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抬眼瞧见燕昭眼中的笑,阿意眼神忍不住闪躲了下,下意识补充了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话音还没消散,阿意自己就僵住了身子,紧紧抿住了唇,心里有种错觉,或许不是该请吴大夫给五哥哥看看身体,而是应该请吴大夫给自己看看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怎么会也是这般胡言乱语?
呜呜,她刚刚说的什么话啊,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不外如是,这下好了,五哥哥肯定又在心里嘲笑自己。
她越想越懊恼,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郁郁起来,耷拉着脑袋,看也不看燕昭,只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五哥哥,那你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直接头也不回趴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了脑袋,一眼也不想再看这个不停让自己丢脸的房间。
可是蒙住了被子,也还是能听见屋中旁人开怀的笑声——
阿意眸子湿润润的,无声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她性子一向要强,现在这般,她怕是要懊恼到今晚连觉都睡不好,燕昭哪里敢就这般走了?返身回来,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阿意?”
阿意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来,“干什么?”
燕昭小心哄着她将被子掀开后,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
阿意怕碰着了他的伤口,手指一直想要蜷缩起来,却被人小心引着紧紧贴在他身上。
感受到手心的温度,阿意莫名有些不安,疑惑着抬眸——
“乖,闭上眼--”
燕昭指尖温柔拂过她眉眼,声音缓缓响起,
“感受到了么?”
……
阿意这晚最后还是没能睡好。
倒不是因为懊恼自己白日的“蠢话”失眠,而是因着做了好些个梦,醒来之时浑身都有些酸痛。
她迷迷糊糊抬眼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床帐,不经意间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感受到心跳声时,倒是自己将自己吓了一跳,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起昨晚时,她的手心再五哥哥胸口处触摸到的跃动。
那样有力,
和急促。
察觉到脸上已经又有些发烫,阿意“呜”了声,摇摇头试图将这些全部都甩出脑子外,裹着被子直接滚到床内侧——
小绫正在院中看着人收拾东西,听见声响进屋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放轻了步子,正要先倒一杯热水候着时,却瞧见阿意又卷着被子翻过了身来。
咦,姑娘往日不都要再眯一会儿的么?小绫疑惑了瞬,又见阿意平躺着目光有些怔怔的模样,便有些担心,上前小声问道,“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阿意无意识呢喃了句,“我感觉我有些心悸——”
心悸?!小绫一惊,当即就要喊人赶快去请大夫,幸好阿意这时回过神来将人拦住,“不用请……我只是,我只是做梦吓到了。”
小绫仍旧不大放心,只是见阿意说话间气息并无不对劲才没那么紧张,顺着问到,“姑娘做了什么梦?”
什么梦——
先是梦见昨日里真实发生过的许多场景,又梦见到了回顺江府那日,她上了马车忽然发现五哥哥已经坐在了里面,说是要送她一程,但是她催了好些次,他都不肯下车回去,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撩开车帘透透气时,突然发现前面就已经是顺江府的城门,惊愕回眸,车中人却笑着道,
“已经回过顺江府了,所以,是不是该回京了?”
什么回京?
她当即便被惊醒了!
如今回过神来,才觉出这梦境的荒唐,五哥哥一国储君,怎可能这般随随便便的离京?
阿意长呼一口气,劝着自己将梦境忘却,再回过神时,小绫已经先端了温水过来,“姑娘先润润口?”
喝了几口水,阿意也无意再睡下去,干脆起身来换衣洗漱用膳,想着不如早些收拾下山得好——
但没想到她这边刚用完早膳,倒是忽然听到了穆正的声音。
阿意一愣,“穆姐姐,你怎么这么早上山来了?”
“我娘她今日要来给我哥哥祈福,说是拜佛宜早不宜迟——”
“祈福?穆公子是?”
“没什么事,我娘——”穆正摆摆手,稍微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我娘只是想给他求求姻缘,别回头一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有。”
她说话间特意留意了下阿意的神色,见阿意面上根本未有半分异常时,虽早有所料,但心里仍是忍不住感慨了句,她那傻哥哥哎,这单相思的苦怕是要吃到底了。
算了,不想这些,穆正本也不是个纠结的性子,将适才的感慨撩在一旁,环顾了眼院子的箱子,“阿意妹妹,你是要回家住了么?”
“嗯——”
“好哎!”阿意话音刚落,穆正便忍不住笑着道,“这般我往后天天去寻你可就方便了!”
第104章
因着房中的东西收拾好也还要一些时间,阿意便索性和穆正一起到了寺中前院去散会儿步。
说起来,她虽已经在千佛寺上住了些时日,但养病的日子就占去了大半,还当真未曾仔细看过这大修过的千佛寺,如今乍一看,只觉得处处都很陌生。
倒是穆正,因着家中母亲信佛,陪着来过不少次,对各处都极为熟悉。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不过也大都是穆正在说就是了,阿意时不时应上一两声。
直到一路绕过前院时,阿意不经意抬头,突然被一大丛从屋檐上伸进院中的苍翠亮了下眼睛。
这棵树,她记得。
她曾捡过这棵树上的落叶当做纸张,带到后山去在落叶上涂涂画画。
过往顺着这点儿线索浮现在眼前,简朴的桌子旁,坐在板凳上脚还够不着地面的小姑娘,正暗中和身后的小公子较着劲,覆在她手上的力道在引着她向左顿笔,她偏要故意直直一横到底,到最后写出来个难以辨认的歪曲字形时,还要理直气壮和对方理论,
“五哥哥,你看,你教我写的还没有我自己写得好看呢!”
“阿意?”穆正喊了两声都不见人应声,不由得抬手在阿意面前挥了挥,“阿意妹妹,你看什么呢?”
阿意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不好意思笑了笑,“想起小时在这里住的日子了——”
穆正“哦”了声,也抬头向着那树干瞧了两眼,突然拉起阿意的手道,“不如去外面看好了,这棵树已生有两百年之多,从外面看甚是壮观,之前有些不信神佛之事的人,都专门上了山来看这树呢!”
现在虽然时间还早,但来烧香拜佛的人已是不少,穆正拉着阿意一路绕过人群,一出了门,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大树几乎将这一带全部笼罩在它的枝冠之下,好些孩童将从土地中盘虬出来的树根当做凳子坐在上面玩耍,笑声一阵一阵的,阿意被感染到,眉眼也忍不住弯了弯。
穆正侧眸时瞧见,突然趁着阿意不注意伸手就直奔着她脸颊而去,如愿捏到了后,在阿意控诉的目光之下,又讨好的将自己的脸凑到阿意面前来,“别生气嘛,要不你也捏我一下?”
这话说得简直和自家二姐姐说过的一模一样,阿意眼睛轻轻眨了下,“穆姐姐,若是我二姐姐——”
她本想说若是二姐姐在的话,穆正或许会和二姐姐很是投缘,但是还没说完,一抬眼突然见一个步履匆匆低着头走路的男子差点撞到了穆正背上,忙伸了手去拉穆正——
“穆姐姐,你没事儿吧?”
穆正摇摇头示意她别担心,“没撞到——”
说罢,要回身去看那男子时,却发现那男子已经抱着怀中的一团什么东西走远了!
穆正顿时皱紧了眉头,“又是这样的——”
又是这样的?这样是何样?阿意不解,正要问这是何意,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话头不由得顿了顿——
穆正身后,丫鬟朦朦一边掏了帕子来给穆正拍打肩膀,一边压着声音不满道,“这些赌徒,赌到家破人亡了也不知悔改,现在官府在城中查得紧,这些人竟然胆大到跑到这山上来赌!”
阿意听得一愣,下意识问道,“怎么知晓刚刚那人是为着赌钱而来的?”
听得她问,穆正主动侧了侧身子,示意阿意去看她肩下衣袖处——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姜黄色的衣衫,适才离得一步远时看不清,如今凑到面前来,阿意才发现穆正指着的那处明显沾染了些其他的粉末,只是因为也是黄褐色,才不明显。
且好似自己适才闻到的那种怪异的味道就是这种黄褐色粉末发出来的?
“穆姐姐,这是刚刚那人怀中的东西沾了些上来?”
“对,”穆正点点头,又继续解释道,
“这种粉末是一种叫招钱草的东西晒干磨成的,招钱草起初也就是种路边的杂草,牛羊吃的,后来也不知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荒唐话,说是赌牌前将双手在这粉末里搓一搓就带来好运气,因此好些个赌徒私底下都会带着些这个,早些年,还有人靠着贩卖这东西发了家的,后来还是官府出面澄清一二,这风气才消散了些,但直至今日也还是有信的——”
阿意恍然,难怪适才穆姐姐和朦朦能一眼识得出来那人是来赌钱的。
她揉了揉鼻尖,试图将这不舒服的味道推散些,穆正瞧见,笑着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在阿意鼻尖晃了晃,“可好些了?”
荷包上的橘木清香扑面而来,阿意点了点头,正要说好多了,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个眼熟的丫鬟正在东张西望找人的模样,“穆姐姐,那丫鬟是来寻你的么?”
穆正顺着阿意的示意看去,当即忍不住拍了拍额头,“坏了,定是我娘来喊我了——”
她一边招呼朦朦去告诉那丫鬟自己在这儿,一边看向阿意道,“阿意妹妹,我怕是得先回去了——'
话没说完,自己反倒是感觉不放心,这里人这么多,留阿意妹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怎么能行?
于是便摇摇头道,“不成不成,阿意妹妹,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阿意见状,颇有无奈,忙按住她拉着自己就要走的手,“有小绫陪着我,不要紧的,穆姐姐你且先回去吧,莫要让伯母等急了——”
说完,见穆正仍是不肯先走的模样,阿意思索了下,指尖似是随意敲了敲腰间挂着的一枚白玉,下一瞬适才还不起眼的人群中就多个恭敬看过来的人影——
她无声看了一眼过去,眨了眨眼睛,“穆姐姐,这般可以放心了么?”
“放心了放心了!”穆正笑着用力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身来冲着阿意嘱咐道,“你哥哥这安排倒是做得不错,但是下山后出门要记得再多多多多多带些人!”
她一口气强调了许多个“多”上去,阿意却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和她说,就此时此刻来讲,这周边跟着自己的人怕是都能将自己里里外外围上两三圈了。
其中不仅仅有大哥安排的人,还有不少五哥哥安排的人。
说起来,她倒是一直有些好奇,难道大哥安排的人就一直没有发现过五哥哥安排的人么?
若是盘豆知晓她这疑问,怕是也要被动沉默一会儿,四姑娘,这能被选出来暗中保护您的人可都是殿下身边最顶级的影卫,要是这样的差事还能被人发现了去,那他们这些人估计连回去见殿下的脸面都没有了!
……
穆正走后,阿意想着东西大概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边和小绫一块转身往回走。
但人还没到院子口,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突然顿在了原地——
奇怪的味道——
招钱草——
赌钱——
仔仔细细又将穆姐姐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阿意脑中陡然一亮,一直感觉隐隐不对劲的地方在此时都一并亮堂起来!
她脚下当即就加快了步子,迫不及待喊人去查一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提了裙摆刚迈进院子就不由得愣了下,“大哥?”
钟朗正安排着人将箱子都搬到马车上去,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眼中便因看清阿意额头上的汗珠而浮现出几分担心,“怎么走得这般急?”
阿意随意摇了摇头,只急着道,“大哥哥,你知晓招钱草的粉末么?”
“知晓。”
“大哥,那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起的那个孙嬷嬷么?”
钟朗闻言,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冷意,如今姜家的人已经全部在狱中等待惩处,但这个孙嬷嬷当初做了那般多的恶事,早早死了着实便宜她了。
他面前,阿意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道,“哥哥,我怀疑孙嬷嬷还活着。”
“什么?!”钟朗面色顿时凝重起来,第一反应拉着阿意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确保阿意安然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问询道,“为何这样说?”
各种零碎的片段太多,阿意抿了抿唇,一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钟朗见状,拉着她到了房中坐下,倒了杯温水过来,柔声道,“不着急,慢慢讲。”
阿意长呼一口气出来,打算还是先从几年前讲起,“……那时我和三姐姐一起去徐府里给大姐姐送东西,路上看见官差押着纵火犯,当时,还有一个毁了容的婆子跟在官差后面,二姐姐说那是纵火犯的娘亲……”
那会儿时,她只觉得那婆子似乎故意看了自己一眼,但是并未多想,包括前些日子,在姜府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自己也还认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现在想想,应该本就是同一人。
关于是如何将这个毁容婆子和孙嬷嬷联系起来的,还要多亏了那日她刚好看见了姜府外徘徊的那个婆子怀中也抱了一包东西,就和今日撞穆姐姐的那个男子抱着的东西差不多。
再加上穆姐姐说的关于招钱草的事情——
她脑海中关于孙嬷嬷样貌的记忆其实都已经模糊起来,但有一点直至今日也仍旧记得很清楚,那便是孙嬷嬷的手上总是有一种奇奇怪怪的味道,尤其是每次溜出去赌牌回来后那味道尤其重。
姜家说,孙嬷嬷是死在千佛寺大火中的,可是那日,明明只有自己被困在厢房中,根本没有见过孙嬷嬷的影子?
她说时话中还尚且带着几分不确定,但对面,钟朗听到一半时心里就已经有了更多的推测,假若孙嬷嬷还活着,那就几乎可以明证千佛寺的大火就是有人有意为之——
第105章
阿意将自己记得的所有相关的事情都说完后,面色依旧有些怔怔然。
她虽然已经想起了绝大多数的过去的记忆,但是关于千佛寺的那场火,一直以来,都还当只是个意外,而且那日慌乱之中,她还听到过有坏人到处在搜寻五哥哥的踪迹——
那不成那场火是那些坏人放的?目的是针对五哥哥?可这般的话,孙嬷嬷又是怎么回事呢?
若是火是孙嬷嬷放的,那理由又是什么呢?无端放了一场火却将自己容貌毁了然后改性换名离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