该是你。”
书祈珒说对了,她确实怕,面对轻尘,她能看清轻尘眼底的贪掠与侵占,那股邪/欲日益疯长,只待一朝宣泄。
-
夜半,亓云山后山,墓碑前,戚明轩来回踱步,焦躁全写在脸上,急迫得感觉都要烧起来了。
“明日他真的会屠杀所有的修士的,轻尘这儿无计可施,三军更是溃败,难不成,这天下真的要亡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宋弋清也消极:“只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因为以轻尘的实力,足以诛仙,那是她无法企及的。
戚明轩又拜了拜书寻的墓,都寄希望于书寻了:“浔阳真人,你在天有灵,显显灵吧,你说说你,当日为什么偏要把那囚仙环交给书祈珒那个逆徒,这不是害人吗?”
事已至此,他都想说两句浔阳真人昏庸了。
宋弋清也抬手,贴在墓碑上,细细摩挲:“师父,你也像从前那样,告诉我该怎么办吧。”
如果不是真无奈,她也不会在书寻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可啜泣着,一股恶心直充宋弋清颅顶,宋弋清扶着腰,接连吐出两口苦水。
戚明轩也着急:“怎么了?是不是最近血腥见得太多?”
宋弋清抬手,不甚在意:“无碍。”
戚明轩也没在意这个小插曲:“书祈珒那儿,当真没办法吗?他好歹也是道系嫡系弟子,真的一点仁德善念都不讲?你骗他呀,骗他你有办法替柳凄凄复活,让他先解开你身上的禁制。”
可又想想,这么拙劣的谎言,书祈珒又怎么可能会信。
月色皎皎,银丝倒悬,此处与天相接,滑落的流星都格外清晰,蓝绿的浩瀚苍穹也有所破裂,宋弋清知道,这是天地崩裂不远了。
听俯瞰着山下,这座往日仙门,早已魔灵飘荡。
她躺在榻上,辗转难眠,猝然,细微的步伐由远及近,直至那人躺上床,靠在她的身后,宋弋清一阵悚然,后背发凉,浑身止不住抖动。
轻尘枕着手臂,未有太多逾矩的动作,只目光幽深,盯着宋弋清乌黑发丝,轻嗅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淡香,格外神清气爽。
“明日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宋弋清。”
剩下的那群凡人,以及邪祟,都不足为惧。
长夜漫漫,宋弋清只希望这一夜能再慢一点,可天光凿破黑夜,晨曦已至,死期终究是来了。
以往,世人以修仙问道为荣,高人一等,可如今,那把闸刀对准了他们的脖颈,他们心如死灰,悔不当初,恨不得朝轻尘跪拜求饶,只为求那一条生路。
其中,却也不乏傲骨嶙嶙之辈,可在看清轻尘变幻出来的魔灵,拖着一个个人时,难免煞白脸色。
那群人早已被折磨得非人,剜眼、割耳、削臂、断四肢,浑身浓郁腥臭的血迹结了痂,模样惨绝人寰。
书祈珒与柳青芜还好,只受了皮肉之苦的折磨,显然,并不是轻尘心慈手软。
轻尘居高,棱角分明的脸未落,只轻垂眼帘,冷睨着无力爬起的书祈珒,阴戾恣睢:“不废掉你的四肢,是要让你在今日跪在我面前,求我赐死。”
“修真界有十二道杀阵,魔界也有三十六道酷刑,必是比你的千机阵难熬。”
话落,人群中蓦然跳出来几人,朝轻尘攻去,是书嵊。
“孽障,看我今日不替天行道收了你!”
气势倒是足,只是不堪一击,还未等那几人近身,就被魔气震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轻尘眸光斜散,透着慵懒与恣傲:“谁杀了他们,我就免去他今日一死。”
话毕,不少人相顾张望,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杀意,人群如潮,朝书嵊等人拔刀斩去。
轻尘也没放过书祈珒等人,灭魂钉一枚一枚嵌入书祈珒的血肉中,碾碎书祈珒的骨骼,铮铮傲骨变得鲜血淋漓。
“今日,你们的长泽仙君明明有机会救你们,只要她解开宋弋清身上的囚仙环,宋弋清就能与我一战,我或许会死在她手中,但书祈珒偏偏要看着你们死。”
“现在知道孰善孰恶了吧?”
一听书祈珒能救他们,众人自是朝书祈珒投去求生的渴求,目光如炬,可书祈珒却不为所动。
一时,众人对书祈珒多了指责与怨恨,万目睚眦,化作如有实质的剑,随着那些灭魂钉,一次次刺入书祈珒体内,更有甚者,脱了鞋靴,朝书祈珒砸去。
“为什么?你明明能救我们,为什么要看着我们死?”
“你才是恶贯满盈,道系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还有柳青芜这个毒妇,都是因为他们二人作恶,才害了我们性命。”
宋弋清伫立在轻尘身后,看着这场闹剧,神色波澜不起,她料想了今日的惨剧,也惨败。
“你觉得很有意思是吗?”
轻尘恰恰相反,他饶有兴致:“为了活命,自相残杀,见风使舵,没意思吗?”
“他们本可以合力杀了我,可他们却只会欺软怕硬。苍生愚昧,这群修仙问道的,更是无能,这样的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不妨你猜猜,泽屿的弟子为求自保,会不会动手?”
会。
书嵊已经连杀了好几人。
原来人被逼入绝境时,真的会摒弃所有的信念。
轻尘轻挑凤眸,眼尾末梢薄情且玩味,更是煽动众人:“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活着离开这儿,我说到做到。”
宋弋清阖眼,眼底满是悲情色彩,不忍多看,周遭碰撞的兵器那般激烈,铮然嗡鸣,划破血肉后,腥气萦绕在鼻尖,更是挥之不去。
不动手厮杀,就只会被人鱼肉,因此丧命。
太多人杀红了眼里,戚明轩也不忍直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抿得颤动的唇瓣下,是咬紧的牙根。
“我本来以为,你心性只是冷,而非恶,因为没有人生来就是恶,但我想我错了,你是魔种,你应天地邪气而生,生来就只剩下杀戮。”
蓦地,也拔剑而起。
只是他在轻尘面前,只堪堪撑了两招,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可轻尘连眉眼与眼睑都未掀动。
戚明轩不服气,抹了把唇边血液,眼底却无比坚韧,继而拿起剑,做无谓的争斗。
“我知道我杀不死你,还有可能会死在你手里,但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早已为我不耻,为天下唾弃。”
“宋弋清她可从没有对不起你过,你又将她置于何地?多年看苦心孤诣教诲,居然只教出来一个魔头?还有戚沢,这三界安稳可是戚沢用命来守的。”
“轻尘,收手吧,这天下从来都不是某一人、一妖、一魔的天下,你觉得祂不好,我们共同改变不行吗?你、我、宋弋清,只要我们想,我们就能将祂变成我们所想的那样,为什么只想着毁去?”
轻尘肃杀的眉眼无神,宛若一句傀儡,只稍作思忖,而不过心:“收手?如何收手?”
“我不想当宋弋清,太窝囊了,我要当三界之主,何人敢忤逆我,我定叫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