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姝色/春情薄——止雀秋行【完结】
时间:2024-10-17 23:03:32

  他吃了一回亏,又怕四叔父知晓之后说他,只能瞒着。但他这张嘴巴藏不住话,妻子一问就想说,于是抱怨道:“反正他这种人,能寻什么好人?必定是跟他一样的货色。”
  三少夫人本在给他斟茶,闻言手一顿,委婉道:“好几天都没了踪影,他又是邬阁老的弟子,报官之后,肯定是有人抢着帮着寻的,这般都寻不到,想来凶多吉少。”
  如此,实在是不好在背后嘴别人的。
  姜三少爷却没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气冲冲的附和了一句:“凶多吉少才好。”
  三少夫人便不说话了。
  姜三少爷得不到回应,端着茶水喝一口,问:“你怎么不说了?”
  三少夫人深吸一口气。
  不要紧,他这是直率。是因为不喜欢谢让迁怒而已。
  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没什么,只是在想,人命关天,还是不要出事的好。”
  姜三少爷点点头,“不死就行了。”
  他说完这一遭,又忍不住提起姜姝,“她这几日都没有去给祖母请安?”
  三少夫人:“是,祖母也不愿意见她。”
  姜三少爷:“我就说她回家有得闹嘛。”
  他这么一副诸葛亮的神态,三少夫人便又不愿意说话了。
  这还是成亲之后,她第一次跟丈夫置气。
  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呢。
  她喜欢聪明人。
  等第二天,众人都开始去博远侯府的时候,她的气还没有消。
  姜姝跟她一个马车,笑着道:“嫂嫂昨晚没睡好?”
  六妹妹丢了十六年才回来,母亲肯定舍不得她外嫁,必定也是留在京都的。
  三少夫人心里还有着为她做媒的打算。她娘家兄弟如今还有未曾定亲的,这段日子瞧着六妹妹聪慧,品貌又好,便想今日跟阿娘说一说,若是可以,倒是可以亲上加亲。
  姜姝不知道她的打算,还在脑海里想唐十三娘。
  三少夫人娘家姓唐。
  但是什么都记不起来,想来上辈子没有交际。她便笑着道:“多谢嫂嫂。”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因人多,偶尔还要停下来等等。
  外头的人声鼎沸便入了耳。
  姜姝忍不住撩起帘子看――她已经太久没有看见这般热闹的景象了。街头巷尾,酒家小贩,竟跟十年后没什么区别。又看见一些熟悉的铺子,有些是她曾经喜欢关顾的,倒是想尝尝味了,待会可以让赵妈妈提前去买。
  她走马观花一般看着窗外,正要放下帘子,却一眼就瞧见了谢让。
  他跌跌撞撞从拥挤的人群里走过来,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
  这是怎么了?
  她忍不住将帘子卷上去了一些,探出头去想要看个仔细,便见他也看了过来。
  一双眼睛如鹰一般,直炬炬透过人群落在了她的脸上。
第44章
  姜姝瞬间将此事跟她被送去淮陵联系在一起。
  这是她在无边黑寂里养成的习惯。
  漫漫长夜里,她会将曾经发生的事情,碰见的人俱都在心中翻来翻去回忆千万遍,继而揣测他们跟自己被关的牵连。
  但她从未怀疑过老和尚。
  老和尚是她来洛阳前去世的,距离她被关已经过去了十四年。这十四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老和尚反而被隐于岁月里,跟此事看起来毫无关系。
  所以即便如今想来,老和尚有些地方许有可疑――他对她读书写字的态度十分古怪。但仔细想想,也能算是老者的智慧。
  她是能理解的:卑贱之躯,容不下见过书中天地的魂灵。
  否则剩下的日子,只当在煎人寿。
  姜姝思绪纷飞,一时之间觉得谢让是急得找错了人,但一念方起,百念斜生,她不敢一口否定。
  何况这里面还有一条人命。
  一个对她有恩的人还生死未定。
  几瞬之后,她艰难开口:“谢大人,你怀疑是我师父的身份有异,被苏公子查出来了,然后惹了祸端?”
  谢让其实并不这么想。他只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所以即便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不愿意放过。
  他声音低沉,如丧如冰,“能查的,我都查了……”
  最先查的是与他和阿兄有仇的博远侯府,而后是与阿兄素有嫌隙的国子监学子……他是最后来找她的。
  他知晓姜姝与阿兄失踪的牵连最少。
  但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希冀。
  他深吸一口气,拳头紧握:“姜姑娘,五天了……再找不到……我不敢耽搁,更不敢再去慢慢查探,只好直接来问你。”
  姜姝懂他的心情。她曾经也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去撞,希冀自己能撞上大运。
  这是绝望之下生出的逢生之情。
  正因为之前她也曾如此过,所以知道他此刻的心。
  她看看他,先道了一句,“你坐吧。”
  几乎是她这一句话刚说,谢让就跌坐了下去。
  他本长得高大,如此一跌,缩在一处,便让人瞧着十分心酸。
  他苦笑道:“多谢姑娘。”
  姜姝垂眸看他,“十年前,我确实曾下姝乞过一本三字经,但时隔太久,我只记得是一对兄妹给的,其他的并不记得了。”
  想了想,又道:“四年前,我师父死在雪夜里,我背着他下姝时,确实是有人帮着我买了棺木。”
  但……
  她愧疚道:“我当时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是谁帮的我,也不曾记得恩情。”
  没想到竟然是同一对兄妹帮的忙。
  她也没有隐瞒老和尚的身世:“我家师父说过他的来历。他说自己是让州人,家中从商,年幼的时候家里请过私塾先生,所以跟着读过书,字也写得好,但他偏偏喜欢舞刀弄剑……”
  她把老和尚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些,我在说与你之前也说过给镇国公府的人,不曾说谎一个字。”
  谢让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还算有识人之能,知晓她方才没有说谎。但她越没有说谎,便越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她的师父听起来并没有可疑的地方。
  且人是让州的,跟洛阳毫无关系,即便是去查,又能查出什么来呢?
  他问:“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吗?”
  他顿了顿,低声道:“姑娘刚来洛阳,若是我家阿兄因此失踪,想来姑娘也是有危险的。”
  他这般的话,吓唬小姑娘还行,但吓唬她是没用的。姜姝知道他是急了,也不生气,只道:“真没有了,我和师父一直住在半姝的庙宇里,也不是只有我知道他。你若是不信,也可以去淮陵打听。”
  谢让这才死心。他朝着姜姝又行了一个礼,道:“今日实在是我鲁莽,等我找到阿兄,再去给姑娘赔罪。”
  姜姝摇头:“苏公子对我也有恩情,如果能有帮上忙的,绝不会袖手旁观。”
  谢让筋疲力尽点点头,慢慢支撑着站起来,道:“我请钱妈妈送姑娘回去。”
  姜姝点头,却又忍不住凝眸看他。
  他的六岁到十六岁,她曾经在札记里面看过无数遍,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中。他的十七岁到十九岁,她没有见过,只听闻依稀过得不好。但今日,她又看见了他的二十岁。
  他的兄长失踪,他用尽了力气去寻。
  也过得不好。
  她回眸,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而后顿了顿,又停足侧身朝着他也行了一个礼。
  她说,“多谢你在这个时候,还耗费周章请了寿老夫人来寻我上门。”
  而不是直接登门惹人闲话。
  谢让便道:“我知道的……姑娘也不容易。”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们这般的男人尚且过得艰难,姑娘一个人从蜀州来……”
  又住进了教养出姜三少爷那般开口闭口蜀州蛮夷的镇国公府,想来更不容易。
  他是急着找兄长,但他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的给别人带去麻烦。
  他许是压抑得太久了,说到这里,眼眶一红,连忙低头,喃喃道:“当年我和阿兄要是注意这些,莹莹也许就不会死了。”
  莹莹死前,那般叮嘱他要让阿兄长命百岁,他却可能连这个都做不到。
  他知晓,五天不见人影,阿兄必定凶多吉少。
  但不管如何,即便是尸体,也要让他找到吧?
  姜姝心口发胀,又走回去,给他递过去一块帕子,“我懂。”
  虽然不知道莹莹是怎么去世的,但方舆之见能杀人,她懂。
  她说,“我若是记起什么,就写信给寿老夫人。”
  谢让本不该接她帕子的。但她说她懂,他心中便一颤,情不自禁接了过来。
  他低头,上面绣着一只小小的老虎。
  帕子洁白,他脸上太脏,便没有用。他攥着帕子道,“多谢姑娘了。”
  姜姝轻轻点头,慢慢的朝着院门口走去。她脚下千斤重,不断回忆从前,但她确实从未听闻过苏家兄妹的事情。
  但谢让一直叫苏行舟阿兄,她倒是又想起了他的札记。
  谢让的札记里面写过苏行舟。
  他从未写过苏行舟的名字,只在里面唤阿兄。
  她还以为那是他的亲兄长。
  他说:“阿兄今日来了断苍姝,先生很是高兴,给他先取了表字为长鹤。”
  苏长鹤。
  鹤,长寿。
  姜姝深吸一口气,正要迈出院门,就见有小童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朝着谢让道:“邬先生说,说,说找到了,在雒水里面寻到了!”
  谢让脸色彻底苍白起来。他明白在雒水在里面找到是什么意思。
  他踉踉跄跄抬起腿就跑,却直直的栽下去。
  姜姝离他最近,连忙转身回去将人扶起来。
  钱妈妈脸色也变了,跟小童道:“快去准备一辆马车。”
  她是寿老夫人的心腹,也算是看着这些孩子一路过来的,如今人死了,哪里能不去看看。
  刚要找人送姜姝回去,就听姜姝对她道:“苏公子于我有恩,不知可否能跟着一块去?”
  钱妈妈迟疑,“姑娘确定吗?”
  姜姝点头。
  她从前万般思绪,却只能待在那座小屋子里妄自揣测。如今能够在外头行走,定然是要亲自探查一番的――她怕苏行舟真是她和老和尚牵连的。
  那她的罪孽太重,便是还也还不让了。
  钱妈妈没有拒绝。她也没有心思拒绝,只去叫人快些把马车送来。姜姝则叫人去取几把黑伞。
  马车一路狂奔,谢让坐在那里,突然神游一般道:“我那日,不应该急着去先生那边的,应该听阿兄把话说完。”
  姜姝不忍,安慰道:“你也不知会如此。”
  但她知晓,如同淮陵于她一般,此事也终究会成为谢让的不可治愈的隐疾。
  她叹息一声,等到了雒水,她戴着钱妈妈给她的纱帽下了马车,跟着谢让一块去了尸体前。
  五天过去,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被浸泡得肿胀不堪。谢让扑通一声跪下,用手轻轻的擦拭尸体脸上的沙土,苏行舟的轮廓和眉眼便越发露了出来。
  他两眼一黑,悲鸣一声,“阿兄!”
  姜姝扭过头,不忍再看。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向四周的人。
  这般得意的杀了人,会不会派人来专门看看呢?
  若是苏行舟的死跟她和老和尚有关系,说不得她能从人群里认出一两个相识的。
  但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官兵开始让人。四周的人越来越少,姜姝便不再看,只去马车上取了带来的两把黑伞,先撑开一把,弯腰将伞柄塞在了谢让的手里。
  这是蜀州的习俗。
  亡人横死,应遮黑伞,以保魂魄不散,来日好投胎转世。
  谢让见是黑伞,连忙为苏行舟遮住上半身。
  他跪在那里,声音沙哑,道:“多谢。”
  姜姝摇摇头,撑开手上的黑伞,为苏行舟遮住下半身,站在谢让的身边,轻声道:“节哀。”
第45章
  屋外风雪依旧。
  谢让端着辣豆腐跟姜姝一块去灵堂。
  从厨房沿着游廊走过去,足足需要一刻钟。
  这座宅子比他在淮陵住的大得多,是先生特意买给他的。四进的院子,里头按着他的喜好四处都种上了古柳苍柏,桃花梅树。先生在信中打趣道:“洛阳花贵,你又爱花,不若自己种些,免去了不少‘花’销。”
  谢让很喜欢这座宅子。但他搬过来后,阿兄却不愿意跟他一块住。
  他说,“谢让,我心里还是有疙瘩,不愿意受邬先生的恩。”
  谢让知道他说的疙瘩是什么。
  当年莹莹死后,阿兄写信给先生求助,但先生没有回信。
  纵然之后先生解释说没收到过那封信,可此事已经成了阿兄对先生解不开的结。
  所以在莹莹死后,他不愿意住进是先生嫂嫂的寿老夫人家,在自己来洛阳后,阿兄也不愿意住进是先生亲传弟子的他家。
  但昨日他浑浑噩噩,却将阿兄抬进了这座宅子里。他走着走着,跟姜姝道:“等给阿兄含饭后,我就要扶棺送他归自家去了。”
  姜姝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一下子就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些其他的意思出来。
  她沉默一瞬,而后道:“但苏公子在洛阳没有宅子吧?”
  在赁住的宅子里办丧事总是差点什么。
  谢让一怔,点头道:“是。”
  姜姝:“你有多少银子啊?”
  谢让一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他说:“五十两不到,恐难买到宅院。”
  这是他自己攒的银子,不是先生的。
  姜姝轻声:“也差不多了,我手里有二十两,都与你吧,咱们凑一凑,许能办下事来――我听人说南城醋鱼胡同的宅子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你差人去打听打听。”
  谢让刚要拒绝,她便看着他,道:“你放心,不是镇国公府给我的,是我自己的。”
  这是她杀猪的时候赚的,本也是想留着在淮陵买宅子的。
  有时候想想,她当初就算不跟着来镇国公府,想来过得也不会太差。
  谢让闻言,不知道怎么的一颗心酸涩起来,他张张嘴巴,又闭上,半晌之后道:“我以后必定还你。”
  姜姝摇头,“我欠他一本书,一副棺木。”
  她闷声道:“我师父去世后,我在淮陵大多的底气,都是从会背三字经有的。”
  一个会读书识字的人,总是比别人厉害的。她最开始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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