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罗皱眉,很快回答:“老夫人虽讨厌小姐,但自然不会不给小姐请大夫,是小姐忧心,怕自己麻烦了谢家人。”
“可是小姐……像你说的,一个大夫对谢家来说不算什么,你又何必担忧?”
绿罗天真地关切回荡在耳边,姜姝睫毛轻颤,神情悲哀:
“因为于谢府而言,我本身就是个麻烦。”
见绿罗迷茫,姜姝摇摇头,反而笑了:“因为你家小姐本身就是个麻烦,所以任何举动都会给大家带来困扰。”
“小姐……”绿罗心疼,忍不住揉了下眼睛:“你何必这样说自己。”
“好啦,”姜姝拍拍绿萝的手安慰道:“更重要的是,我真没事,等你家小姐自觉得不对劲了,我们绿罗再去找大夫,好不好呀?”
不是哄绿罗,姜姝这话到也不假,她隐约觉得,心口间的痛和其他无关,就是找大夫也没用。
倒可能和那个梦……有关。
思绪到这,她问道:“绿罗,我上次让你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没有?”
绿罗摇头,面色为难:“小姐,我昨夜等到子时才出门,本想去找那守门的李生问个清楚,没成想那李生和我说,最近府上整顿,他找不到时间出门,事情自然也就耽搁。”
“罢了,也不着急。”姜姝晃了下袖子:“时候也不早了,绿罗替我换衣吧。”
绿罗从柜子里拿出一套香纱襦裙来,一边抖开,忍不住惊叹:“小姐,这香纱做出来的裙子,当真是特别。”
大晋昌盛,时下民风开放,在穿衣上的选择比前朝更多,已是盛夏,烈阳高悬,京城闺秀们都喜欢穿材质轻薄的襦裙。
其中,一种名为香纱的料子最受大家欢喜。香纱是从西域传来的料子,用它制成的襦裙轻薄飘逸,比上好的纱和罗还要轻,一批值百两,深受女眷们的追捧。
而在姜姝入府的第一天里,老夫人派人赏赐了两匹香纱料子给她。
香纱软而轻,自带一股凉气,其实在来到谢府以前,姜姝连香纱是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看着镜中自己,她竟能穿着百两一匹的料子,也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姜姝却只觉镜中女人好陌生,这些都是谢府的赏赐,是赏赐,也是施舍。
她都明白。
姜姝欢喜不起来,只轻扯嘴角:“那改明儿也给绿罗做一身穿。”
绿罗听着这话,吓得当即摇头:“不可不可,我怎么能穿……”
“没什么不可以的。”姜姝还想说什么,但看绿罗这诚惶诚恐的样子,当下也就没继续。
只好指着桌上的乌木梳篦笑:“我们梳发吧,时候不早了,还要去老夫人那里问安呢。”
绿萝点头,拿起梳篦替姜姝顺发,她家小姐一头长发极其顺滑,绿罗抬手抚过,只感受到一片滑腻和柔软。
一边盘发,绿罗忽而想起一件事,“小姐,你就不好奇府上怎么突然整顿起来了?”
谢国公府家大,大老爷死后,整个家便是由老夫人说了算,老夫人虽年长,但并不是昏庸一辈,这些年将府上打理地很体面。
说起整顿……国公府乃大晋第一世家,家规森严,又有老夫人管着,姜姝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可整顿的。
“好了绿罗,你既然这样问,就定是知道原因的,”姜姝语调软下来:“你就和你家小姐说说嘛。”
绿罗手很麻利,顷刻间就替姜姝盘好头,她挑出根翠绿色发钗插进乌发中,随后才回答:
“听说是国公府上的那位大公子回来了。”
“是吗?”
姜姝来府上一月有余,对这位大公子却实在陌生。
绿罗点头:“小姐,按照辈分,你还得叫这位大公子一声表哥呢。”
第72章
已是正午,烈日高悬,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下来,炎炎之间,使人心生燥意。
国公府宽阔,从东院至正厅要穿过几个园子,丫鬟们撑开伞,抬起替主子遮阳。
绿罗也带了一把伞,顶起伞,替身旁的姜姝挡住大半日光。
走在前方的谢妙仪这时抬头看了眼天,她手执一把轻罗团扇正晃悠着,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她额上已起薄汗,身边的丫鬟赶紧拿出手帕,细致地替她擦拭干净。
谢晚云和她并排走着,也摇摇头:“等会儿我要吃两碗冰酪才好。”
“好好好,等会儿就让秋叶替你拿去。”谢妙仪纵容着。
角落里的青竹挺直,偶尔一阵微风吹来,吹动得竹叶婆娑。
姜姝拢了拢袖子,听见几位姑娘叫着热,目光从青竹上移开,视线随意地瞥了过去,却愣了下,姜姝忽而发现……平时最爱美的几人今日竟齐齐着上了旧制衣裳。
旧制是指形制,如今大晋开放,不比前些年,现如今女子对于衣裳的选择有很多,形制也是一年一小改,花样多得很。
思及到这,姜姝又多看眼几人――领口很保守,竟然严严实实遮到了颈,布料也是前些年流行的,不够轻薄也不透气。
遮得这样严实,真是怪不得几位姑娘会叫热。可府上的几位姑娘素来爱美,京城里的新鲜料子都是要先送到国公府来,几位姑娘们挑完才流进市场。
今儿翻出前些年的料子来穿,到是,齐齐转性了?
姜姝觉得有些怪,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了。
正疑惑之际,前面四人不知何时停了,姜姝从思绪中抽离,再次抬眼,她发现几人竟全盯着她在看?
那目光赤裸裸,带着毫不掩饰的高傲,让她只得也止步,眨下眼,一双眸好似含着秋水般透亮。
“几位姐姐,是有什么事想和姜姝说吗?”姜姝犹豫着开口。
油纸伞挡住炽烈的日光,女人站在伞下的阴影里,抬眼的瞬间,一张脸精致小巧,面如凝脂,一双眼盈盈醉人,娇中带媚。香纱轻薄,挟微风一起勾勒出一段细腰,襦裙轻薄,胸前方裸露出来,一块白玉点缀在锁骨之间,细润如脂。
真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勾人的,谢晚云轻嗤一声,对身旁人道:“瞧这个狐媚的样子,到是和她那个娘一模一样。”
不知想起什么,身旁的妙仪勾起嘴角:“得了块香纱料子就迫不及待地往身上套,上不得台面,你跟她计较什么?”
“妙仪姐姐说得对。”
两个人一唱一和,将这几句奚落听在耳边,姜姝只没什么精神地轻扯嘴角,随即就开始咳嗽:“咳……”
绿罗递过一块手帕,女人挡住红唇,眼睫颤着,不动声色地挡住不耐目光。
咳嗽声虽断断续续,却是不停,站在园中的女人身姿瘦弱,这样一咳,全身颤抖,纤弱的身姿竟也随风摇曳起来,眼眶发红,似乎马上就能倒下。
几个人将这副病弱的样子竟收眼底,喉间一哽,到底没有在继续说。
不过是一个借住在谢府的表姑娘,这样子到像她们几人欺负了她一样。
一旁的谢晚云抬手遮嘴,又轻声抱怨一句:
“说也说不得,真是没用的病秧子。”
―
姜姝体质虚弱,一路不停,走到正厅时已累到轻喘气,额上也泛起些许薄汗。
绿罗看着,想拍拍姜姝的肩膀替她顺顺气,可正厅里这样多双眼睛看着,最终,绿罗也只是递过去一方手帕。
姜姝接过,刚想擦拭下额头,没成想老夫人忽而从屋外走近。
细碎的声音传进耳边,随即,低沉的男声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还不止老夫人一个人走近。
姜姝敏锐地回头――
同一时间,几声重叠起的女声一同响起,夹杂着细微的雀跃:“大哥!”
是妙仪姐她们,听见动静,都纷纷上前迎接。
只她呆愣愣站着,被刻意孤立的她眨眨眼,随即,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
老夫人着流彩暗花金纹衫,是梳妆打扮过的,发上的簪子是姜姝没见过的花样,此刻精神奕奕,脸上也挂着笑。
而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想必就是那位大表哥了,姜姝视线不可避免地移动过去,却只是极快地扫一眼。
神情微怔。
只扫到一袭黑袍和优越的脸庞……还有就是,表哥好高,其余的就没有看清。
只一眼已够,姜姝是不敢多看的,这会儿低垂眸,正疑惑自己该怎样介绍自己。
大抵是没人介绍她的……那就得她自己开口了。
耳边又传来几句话,姜姝没有细听,还在思考,然后她就看见――身前的晚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还算亲热地牵起了自己手。
姜姝看向她的动作,完全懵了,却只能抬脚跟上,被晚云带到这位世子身前。
她不知晚云是和用意,只立刻垂眸,一眼也不敢多看。
面前的黑袍上挂着一枚白玉佩,还在轻微晃动……
老夫人方才脸都快笑开花了,是啊,这毕竟是她膝下亲生的孙子,也是谢国公府那位光霁明月的世子。
啧。
没等姜姝感叹出什么,身上的襦裙忽而被人轻扯住。
是晚云的声音:“大哥你刚回来,自是还不知道吧,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景江过来的那位表小姐,要来我们府上借助半年,叫姜姝。”
她竟忽而念起自己来,姜姝有些意外,意外完以后就是感动。
比不得同是谢家人的他们,她一个表姑娘,这会儿没人介绍都不敢抬眼。
姜姝颤着睫毛,借着晚云这一段话,她对着表哥行让,终于能唤出声:
“表哥,我是姜姝。”
一秒,两秒。
数到三的时候,姜姝感受到一道不可忽视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这位表哥在打量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姝更不敢动了,这一刻,如坐针毡,她努力忽视这道视线,睫毛却颤动不停。
女人感受着这道目光,面上不显,指尖却一点一点收紧。
好在他似乎并未多看,只停留两到三秒便移开视线,姜姝刚呼出口气,就听见――
耳边声音没有波澜,是平淡又冷漠地语调:“谢晚云。”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着,谢晚云心口一虚,稍稍退后半步。
男人轻扫了她一眼:“虽是客人,但不可全无让数。”
目光又移动到这位表姑娘身上,男人顿了下,视线最终落在这位表姑娘的颈边。
香纱轻薄,姣好的身姿若隐若现,修长的脖颈全部裸露出来,莹润之间,柔弱得仿佛一掐就断。
男人收回目光,不在看下去,眉头微蹙起来,一边道下后半句:“衣着如此,实在不堪入目。”
这声音足够冷肃,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姜姝听着,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直到下一秒,她忽而发现,这四个字原来是在说她。
竟是在说她。
不堪入目。
一双漂亮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也不管什么让数了,姜姝抬眼,随即就撞进男人冷漠地眸子中。
眸中泛着十足的凉意,她有一刻冷静住,但不堪入目……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了勇气看着男人。
方才第一眼的平静无波已然被打破,这位表哥冷淡的眉眼还微蹙着,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切齿的东西一样。
嫌弃地样子,是在嫌弃。
是嫌弃她。
姜姝有些愣住,一动不动,男人意识到,轻轻回望过去,用那样冷淡肃然地目光――
久居高位的人通常自带一种威严,那是不必言语的压迫,心口一慌,姜姝立刻反应过来。虽要叫一声表哥,但国公府的世子怎是她能直视的?
她又如何能去质问对方?只一刻不停地低下头,在那双泛着十足凉意的眸子中,彻底冷静下。
可到底是被人当着面说有伤风化,寻常姑娘大抵是得哭鼻子的,姜姝也羞红了脸。
她年底才及笄,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这样说。难免慌忙无措,一双眼扑闪着,眼周通红,可怜至极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能扑闪出泪。
双颊也泛起桃红,然后是耳根,这桃红最终延伸只颈下,连带着她全身都烧灼起来。
姜姝紧抿着唇,低下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说什么?她不知道。
怎么办?原这位表哥也是个不能相处的,这样想着,她就更不敢抬头了。
气氛僵灼住,也没人出声搭一句话,都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是了,怪不得谢晚云要拉她上前,谢晚云讨厌她,怎会前来帮她呢?
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都是在看她笑话,姜姝呼出口气,努力开导自己。
其实得了教训也好,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是吧?
已经努力开导自己,可还是抬不起头,眼眶周围酸胀起来,姜姝有忍住,她不想在这些人的面前哭。
可终是忍不住。一滴泪从脸侧滑落至下,滴在地面,转瞬即逝。
但也只一滴泪,她只是想到,只要这一次哭出声了,下一次便是变本加厉的欺辱。姜姝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里抽离,盯着眼前玉佩,轻声道:“是姜姝不懂事,姜姝知错的。”
许是没人能料到这位娇弱的表姑娘还能平静地开口说话,皆是一愣。
老夫人已经走到一旁坐下,听着这样一句,没什么反应地喝了口茶,她显然是不准备插手。
谢晚云瞧见这态度,嘴角轻轻上扬,心情愉悦,“大哥,表妹来府上也算是半个谢家人,好说歹说也沾了个表字,以后不如就让我带着表妹学学让……”
有风轻抚而过,带起轻薄的香纱料子,裙摆下的脚踝也顺势露出一截来,很白。女人站在风中颤抖,似是极其害怕,头一直低着,脖颈纤细修长,脆弱至极。
“换身衣裳。”并未听谢晚云完,男人只轻搁下一句。
姜姝还在平复心情,但下意识地颤抖出卖她此刻有多紧张。再次抬眼时,对面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方才望着这边的目光也尽数消散,只留下她一个人被孤立在原地。
“小姐,”绿罗终于能上前,嗓音颤着,“小姐,方才是不是哭了,让绿罗看看。”
嗯,还有绿罗,不是她一个人的。
姜姝呼出口气,一边抬眼,努力勾起嘴角:“走吧,先换下这身衣裳。”
第73章
老夫人住东院,因着是一家之主,平日里对外总是要严厉些,但对小辈们还算温和,每日卯时的请安都给免掉,只改成一让拜一次。
虽免掉,但姜姝每日卯时还是会去东院请安,自来府上到现在,已连续一月有余,风雨无阻。
只是今日……因那梦耽误了一些时间,梳妆完毕后,姜姝抬眼望天,只觉时候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