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你的婚礼我参加了,看来你们感情很好,”福吉不自在的笑了笑,“傲罗指挥部最近很忙吗?没听说呀——”
阿洛环顾四周,希望有人继续插话转移这个家伙的注意力,但没人吭气。
“我们感情当然好了,毕竟在一年级开学的火车上就认识了,对不对?”阿洛盛气凌人的看了他一眼,“噢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你也在那个包间里,听说你去了魔法事故和灾害司,没做傲罗,噢…那我只能祝你好运咯。”
福吉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他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她的敌意,可是为什么呢?阿洛一年级的时候还跟他分享巧克力彩蛋,六年级后虽然因为她跟克劳奇订婚,他们疏远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呀。
他一直都暗恋她,想对她好呀。
阿洛面前的金色栅栏门哗啦打开了,她跨进电梯,临走时瞥了福吉一眼,还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而福吉没有跟上来,一副被打击到了的样子,栅栏门哐当关上,电梯开始上升。
片刻后,电梯震颤着停住了,一个空洞的女声说道,“第四层,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包含野兽、异类和幽灵办公室、妖精联络处和害虫咨询处。”
栅栏门再次打开,放进来两个巫师,还有几架淡紫色的纸飞机,绕着电梯顶部的灯泡飞舞。
“下午好,小克劳奇夫人。”一个大胡子男巫笑着对阿洛说,他是卡斯珀手下的一位主任。
阿洛眨眨眼睛,微笑着对他也问了声好,电梯又吱嘎上升。
很快电梯又停了下来,栅栏门再次打开。
“第二层,魔法法律执行司,包含禁止滥用魔法司、傲罗指挥部和威森加摩管理机构。”那个空洞的女声说。
阿洛迫不及待的走出电梯,金色栅栏门一关,她就急促的往傲罗指挥部走去。
这是一条两边满是房门的走廊,路过一个窗户时,秋日快要下山的微弱阳光洒落进来——魔法部在地底下,这些是施了魔法的窗户,魔法维修保养处决定这里每天是什么天气,据说有一次魔法部刮了两个月的飓风,因为那些巫师想涨工资。
穿过两扇沉重的栎木大门后,阿洛进入了傲罗指挥部那拥有许多小隔间的开放区域,里面仍然那么热闹,字条和纸飞机飞来飞去,像一枚枚灵巧的小飞镖,她熟门熟路的走过一排排小隔间,走到最尽头的一个小隔间里。
从四面八方朝她微笑、眨巴眼睛的正是阿洛自己的脸——隔间的挡板上密密麻麻的贴着她的照片,当然也包括那张她在婚礼上挽着丈夫的手臂、笑得很甜的夫妻合影。
巴蒂正皱着眉,专心致志的伏案处理公务,和那些闲聊的傲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阿洛去离这不远的饮水区端了一杯咖啡来,又用魔法把它变凉,这才轻手轻脚的回到他的隔间,把咖啡放在他手边。
巴蒂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公务,他机械的喝了一口咖啡,连同事们突然低下去的吵闹声也没有注意到,直到五点时,下班的铃声响起,一些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的冲向门外,往电梯的方向去了,他终于抬起头,舒展了四肢和有些僵硬的脖子,然后一双手搭在他肩上。
巴蒂一瞬间浑身紧绷,精神也高度集中——这个人离他太近了,但是他居然没有发现!
然后那双手轻轻的捏了两把他的肌肉,在他肩膀和脖颈间滑动着按揉,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这双手的主人让他安心,他没发现她是正常的,他永远无法对他的妻子提高警惕,他更不会防备她——这是他的本能。
“巴蒂,今天不要加班好吗?”阿洛轻声的说,“我们晚一点儿回家,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巴蒂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好,其实本来今天就打算早点回家的,已经周五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
“走——”巴蒂刚想起身,就被她按住了。
他向后仰头时,阿洛也低下了头,在长长的、垂落的银发之下,两人熟练的吻了对方的唇。
“我觉得我真的很开心。”巴蒂喃喃的说。
“我也是,我们余生都可以这样过。”
巴蒂盯着她的眼睛,他实在爱极了她搅动一切的思绪,仿佛生命是由毫无意义的小纸片组成的,一旦她动手折纸,这些纸片就变成了小小的纸模。
他总是想标记时间暂停的那些瞬间,这与她脱不了关系,但他也知道,那些瞬间其实毫无意义,除非它们在他所爱之人心中回荡,否则它们只能停留在他的身体里,在他余生的时间里慢慢溃烂。
在他们重生这两年的相处中,他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份信任感——上辈子他从未有过的那种信任感——关于她对他的爱会不会比他浓烈,会不会比她对儿子还强烈,虽然他一直对她说:谢谢你爱我,可他心里是不确定的,而她并不相信他真的不在意上辈子的事了,她一直用温柔的指尖和嘴唇抚慰他,没有让他缩回他那像海螺一样厚重的壳子里。
这是十月的一个星期五,没那么冷,也没那么温暖,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种秋日夜晚,夜幕早早降临,预示着漫长冬季的到来,虽然寒冷,但空气中还有一丝丝暖意。
年轻的夫妻安安静静的走在街道上,似乎在沿着查林十字街散步,街上空空荡荡,巴蒂一直都很喜欢这种绝对的寂静,尤其是跟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夜晚的玄武岩街道仿佛蒙上了一层釉彩般的光芒,偶有一两盏街灯为伦敦投下微弱的橘色灯光。
阿洛带着他在穿绿色尼龙裙的假人面前站定,穿过冰凉的玻璃橱窗,对未来满心期待。
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进入圣芒戈,阿洛之前已经用猫头鹰联系了海伦,得知她今晚在医院值夜班,她想着万一是她弄错了,只是不合胃口,她就可以悄悄离开,不会那么大张旗鼓。
但是万一呢?万一是她的儿子又回到了她的肚子里呢?上辈子巴蒂因为体检的事误会了她,这辈子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了。
他上辈子想陪她体检,于是这辈子她就要他陪自己体检。
两人穿过候诊室,路过一排排男女巫师坐的、摇摇晃晃的木椅,再通过问询处旁边的双扇门上了一架摇摇欲坠的楼梯,阿洛亲密的挽着丈夫的手臂,他们并排往六楼的茶室走去。
“巴蒂,你害怕吗?”阿洛边走边问。
“我并不会害怕他本身,我害怕的是他带来的严重后果,”巴蒂的脚步顿了顿,但他也没有停下,“孩子是母亲的软肋,如果他不是我们的儿子,他不会影响我和你。”
“那如果真的还是他,你打算怎么做?”
巴蒂抿着嘴,轻轻的叹了口气,“像你说的,换一种方式,用爱面向他,哪怕他杀了我,但是做父母的,无论是我还是你,哪个会真的和自己的孩子计较呢?”
“如果你能像对我一样对他,我总觉得,他会是你最贴心的儿子,”阿洛捏了捏他牵着自己的手,安慰道,“他那么喜欢我,我觉得并不是我溺爱他的原因,而是他能从我身上感觉到充足的被爱的滋味,你们的确是父子,你们对于爱的渴求如出一辙,他渴望你,就像你渴望我那样。”
“当然啦,我也知道,对你来说,这肯定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是巴蒂,我只希望,在他努力做你期待中的好孩子时,你能把内心的骄傲和爱意传达给他,而不是保持沉默,在他犯下错误时,不要如同甩掉烫手山芋一样急不可耐的当众和他割席,甚至没有表现一点痛惜与苦涩,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你的儿子,你爱他,你要耐心的敲开他的心扉,就像对我那样耐心,而我想这个过程要容易许多,因为孩子天生就会依恋父母,想想他小时候,是不是总是希望你夸夸他?”
巴蒂一直没有说话,但阿洛已经察觉到了他在反思,或许在她离去的十三年里,他一直都在后悔,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无法放下父亲的权威去和儿子敞开心扉的恳谈了。
阿洛再接再厉的说,“我知道,你爱我们的儿子,但你却从来不知道正确面对他的方式,巴蒂,你身上有一种悲惨的矛盾性:在你严谨而一丝不苟的外表下,隐藏的其实是不甚成熟和健全的人格,没错,克劳奇家多出疯子,在偏执和自利的驱动下,你们往往会采取一种情绪化而又走极端的方式来应对遇到的危机,就像你发现我没有中你的迷情剂,你立刻就判断你再也没办法得到我的爱了,所以你宁可孤注一掷,把事情做绝,先得到我,然后再抱着渺茫的希望,盼着我会慢慢回转,你的行为与卡斯珀对卡丽丝那样并无区别,但是我知道我心里是爱着你的…非常爱,我发誓我爱你不比你爱我少,而且我也发现了你的爱,所以我原谅了你。”
“但是你从未对儿子说你爱他,你为他骄傲,他是你最期盼的儿子,也是我们相爱的证明,他是多么来之不易…你从未对他说过,他拿什么相信你爱他呢?而且在又一次面对危机时,那种恐惧感让你又走了极端,为了保住你的名誉和仕途,审判时你摆出一副迫不及待想甩掉他这个污点的样子,甚至当着整个魔法界政要的面口口声声说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你对他怒吼“烂在阿兹卡班吧”,这彻底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你的眷恋,所以在我死后,你们紧张的父子关系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如果我们的儿子真的死在阿兹卡班,那倒还一了百了,可你心底偏偏还是放不下对他的感情,因此又忍不住心软,和我一起把他从阿兹卡班换回来——别说是我恳求你的,也别拿我的遗愿当借口,你就是很爱儿子,我了解你,但是由于先前话已经说绝,所以在我死后,再没有人能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此时你不得不面对一个对你满怀怨恨、因此横下心要把邪路走到底的儿子,而你这个蹩脚的父亲,既没能做点什么来弥补父子关系,也没能还清过去在教育他时欠下的债、耐心规劝他改邪归正,跟他谈谈我们的故事,告诉他,我那么爱他是因为你,我心里是先有你才会有他,你甚至都没有发现,他一直以为我不爱你,我活在痛苦之中,这让他更怨恨你了——带着他以为的我的那份“怨恨”,你没有告诉他这一切,没有告诉他我们的故事是多么美好,而是采取了一个最火上浇油的方式——对他使用夺魂咒,把他牢牢控制在家里,十三年过去了,他彻底疯了,你们变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但这次不一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陪你一起用爱面向他,当然啦,这次我会收敛一些,我不会在黑魔法上面那么溺爱他,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给他压力,太多的压力不是动力,而是让他崩溃的罪魁祸首,比起成为食死徒,给克劳奇蒙羞,甚至连累你这个做父亲的仕途被毁,你现在想想,是不是他做个普通的孩子,庸庸碌碌一辈子都比这最坏的结局强很多?就算他没那么优秀,但他最起码能好好的活着,陪着我们,亲爱的,接受孩子的平庸,满足他对你的渴望吧,请你给我们的儿子他最想要的认同和夸赞,何况他并不平庸,只要你放低期待,你得到的惊喜便会翻倍,并认为自己双重幸运。”
六楼到了,巴蒂仍然沉默不语,而阿洛趾高气扬的站在茶室里,无论再过多少次、多少年,她都认为自己的儿子不是无可挽回的坏孩子,她更知道丈夫其实一直都看得见那个在严苛的父亲要求下努力挣扎着拿了12个O的儿子,他产生过由衷的骄傲,他们的孩子一直是他幸福家庭图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他内心深处深深愧悔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像口头上说的那样认为“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儿子”,否则她死了,并且是为儿子而死,按照巴蒂的性格,如果他不爱儿子,怎么可能还会照顾儿子十几年呢?并且他甚至自欺欺人的爱上了夺魂咒带来的副作用——乖巧的儿子,就像他曾经无比痴迷狂热的爱着中了迷情剂的她——无法拒绝他的她。
他其实远比小巴蒂以为的要更爱他的儿子,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真的走进儿子心里,也没有给儿子带来一丝温暖的父爱,那么无论后来他做什么,小巴蒂都不会再相信了。
迟来的“骄傲”和“爱”又有什么意义和作用呢?
在儿子取回她的尸骨后,她经常听到儿子怨恨的说,“父亲很爱母亲,但他从来不爱我”,他反反复复的把“父亲怨恨我摧毁了母亲的身体”这句话挂在嘴边,直到他看到了她的日记,终于不情不愿但又释怀的面对了事实:父亲很爱母亲,但他也很爱我。
这也让她和巴蒂在死后重逢,儿子原谅了蹩脚的父亲和软弱的母亲,并认可了他们的感情,他把他们合葬在雪松林对面的山岗上,在那栋木屋后面的一棵枞树下。
她想:我的儿子,只要你还会选择我们,这次你的父母将会用爱直面你。
海伦用了几个咒语,一阵柔和的红光过后,她惊喜的摸了摸阿洛的肚子,“亲爱的,你们速度可真快啊,已经三个月了。”
阿洛掐指算了算,发现停了魔药之后马上就有了,应该是新婚之夜那晚,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诡异的望着巴蒂。
巴蒂有些不自在的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即将面对大人的指责那样,海伦十分诧异,不禁吐槽出声。
“这是什么意思啊巴蒂?我看你很不高兴的样子,”她不满的说,“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阿洛愿意这么早给你生儿育女,你都不感动吗?好,你不感激她就算了,那你摆出这副哭丧脸又是给谁看呢?知道的以为你是上医院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上坟呢!”
“没有没有,海伦,我只是想到一个很有趣的事,我想巴蒂也发现了,”阿洛不停的扫视着巴蒂,意味不明的说,“神射手是吧?百发百中…噢不…不不不…一击即中才对。”
巴蒂的头已经快扎进地板里去了,他宁愿交出他金库里所有的金子,只求能当场变作蒸气消失,但他勇敢的强迫自己不要逃跑,因为他的妻子需要他,他很艰难的抬起头来时,就看到妻子已经开心得大喊大叫。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健康吗?胎位如何?”
“是个男孩儿,他健康得很,”海伦轻松的说,“胎位暂时看不出来,他还太小了,不过只要你心情好,多吃点儿营养的东西,就不用担心其他问题了。”
“啊,那太好了!”阿洛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巴蒂连忙扶住了她。
“巴蒂,我有预感…是他…”阿洛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她紧紧的握着丈夫的手,不停的念叨着,“是他…是我们的儿子…”
“他当然是你们的儿子,”海伦有些迷茫的看着她,不明白阿洛是什么意思,“你别太激动,不然——”
“我知道,我知道…”阿洛说着,深深的吸了口气,“我只是太高兴了,海伦,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吗?和你最爱的人拥有了一个孩子,他不仅仅是个孩子,他是爱的结晶…他可能像你,也可能像对方…或者像你们两个的结合体…这是多么美妙啊…”
海伦听了这话,有些低落,“爱的结晶还早着呢,谁知道呢…”
“跟他私奔吧,”阿洛干脆的说,“我知道杜邦家族看重纯血统,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但是我相信丹尼会对你好的,你不要纠结了,最好尽快动身和他一起回埃及,那里只有你们两个人生活,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们。”
在海伦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中,阿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她摇了摇,里面的金币发出了哗啦啦的清脆碰撞声,她笑着把它递给了海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