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瞧见她僵住的指尖,燕昭心里闪过懊恼,看来是将人吓到了。
阿意还在抬头等着他的答案——
燕昭喉间稍紧,想什么?当然是想什么时候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拥着她,牵着她的指尖放在的自己的衣襟上,引着她的手心沾染上自己身上的温度——
暗中咬了下舌尖,燕昭压住不断上涌的心思,开口道,“在思索——怎么处罚行刺之人,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原来是这样——
阿意眼中恍然,放下了疑虑,摇摇头提醒了声要是碰疼了让他记得吱声后,便继续低了头来进行手上的动作。
随着贴身衣衫一点点拨向一旁,纱布开始显现出来,药味也逐渐浓郁,阿意紧紧盯着,待看清伤势中心处时,眉心顿时一跳,一时之间,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就是你说的擦了下而已?!”
纵使裹了层层纱布,也能看出伤口这处已经——已经接近心口处,更何况箭上还淬了毒。
若是再偏差一点——
阿意根本没勇气想。
“看着吓人,实际上没那么严重,”
燕昭忙拉着人坐下,轻轻揉着她的手心让她放松,一遍又一遍给她安慰,
“你忘记了?延盛十三年,我答应过你带你下山买糖葫芦,延盛十六年我答应过你要每年都给你送青丝绳,延盛十七年,我说过要带你看京城的花灯……这些我可都还没做到呢,怎么可能随便丢了自己的命?”
他眸色温柔,缓缓说来时,阿意听得眼中恍惚了一瞬,不知不觉间,泪珠直接将面上染湿了一片。
燕昭看得心疼,取了帕子来给她一点点擦眼泪,“哭什么?我此番大难不死,必定有后福——”
阿意被他这话逗得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泪眼朦胧反驳道,“哪有人用这话自己说自己的?”
“那你说,我听着好不好?”
阿意声音哽咽,“我才不说——”
“好好好,不说,”整颗心都被她的眼泪浸泡得湿漉漉的酸软,燕昭满心只想着让她笑一下,正要开口继续哄她时,却见眼前人忽然抬了眸子仰着头看向他,神色认真,眸子清亮,
“不要什么大难之后的后福,只要永远的平安。”
“好,只要永远的平安。”
燕昭如是保证道,手下无声将人握得更紧。
……
他身上伤势这般重,坚持上了山又说了这么多话,再如何好的底子也已是有些坚持不住露出疲态来。
阿意扶着人到了他往日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杯温水过来,瞧见他苍白的唇色时,眉头不自觉间又开始蹙起,“五哥哥,你今日回去后,就不要再过来了,专心养伤才是。”
说完,不见燕昭应承,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道,“听到没有呀?”
燕昭却只是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阿意不满,越想越觉得,“你今天就不该过来,万一伤口崩开了怎么办?”
燕昭闻言,突然叹了口气,未直接回应她这话,只转而道,“我昏迷的时候,突然做了个梦。”
“梦?”
“嗯,我梦见我醒来得太晚,急急忙忙到了千佛寺上时,却发现你已经不告而别回了顺江府。”
这是哪门子的梦?
阿意瞪了一眼过去,“你以为我是你呀?我离开京城前,肯定会和你说一声的!”
将杯子塞到他手中,阿意又转身要将盒中的糕点取几块出来放在盘子中,正忙着时,忽然听见身后人说,“必须要回去么?”
阿意手下微顿,忍住回眸的冲动,故作淡定,“不然呢?我不回去留在京城作甚?再说了,外祖父和大舅母可都等着我回去,而且我也想念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
眼见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理由,燕昭却一句也没听进耳中,而是选择直接用行动打断——
将人从案边拉回来面对着自己,趁着阿意想要躲开之前,先一步看着她的眼睛开了口,
“小祖宗,你是真不知我心意还是假不知?”
阿意怔了下,慌乱之间,仓促开口,“什么心意?”
话一出口,反应过来,忙要说些别的别的岔开话题,但是已经没了机会。
转瞬而已,两人已是易了位置。
老招数屡试不爽,燕昭一手覆在她唇上,不给她开口反悔的机会,一手拉下阿意想要去捂住耳朵的手,微沉的嗓音响在她耳侧,
“什么心意?喜欢你的心意。”
阿意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忘记了挣扎,良久,才似是突然回神般,勉强开口,“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五哥哥,我觉得你还是先想着怎么把伤养才是,对吧?”
“刚刚听清了么?没听清我再说一遍?”
“你伤口要崩开了——”
“我,燕昭,心悦你。”
“你松开我,我要喊小绫进来了?”
“还没听清么?”燕昭面上似是苦恼,但眼中明明带着笑意,“要不我再说一遍?”
阿意眼神躲闪,抢先道,“那你喜欢去吧,反正,反正我不喜欢你!”
“当真?”
阿意点头,毫不迟疑,“当真。”
下一瞬,便听得眼前人的笑声响起,燕昭不知从何处取了一面铜镜过来,举起与她同照——
光亮铜镜中,鬓发微微有些凌乱的姑娘,脸上染满了红晕。
阿意第一次见这般的自己。
她蓦得想起那日梦境中穆姐姐追问她的话,“阿意妹妹,你脸色为何这般红?”
她下意思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但她一动,铜镜中的人影也动,阿意忙又把手压了下去。
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一时之间,阿意竟怀疑起自己今日是不是误食了豌豆,才会这般似是心悸一样。
离得这般近,燕昭自是没错过她错乱的呼吸,笑意更浓,“当真?”
被逼到无处可退,阿意反倒是凭空生出了一股勇气来,直直看回去,索性承认了,“就是喜欢你又怎么样?那我以后也还有可能喜欢别人!”
终于听到她承认的欣喜还未来得及开始,便被阿意后半段的话堵到心塞,燕昭眸色微动,不气反笑,诱哄她道,“刚刚没听清,再说一遍好不好?”
当我不敢说?阿意气势更足,“就是喜欢你——”
可这次,后半段根本没有出口的机会——
燕昭隔空吻了下她的眉心,心满意足,“好,我知晓了。”
还能这样?阿意错愕了一瞬,见他终于松开了手,正要开口反驳他,余光忽然瞧见他耳上不正常的颜色,心头一动,眼中狡黠闪过——
燕昭注意到,警惕骤起,当即便要去拦住她想说的话,但是没想到阿意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在他疑惑的瞬间,唇角忽然多了一抹别人的温度。
一触即离。
阿意克制住刚刚那一瞬带来的慌乱,向着椅背靠了靠,下巴微仰,“咳咳,我看你还是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吧!”
说罢,不等他回应,就直接从他胳膊下钻了出来。
故作淡定到案边喝了半杯茶,才缓解了唇上的不自在,阿意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警告”他道,“要是我不回去,我外祖父一定会来京城接我的。”
燕昭依旧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来,“嗯。”
就一个“嗯”么?
阿意疑惑,鼓了鼓脸颊,继续道,“我已经和外祖父说过了,下个月初六就启程回去。”
回应她的,仍旧只有一声“嗯”。
见他确实没有要阻拦自己回去的意思,阿意心头一松,尽量忽略掉伴随其中的酸酸的感觉,思索片刻,又反过来安慰了他一下,“五哥哥,你别难过,人这一生其实也很长的,我以后也可能会遇见其他喜欢的人,你,咳咳,你也可能会再遇见你喜欢的人——”
这一次,背对着她的人却良久没有应声。
阿意没注意到,因为她说着说着,自己情绪也低落了下来,正要打起精神来再劝慰几句时,却见燕昭终于转过身来——
与她想象的不同,这人脸上竟没半点伤心?
甚至还笑?
阿意低落的情绪瞬间变成了生气,正要开口质问质问他是不是之前说的喜欢不喜欢的全部都是谎话,却先听得燕昭先一步开了口,
“能否劳烦咱们豁达的钟意姑娘去喊人请个大夫过来呢?”
“大夫?”阿意一时没反应过来。
燕昭一脸无辜,“我伤口崩开了。”
阿意一惊,顿时忘却了其他所有的话,忙出门喊了小绫快去请吴大夫过来,自己则过来扶着人坐下,气道,“让你刚刚乱动?现在好了吧……”
由着她指责,燕昭一句也不反驳,只抬眸看着她,眼中便忍不住浮现出笑意。
唉,他该如何开口说,不是因为他乱动时伤口崩开,而是她亲自己那一下,他太过欣喜以至于心跳过快情绪激动才让伤口崩开。
还是不告诉她的好,不然被她知晓了,以后成亲后,岂不是要处处被她拿捏住?
吴桥一得知自家殿下伤口崩开,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飞过来。
可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后,一踏进屋子就感受到了不对劲。
屋内,姜姑娘满脸着急,他家殿下却笑得——
吴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直到重新给伤口上了药又缠了纱布要出去时,才脑中一亮,想起一个最合适的词语来——
春风得意。
……
宫中——
燕漠得知人醒了后,匆匆放下手中事便向着东宫赶。
但是一踏进东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直接加快步子到了寝殿,药味依旧未曾散尽,只是本应在床上养病的人却不见了人影。
他一生气,满殿的人都当即跪了一地。
但是等了半晌,却并未见圣上责怪,反而摆摆让他们都滚了出去。
陈茂学亦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小心翼翼抬眸看去,只看见圣上怒容依旧,只是眼中多了分不解,转头向他看来,“茂学,你说说,他就当真那般喜欢那姑娘?一醒来冒着重伤也要去见人?”
第103章
陈茂学一听,心里顿时苦哈哈,但圣上既然问起了,他哪里敢不回答?
“回圣上的话,依着奴才看,太子殿下应确是——”
他回答得小心翼翼,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燕漠眉头皱起,“朕记得,钟家说要给那小姑娘换宗?”
“是,前些日子钟家长子钟朗求到了靖安王殿下面前——”
听他说完,燕漠只觉得心头更烦,良久,才索性将这些糟心事都先放在一旁,边向外走边道,“去把陆岑喊来——”
陈茂学忙应下了,招招手喊了太监过来,小声吩咐,“快去将陆大人请过来!”
御书房中,陆岑到时,燕漠正看奏折看得只皱眉头,看见来人,面色稍微缓和了些,“纪家谋逆一事可有新进展?”
“回圣上的话,微臣听闻太子殿下已醒,正准备去向太子殿下——”
燕漠摆手,“不用去了。”
陆岑面上稍稍闪过一丝异样,不知圣上这是何意,前两日不是特意交代了此事等太子醒了后全权交由太子负责么?这是又改了主意?
龙椅之上,燕漠注意到陆岑脸上的疑惑,心里又是一堵,他倒是想要交给那逆子去办,可是这逆子倒是好,一醒来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见直接就跑没赢了!
可在这朝臣面前,他还得替这逆子遮掩,燕漠压下怒气,
“太子身子不适,往后此事若有进展只管来找朕。”
“微臣遵旨——”
……
千佛寺上——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阿意催促了几遍,却见椅子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不由得起了几分气性,对着他右小腿踢了一脚过去,“你当真不回宫去?”
可椅子上,燕昭腿上挨了这一脚,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将阿意连人带椅子都向着自己身边拉了拉,眼中颇有些关切,“当心踢疼了你的脚——”
阿意闻言,颇有些难以置信,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在说什么胡话?”
说罢,当真站起身了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看一下到底是不是起热烧胡了脑子。
燕昭一动不动,由着她折腾,别说就她那点儿力道踢自己一脚了,就是她咬了自己一口,也是自己该担心她别硌疼了牙齿。
“没起热啊——”上方,阿意眉头皱着,正要再换一只手再试试时,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燕昭仰着头看她,抬手抚开阿意的眉结,“莫要担心,我再歇一会儿就好了。”
这话阿意今日听了不说百遍也有几十遍了,起初还想着他许是累着了,可陪着这许久,自己都撑不住了睡了一小觉,醒来却还是见他睁着俩眼睛靠在床边看着自己神采奕奕的模样——
这样歇下去当真不会越歇越累么?
而且再耽搁下去,下山时看不清路,马车万一压着碎石子之类的难免颠簸,别回头又将伤口崩开了。
这般一想,阿意心里哪里安宁得下来,才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起,“要不我还是请吴大夫来给你看看——”
但话还未说完,便见身下人摇了摇头,“当真没病。”
阿意不大信这话,“那你怎么——怎么这么奇怪?”
难道生了场病性情还能大变?
看懂她眸中的意思,燕昭颇有些哭笑不得,怕再这样下去她越想越偏,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道,“现在回去总可以了吧?”
阿意这才满意,只是对刚刚的问题仍旧心存疑惑,“会不会那箭上的毒还并未解清?我听说有种毒会让人神志不清,会不会——唔!”
嘴上突然被人捂住,阿意不满,正挣扎间,却见他忽然倾身过来,低沉的嗓音趁机直直钻入她耳中,
“我喜欢的姑娘也喜欢我,还不许我高兴一下么?”
阿意一愣,面色陡然发烫起来,一时分不清耳垂上沾染的到底是热气还是他唇上的湿意,等回过神来时,眼前人已经站直了身子,眸中满是笑意,“这下明白了?”
……回应他的是左小腿上又被踢了一脚。
阿意凭借着手指握紧才忍住摸一摸耳朵的冲动,冷哼一声,“你走不走?”
她自认为没丢了气势,脸色也够冷,可实际上,案上铜镜中映出的少女面色盈满红晕,眸中水波荡漾,唇瓣不点而朱,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紧张之下的慌乱遮掩。
怕她等下看见了自己对自己气恼,燕昭强忍住笑,不动声色引着人转了身,反手将铜镜覆在桌在后,不忘快速捏了捏她的鼻尖,趁着阿意生气前先一步收回了手,
“明日再来看你?”
“好——”阿意下意识想应一声好,话到了唇边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明日便搬回家中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