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过来时,就见钟沛英许是因为越说越兴奋的缘故,离着自己越来愈近。
阿意有些不习惯,忍不住向后仰了仰身子隔开些距离。
但没想到钟沛英的手正巧伸了过来,似是想摸摸她的头顶,现在因为她后仰的动作手上落了空,在空中短暂地滞留了下。
阿意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陌生人摸她的头顶,可下一瞬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些尴尬,她下意识望向钟沛英的眼睛——
是失望?伤心?或者生气?愤怒?
都没有。
很明亮的一双眼睛,只是方才爽朗的笑变成了现在柔和的笑意,“我记得,三年前你刚到顺江府时,我也是这样想揉你的脑袋,也同样被你躲开了——”
她还记得,那时的阿意看上去乖乖巧巧的,但实际上像个幼年小兔子一样,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立马竖起耳朵警惕着,他们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放下了戒备心,愿意信任他们。
但现在,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她不伤心阿意不记得她,她只是心疼阿意又要经历一遍那样的历程。
“对不起,若不是二姐姐的疏忽,你应该就不会摔着了。”
“应该怪我,阿意,那天四哥应该送你回来的!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就让你一个人——”
他们争着担责,倒是阿意听着两人的话很是不解,疑惑反问道,“为什么你们要道歉?拉扯我的也不是你们呀?”
她已经从钟沛嘉那里得知了自己磕到脑袋的前因后果,所以如果要来的道歉的话也该是魏家的人吧?
看着小姑娘澄澈的眸子,钟沛嘉强压下眼中的酸意,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对,咱们阿意说得对!”
钟祺也忙应和着点头。
……
姚大夫嘱咐过中午一定要吃了饭后趁热喝药,所以小厨房里在药煎得差不多了时就派人来传了话,好在阿意因为之前吃得少,现在也的确有些饿了。
钟沛英和钟祺两人还不愿意回去,小绫无奈,只得吩咐厨房那边多送些饭菜过来,让他们一起在这里吃。
用完午膳后,汤药也刚好了到了可以入口的热度,阿意对汤药很是抵触,但是想到自己要是想要去找五哥哥便必须得好好养伤,于是便主动接过了丫鬟手中的药,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了下去。
奇怪的是,这汤药倒是算不上很苦,至少远远比不上她以前喝过的那些。
只是这汤药里不知都放了哪些药材,喝完后没多大会阿意就感觉困意翻涌,她本来是在听着钟沛英和钟祺二人讲着顺江府的趣事,最后竟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中。
床边,听着阿意清浅的呼吸声,钟沛英和钟祺对视一眼,俱是有着笑意,然后一起踮着脚向外走。
钟祺特意落后了半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青竹的锦袋,里面正是一枚樱桃状珠花。
钟沛英回身看来,恍然大悟,小声道,“难怪听常伯说你昨天在库房里翻腾了半天玉料,原是为了这个,还别说,雕得的确不错!”
钟祺虽没应声,但眼中也明显有着得意。
他本还想问问丫鬟将阿意剩下的那枚樱桃珠花放在哪儿了,好将两枚放在一起对比对比,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梳妆镜旁就明摆摆放着那枚珠花。
倒是省得问了。
两枚珠花都放在手心,不比较不知道,一放到一起倒是衬得他自己做的这枚有些粗糙了。
钟祺拧着眉反复丈量,思索着回去之后要怎么继续打磨——
正专注着,忽听见旁边钟沛英“咦”了声,“这里面怎么还有一枚?小祺,你之前不是说丢了么?”
钟祺也愣了下,抬手将钟沛英所指的那枚从琉璃首饰盒中取了出来。
三枚珠花放在手心中,除了自己做的那枚外,另外两枚明显是一对的。
同样的工艺,同样的栩栩如生。
第17章
难不成那日在望江楼时珠花没丢?或者是粘在了阿意的衣裳某处,后来丫鬟帮着换衣裳时又发现了?
问了小绫,小绫的确也不知。
阿意身边原来的几个丫鬟如今又被罚去了外院,钟祺还想将人喊过来仔细问问,院门口忽然传来了声音,
“二姑娘和四公子可在这儿?”
“在呢,春喜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儿?”这是松月院的小丫鬟环儿的声音。
“三姑娘说要去徐府,差我来问问二姑娘和四公子要不要一道去?”
“我这就去——”环儿正要说自己进去问问,一转头就看见钟沛英和钟祺二人已经出来了,忙让开了身子,“二姑娘,四公子——”
钟沛英直接摆摆手拦住她的话,转头看向春喜道,“你去给沛嘉回个话,就说我和小祺先回去换个衣裳,等会儿直接在府门口见。”
他们几人约着去了徐府,到了后是如何又被如今已经是徐家少夫人的钟沛音拉着细细问了好几遍阿意的情况,得知其中的凶险后,钟沛音是如何气得坐着担架让人抬着去了魏家家中大闹一通的……这些都暂且不说。
且说阿意这边,下午阿意还未醒时,崔清若带着姚大夫一道过来又给阿意探了探脉象。
得知一切都恢复良好后,崔清若长松了一口气,又反复问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夫人不必担心,倒也并无太多禁忌,只注意些头上伤口切莫挤压到,洗漱时也莫要沾到水即可。”
崔清若点点头,忽想起今日听沛嘉说起过阿意十分想去隔壁找那位纪二公子之事,便又特意多问了几句,“姚大夫,阿意还要再养几日方可外出?”
“这个倒也并无定数,四姑娘伤势在头部,只要小心些,并不妨碍出行,且从五脏六腑调和的层面来讲,病人心情愉悦些,是更利于身体恢复的。”
姚大夫说完,又补充了两句,
“但最近天寒,稳妥些的话,不妨继续在家中多养几日。”
崔清若仔细听着,一一应承下来,“今年冬确实比往年都要冷些。”
旁边鸣翠听着,也附和道,“可不是嘛,这大雪也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但就是一点转暖的迹象都没有,真就是硬生生的冷!”
这般的冷,直至延续到了第二日下午也仍旧没有半点减轻。
走在外面时,哪怕浑身下来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也常感觉冷气在直往身上钻。
纪安一进屋,尚且来不及脱下斗篷,就先凑近了火炉将手放在上面取取暖。
满金给盛了一碗热姜丝红枣汤过来,“大公子,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天冷,店里也没什么生意,我看其他家的铺子也都关门了,便也关了一道回来了。”他用暖和过来的手搓了搓有些发僵的耳垂,转而问道,“二弟回来没有?”
满金脸色迟疑了下,“这倒是没看到——”
但话音还未落下,就看见门外有道熟悉的身影,满金忙将人喊住,“盘豆,你这里来回乱窜什么呢?二公子可放学回来了?”
盘豆停住脚,脸上笑嘻嘻的,“回来了回来了,满金姑姑,我这不是刚买了些糕点装好给二公子送去垫垫肚子嘛!”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盒子。
满金瞪了他一眼,“少贫嘴,快去吧。”
屋中,纪安听到后,向外探身补充了一句,“书房里可有再添一个火炉?”
“回大公子的话,已经添上了!”
盘豆回着话,声音已经越来越远。
到了离书房门还有十余步时就放轻了动作,开门进去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书案边,纪昭正低头持笔写得认真,像是完全没察觉盘豆进来一样。
盘豆眼珠子转了圈,不敢上去打扰,自己寻了个比较远的角落站定,直接用一只胳膊抱着那盒子,另一只手打开盖子熟练地拿了块绿豆糕塞进了嘴里。
嗯,还是这家的好吃!上次买的西街的那家就太干了,吃着噎人!
可惜今天的铺子都关门关得早,不然还可以去街口那家买点糖霜山药豆回来。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已是五六块糕点下了肚。
口腹之欲满足了,心思也就开始飘忽,就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而已,眼睛就已经忍不住向着书案的方向飘了好几回——
外面天色都已经要黑了,公子人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他记得昨日上午钟家老爷子还亲自上门来了一趟,当时公子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么,愿意假扮一段时间那位姜小姑娘的哥哥,总不能这“一段时间”就单指个昨日吧?
要真这样,公子这事做的不地道,毕竟前日还亲口说要善待人家功臣的家眷呢!
这般一想,盘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手下又捻了一块绿豆糕塞进了嘴里,眼神又悄悄地向着瞥去,谁知,这一看去正和纪昭抬眸看过来的眼神撞上——
他吓了个够呛,刚还松松散散靠在墙上的身体立马挺直了不说,连口中的糕点都硬是一口全部咽了下去,脸上瞬间挂上一个正经表情,
“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明明才只是一瞬没听到回应而已,盘豆却感觉每个呼吸的时间都格外煎熬,他心里直打鼓,脸上神色将近挂不住,“公子若是无事,我——”
我就先出去了?
但后面这几个字却如同和糕点一起吞进了肚子一样,在纪昭的注视下,死活说不出来。
最后干脆心一横,咬咬牙不退反进,“公子,您今天不去那个了?”
纪昭看着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摸样,眉头皱起,“不去哪个?”
盘豆本就气虚,此刻话音出口更是小声,“呃——就是去看姜小姑娘——”
他说着,生怕纪昭没听明白,还一道用手指了指钟府的方向。
纪昭:“……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余光觑见他脸上并无不高兴的神色,盘豆略微大胆了些,忙用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公子你今天怎么没去哇?”
“我每天都需要去?”纪昭反问。
盘豆愣了下,这倒也是,似乎也没什么每天都要去的说法,但,但,
“那姜小姑娘不是大病初愈么?而且还没了一段记忆,听说现在连亲人都不认得的,她现在就识得公子你一个人,你要是也不去看她,小姑娘岂不是忒可怜了些?”
他话音未落时,纪昭疏远眉间就已经浮现不认同,“她不认识我。”
盘豆“啊”了声,心中懵了瞬反应过来后竟有些语噎。
啊对对对,人家认得的的确是人家的“五哥哥”,可现在公子您不就是这个“五哥哥”嘛?
第18章
但这话他没敢说出口,只避开纪昭的目光,迅速找了个由头开溜,“公子,您功课是不是还没做完?您继续忙哈,我出去前院看看!”
一出了门,盘豆就长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呼,公子这气势是越发足了,仔细算算年龄,如今也不过才十余岁而已,方才一冷脸,自己都跟着发怵,这若是再过几年,岂不是一眼就被旁人看出来不同寻常了?
不过这份心操得也太早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已经可以回宫了,盘豆挠挠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先放一边,边走边抬手从盒子里掏出最后一块糕点来,正要放进口中时,眼神倏得微变,脚下已经先一步一个打转绕过了转弯处的来人,主动招呼道,
“满金姑姑,您这是去哪儿?”
满金随意摆了摆手,急着去忙的样子,“有事儿。”
倒是走出了好几步远后,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嘀咕了声,这小子,怎么一开口一股子绿豆糕味?
如今的学堂几乎可以说是钟家一手操办起来的,授课的几位夫子则是钟家和徐家一道从各处请来的,学识上自不必说,态度上同样极为负责认真。
夫子每日留的课业一般不多,但常有巧思之处。
纪昭早在放学路上时便已经将文题琢磨了一遍,是以下笔时极为顺畅,方才盘豆在的那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完成了大半,直到后面被盘豆偷看过去的眼神打扰到才暂时停了笔。
但盘豆出去后,剩下的那最后几行反倒是迟迟没有完成。
——你要是也不去看她,小姑娘岂不是太可怜了些?
纪昭目光仍旧落在笔尖上,可眉间却微微蹙起,盘豆的话刚在脑中浮现,下一刻就被他反驳了下去。
可怜?怎么会。
钟家如今可以说是绝大部分的关注都放在了她身上,举一家之力照看她哄着她,哪里会可怜?
想到这里,他收回思绪定了定神,将已经微微变硬的笔尖重新润了润墨,正要下笔时脑海里突然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五哥哥,如果,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你听过但是没见过的人……你也会害怕吗?
——五哥哥,可不可以每天都来看我?
……
盘豆从书房出来后便一路又溜达进了厨房里。
厨娘张大娘一看见他进来便忍不住笑了,“怎么了?又要找东西吃?”
“大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就不能帮您烧个火添个柴?”
他话音还未落,灶台后面便探出一颗小脑袋来,“盘豆哥,有我烧着呢!”
说话的人是张大娘的小孙女福福,常过来帮忙。
盘豆见状也不尴尬,熟练地将门口的小马扎拿出来在灶台旁坐了下来,一边烤着火一边道,“大娘,你最近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昨天夫人还夸您了来着!”
“哦?夸我什么?莫不是你胡诌的吧?”张大娘本正在案板上切着菜,听到这话回过头来,脸上明显不信的摸样。
“夸您菜买的好,账记得细,汤做的鲜……”
他一口气罗列了十多条出来,张大娘口中虽仍是不信的摸样,但脸上却是已经笑得停不下来,“行了行了,到底是想吃什么?你说吧,大娘给你做还不成么?”
“就前儿的那个豆腐丸子!”
“行,等明儿我去买菜时就买点豆腐回来!”
张大娘本是一口应了,但却突然想起什么般又摇了摇头,“明儿个恐怕还不成来着,那个豆腐就单单麻脸老头那儿卖的好吃,但听说麻脸老头的女儿英子做错了事被东家打了一顿赶出来了,伤得不清,还不知道老头儿明儿出不出摊呢!”
听她这样说,盘豆也没当回事,只说不着急不着急,倒是福福听到了一脸认真纠正道,“小英子姐姐没做错事!”
张大娘瞪了一眼过去,“你个小孩子家知道个什么?别乱说!”
福福干脆站了起来,“是小英子姐姐告诉我的!今天下午娘让我去借剪刀,我就去了小英子姐姐家,小英子姐姐说,她是看见了主人家的女儿被人打了才被辞退的!”
“人家英子是在大户人家做丫鬟,府里的小姐还能被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