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无法想象皇后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火起得这样决绝,把自己烧得这样彻底。
那样一个娇气的皇后呀!
大周皇宫内一处极其偏僻的宫殿。
一个看起来不大的男孩,蹲在空荡荡的殿里,摆弄着他那一堆小石子。一张分外清秀的小脸,早已脏乎乎的,只一双眼睛依然干干净净,干净得近乎一无所有。
大周曾经的七殿下,已经越来越少的人还记得他的年纪了,时光好像在他身上停住了,总也不见长大。
一个胖乎乎的老太监这时候过来了,旁边人纷纷喊着“康公公”。
这殿里下头人人都懒,带头的就是康公公最懒。
康公公吩咐人都下去,其他人就都笑着下去了。都知道康公公以前仁寿宫和永寿宫两头巴结,眼下只能可着祁太后所在的慈宁宫可着劲儿巴结了。
这会儿,还不知道又想起什么,回头好往慈宁宫卖好去。
两个小太监揉着鼻子退下。
一个道:“这都三年了,也不知道干爹他老人家到底什么时候能走通慈宁宫的门路,好歹也把咱俩给捎出去!这鬼地方再待下去,咱们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另一个道:“悬!我听人说——”
说着附耳叽叽咕咕一阵子。
“真的?”头一个问。
另一个朝正殿方向撇了撇嘴:“别看在咱们面前人五人六的,在慈宁宫里见个人恨不得都能喊爹!这两年,倒是也能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上话,也就跟个狗一样吧,给太后添个乐子,太后如今还愿意看两眼.....等哪天太后看腻歪了,只怕咱们这位康公公就是趴下满慈宁宫汪汪叫也白搭了.....”
头里那个太监龇牙咧嘴道:“到底是干爹,咱们就是再——,这尝屎尝尿的事儿,啧,还是张不开这个嘴啊!”
另一个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小声点!”说着好像自己嘴里都有味了,往地上狠狠淬了一口,低声道:“还干爹呢,咱喊他干爹,都跟喊慈宁宫守门的干爷爷一样!”
“嘶,这么大年纪,康公公他老人家倒是真喊得出口呀!”
.....
闭合的殿门内。
胖乎乎的康公公蹲下,瞅着七殿下。
“殿下?”
七殿下听不见一样,摆着石子。
康公公叹了一声,从袖中掏出帕子给七殿下仔仔细细擦了脸。
七殿下一无所觉,只盯着他的石子。
康公公慢腾腾收起帕子,一双老眼静静地看着地上一堆堆石子。
摆吧,摆吧。
至少能活着不是。
一老一小,就这样蹲在这个空荡荡的殿中。
最后,康公公起了身,仔仔细细理了自己新换上的衣裳,白胖的脸露出一个笑,又唤了一声:“殿下。”
这次他喊完,康公公恭恭敬敬跪了下来。
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望着眼前的男孩,道:
“殿下,老奴这是最后一遭伺候您了,以后——”
康公公默了默,慢慢起身,慢慢道:
“殿下,老奴告退了。”
他前面的男孩依然蹲在那里,推动着他眼前的石子,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康公公推开了殿门,离开前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咱们殿下。”
两个太监立即热情道:“瞧干爹这话说得,咱们什么时候不上心了!只不过就殿下这个蠢——”
康公公停住步子,转头,看向两人。
两个太监一愣,不知为何,总觉得康公公这一眼异常瘆人。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康公公已经走远了。
一看就是往慈宁宫方向。
回过神的一个太监呸了一口:“也就剩下在咱们面前充爹了,还不是赶着给人家当孙子去!”
不过半个时辰,两个太监正懒洋洋靠着殿门晒太阳,就见一个宫人见了鬼一样,白着一张瘆人的脸跌跌撞撞进来了,一张嘴,惊恐至极:
“康公公,康公公他!”
“怎么了?”嘴里问着,心道难道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终于惹了太后厌烦了.....
两人也有些慌。
就听来人狠狠一个大喘气,这才把话说完:
“康公公刺杀圣皇太后!已当场射杀!”
两个太监啊了一声,等这句话在脑中又转了一遍,两人腿一软:“谁?刺杀!康公公?”
那个好吃懒做的康公公?
那个为了往上爬连圣皇太后的屎尿都上赶着去尝的康公公?
他们殿里的——康公公?
好不容找到声音,其中一个扒着对方哆嗦着问:“康公公刺杀谁呀?”
刺杀慈宁宫那个守门的同公公?
来人一脸惨白道:“圣皇太后!”
“康公公刺杀圣皇太后!”
天地顿时变色。
鬼一样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三个,三张惨白的鬼一样的脸。
就在不久前
慈宁宫“有刺客”的呼喊声一片,彻底乱成一团。
谁也没想到一直小丑一样拼命讨好太后的公公,骤然动了手,灵活得完全不像一个胖子。
像一只骤然起飞的大鸟。
一个优美的弧线,人就已扑倒了宝座上的太后!
随之就是汩汩的鲜血从他身下涌出!
炸开的慈宁宫里慌乱成一片。
康公公抽出了刀子,一下子跃开好远,手起刀落,郑嬷嬷就随之倒下。
他们这才意识到七殿下那个偏僻的殿里,藏了身手如此可怕的一个人!
宫人呼啦啦就往外头跑!
康公公不仅没趁乱逃,反而上前拿刀扫开了还围着太后的人,探手向太后颈动脉处。
这时候禁卫军已经拥了进来!
灯火惶惶中,康公公直起身,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他挑了挑眉,慢慢看向其他人。
手中的刀鲜血淋淋。
他肥大的身子一动。
箭矢如雨。
康公公发出鸮鸟一样的怪笑声,很快变成了一只刺猬,怪笑着倒下了。
*
同样是这一夜
北地,献王府
虽已到了春天,太阳一落还是冷得厉害。
献王府后院阴影处,管家陈茂握着施姑姑的手,低声道:“我去说,就说你病了,起不来!”
他们都知道自从去年冬天,太皇太后变太妃,准备了大半年的进京,一下子搁置了。太妃情绪越来越不好,王府下人日子不好过,其中最不好过的就是施姑姑。
这时候施姑姑抬手掩住了陈茂的嘴:“别!别为了我,让太妃对你也起了嫌隙!”
陈茂用力握着她的手,最后也只能亲自送她进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陈茂目瞪口呆,忘了反应。
施姑姑进去,礼行了一半,就突然动了!
心气不顺的献太妃还没反应过来,一柄窄刀就横到了她的脖间,轻轻一划。
跟杀鸡一样。
鲜血涌出,落在施姑姑那双极美的手上。
献太妃呕呕叫了两声——
施姑姑漂亮的手一推,献太妃脖子一歪,圆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再也没了声息。
一直到王府府卫的长剑穿透施姑姑的身体,陈茂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片鲜血中,他看向十年来王府这个最谦卑最温婉的女人。
她的目光看向东南方向——
京城所在的方向。
陈茂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知道一直到死她都没看他一眼。
又一剑穿入。
陈茂看着这个温柔纤弱的女人,挣扎着,朝向东南,倒下。
始终睁着眼睛,嘴角却带着笑。
*
同一夜,西南宋家一处府邸中。
叫忠叔的管家,各处查看过,来到了这一处。门口小山一样的年轻人看到他顿时一笑,他摆了摆手,阿宽忙捂住嘴巴,表示他懂。
阿宽蹑手蹑脚过来,这么壮大的一个人这么走路,看起来怪好笑的。
忠叔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问:“少主还没睡?”
阿宽回:“没。”
“在做什么?”
“擦刀。”
闻言,忠叔上前几步来到廊下,透过开着的房门,看到了灯下的少主。
坐在一张金丝楠木桌前,安静地擦着一把长刀。
不远处一挂珍珠帘静静垂着。
春夜的风吹动了珍珠帘,金丝楠木圆桌前的人抬了头。
他看到珍珠帘后有人走过来,这人笑了一声,又轻又软,隔着珍珠帘看向他。
宋晋握着白色棉布帕子,落在刀上的手轻颤。
他不敢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忠叔见宋晋看得认真,不由也顺着看过去:
只有一挂珍珠帘,轻轻随着夜风晃动。
当啷一声——
长刀掉在了地上,忠叔就见少主已经起身,冲向前。
他一惊,忙喊了一声。
宋晋好像骤然回神,重新回到金丝楠木桌前,弯腰捡起了自己的长刀,静静道:“忠叔。”
忠叔不安地打量了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少主:“家主吩咐老奴来看看。”
宋晋嗯了一声。
忠叔最后还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少主您,刚才是看到什么了?”
宋晋顿了顿,重新拿起一旁棉布,淡声道:“没什么。”
忠叔行礼退下。
宋晋重新擦刀。
刚刚,她突然说:“大人,我疼!”
夜深了,宋晋擦着手中长刀。
夜风吹动珍珠帘,宋晋听到帘子轻动,有轻软的笑声。
他抬了头。
看到她在向他走来,却不肯靠近,停在了珍珠帘后。
“嘘!别喊人,求你了!”
宋晋安静地看着她,轻轻笑了。
好,不喊人。
别怕。
郡主,别怕。
定远三年夏,各地雨水不断,一直到入秋,饥荒再起。
定远四年,春。
八百里加急敲开了深夜的皇城,一个消息迅速震惊整个京城:
前首辅宋晋,联北地旧部,从蜀地举兵,清君侧!
已连下九城,正向京城逼来!
各地受到祁党剥削镇压的失地农民纷纷揭竿而起,从四面八方朝着宋晋的起义军靠拢。
大周皇权,摇摇欲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