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姝色/春情薄——止雀秋行【完结】
时间:2024-10-17 23:03:32

  谢平心里还没辨明情况,但话已经先跑了出去。
  “好好,贵人稍等。”
  一边往后厨走,他还在想着,自家老板娘和这贵人之间,绝对有什么猫腻。
  *
  俩人面对面坐下后,谢让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种笑完全是公事公办,给生意伙伴展示友好。
  他整了整袖管,漫不经心地说:“小冯,原来你姓姜。”
  明明是在质问,但偏偏他语气很平淡,像是跟她在聊家常事一样。
  他说:“我需要你给一个解释。”
  关于身世,关于住所,关于不告而别。
  坐下后,她一直低头垂眼,不曾正视他。
  谢让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抬头,看着我。”
  姜姝缓缓抬起了头。
  她还是老样子。
  谢让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脂粉廉价,衣裳开线,一如既往的穷酸、寒碜。
  谢让听她开口:“我好像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她的语气比他更平淡,仿佛是在驱赶没礼貌的陌生人。
  可她明明与他有过几次交集,还受过他不少照顾。
  她又有哪处跟从前不同了。
  不再问有所答,不再怯懦谨慎,不再卑躬屈膝地为他服务。
  谢让没料到会被她反将一军,微愣后,他加深笑意。
  “严格来讲,我们现在还不算伙伴。我应该算是,你的东家。”
  他说:“我有权利了解情况。”
  他正用那双看谁都显深情的眼看着她,浑身布满“游刃有余”四个字。
  他的话不容置喙,偏偏不会令人反感,反而是一道捕猎小姑娘的利器,完美满足小姑娘对情郎的幻想。
  施展魅力从而达到目的,这是刻在了谢让骨子里的习惯。
  这让姜姝意识到,谢让也还是老样子,以为抓住她的一点把柄,就能让她甘居下风;以为照顾她的贫穷,就能让她跪拜臣服。
  先前形象大毁的慌乱,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姝抄手翘腿,“我自然要向东家解释。”
  “‘应该算东家’,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确定我们的关系。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她说,“先前我的确想把你当东家,但现在,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向爱害羞的小姑娘突然换了另一副面孔,无情地宣判:“谢衙内,你请回吧。这桩生意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什……”
  谢让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站起身,朝后厨方向说道:“小谢,出来送客。”
  那头谢平刚沏好茶,出来就见客人一脸困惑地缠着自家老板娘,而老板娘始终瞥过头置气。
  “为什么不谈了?”谢让终于坐不住,“明明我是你热情迎来的贵客,不是么?”
  她拿着大扫帚扫雪,唱那些下流小曲儿,脸和手被冻得通红,难道不是为了迎接他么?!
  明明她也在意他,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见她抬脚要走,谢让赶紧堵住她的路。
  谢让尽量放稳话声:“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向她要解释的话,语气有多卑微。
  姜姝:“谢衙内,你很没礼貌。”
  她说:“我人穷,但心不穷。我不会缺东家,送走你,还有下一个;更不会上赶着去讨好看轻我的东家。这些,你明白吗?”
  类似的话,谢平也曾听过。
  这类话一出,往往代表快要触及到她的底线。
  谢平赶紧打圆场,“老板娘,贵客,你俩有话好好说。先坐,喝盏茶。”
  茶气快把对面人的眉眼浸得模糊不清时,谢让才慢慢回过神。
  他忘了,无论是“调酒妹妹”还是“老板娘”,她始终是个要强的人。
  “抱歉。”谢让破天荒地开始反思,“但……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他捧起茶盏,掩饰心里的慌乱。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冷静,可落在姜姝眼里,那些“求爱”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计划通。
  姜姝眨了眨眼,“所以谢衙内是真心想来谈生意吗?”
  “当然。”
  他说这话时,不免感到心虚。
  毕竟在他最初的设想里,他会高高在上地宣布:“我同意投资入股,但每年要得盈利的七分分成。”
  他能想象到她的不满与挣扎,但那都是无用功。他会像逗猫狗一样逗她,乐此不疲。
  但现在,俩人的地位却完全反了过来。
  他一个投资的大东家,怎会变得这么卑微,还要求着她谈生意?!
  谢让想去思考,但每每瞥见她纯良的眼神,理智就会顷刻消散。
  不知她在说什么,只顾着盯着她的唇瓣看。
  数月前那次亲吻的画面,再次在他心头浮现。
  姜姝的话声陡然顿住。
  屋里没烧炭,怎么谢让的脸反倒越来越红了?
  “谢衙内,我刚才说的,你都能接受吗?”
  谢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当然可以。”
  “当真?!”姜姝激动得站起身。
  原以为谢让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可谁知,他竟这么轻松地应了下来。
  谢让抬头看,见她拍着巴掌,说那真是太好了。
  她蹦跳着拿来字据和印泥,“谢衙内,那我们就走流程吧。”
  这时候,她又跟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形象完全重合了。
  谢让勾起唇角,“当然可以。”
  直到她说天色将晚,今日就谈到这里,他才想起她提了什么要求。
  她说:“每年盈利所得,我六你四,怎样?”
  在他谈成的生意里,这个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许多人甚至连提的勇气都没有。让东家分四成,简直惊世骇俗。
  但他早已签字画押,连反驳的机会都不再有。
  眼见他们即将分别,谢让赶忙补充道:“我还有个私人请求。”
  姜姝笑眯眯地候在车窗旁,“什么?”
  “给我一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让我了解真实的你。”
  这句在他心里藏了大半年的话,终于在今日说了出来。
  他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体现在生意场上。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良久,她点了点头,“好啊。”
  “做朋友”正合她意。
  车轮开始滚动,姜姝默默退到一旁。
  谢让却仍未放下车帘,继续朝她说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来店里帮忙修葺吗?你放心,这部分钱我来出。”
  她仍旧点头说好。
  不过送走谢让后,姜姝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反而是谢平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姐,刚才听你叫‘衙内’,你俩之前认识?”
  姜姝正往木牌上写菜名,“之前是萍水相逢,现在如你所见,他入了股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她说:“你想想整个盛京城里,还能有谁被叫衙内?”
  谢平猛地蹦起来,眼里满是对发财的渴望,“姐,这次咱家小店攀上大的了!”
  可下一刻,他便叹气道:“人家说会经常来店里帮忙,是不是想来监工啊。”
  他有些头疼,“那以后是不是都得毕恭毕敬的,说话前还要三思,唯恐得罪了人家。真是不自由。”
  姜姝嗤笑回:“大可不必。”
  她让谢平把木牌挂到显眼的地方。
  “你把他当好兄弟就行,”她说,“他只会是来帮忙的热心小哥。”
  *
  这一夜,谢让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是纸醉金迷太久,毁了身子吗?
  是忙于公务太久,没好好休息吗?
  他翻过身,而衣兜里的字据恰巧滑了出来。
  白日交谈时的细节,此刻反复回荡在耳旁。
  她说:“谢衙内,你是个好人。但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我没办法与你交心。”
  关于姓名,她说自己叫“姜姝”。关于身世,她说自己是流浪孤儿。
  关于不告而别,她说她是在集市里听到小道消息,所以会拿出全部家当来北郊做生意。
  关于突然生气,她说:“谢衙内,往后你就会知道,我脾气很好的。”
  她还说,她是个武功不高的杀手,但这年头做杀手不赚钱。
  谢让把这张字据看了又看。
  在字据上,他们俩的名字挨得很近。
  近得就像分别时他们并肩而行,只要他稍稍抬起手腕,就能牵住她的手。
  谢让突然不想再歇息。
  他想骑最快的马,去她店里看看。
  但最终,他只是硬生生地把这想法压住,在灌了几口冷水后,心跳也慢慢平静了。
  谢让把字据折好,贴在胸膛。
  “慢慢来,她会上钩的。”
  他喃喃道。
第84章
  翌日,大年三十。
  谢让被外面燃放炮竹的隆隆声吵醒。
  关于昨晚,他仅有的记忆是从姜姝家里出来后,去找了褚尧说话,之后又回了私宅将就歇了一夜。
  中间的事情他已经全忘了,不过依稀可以记得当时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沮丧又是愤怒。
  到了今日,旧年的最后一天,这些愁肠百结都在过年面前变得不甚重要。
  谢让梳了个很显精气神的高马尾,一长股马尾辫里夹着几小股细细的麻花辫。他是只爱啄羽的鸟,把自身打扮得漂亮整洁。
  今日约会,那么从此刻起,就暂时放下心里的芥蒂,好好享受吧。
  *
  原本计划的是二人行,但姜姝怕自己那点小算盘太过明显,便拉上了谢平一道游街。
  地上洒落着炮花屑,和雪水泥水混在一起,被脚踩成一张厚实的煎饼。
  哪怕手里攒了些钱,可谢平过得还是节俭。没走几步,他脚上那双廉价靴的靴底就粘上了雪块,越粘越高,好好一双平底靴成了增高靴。
  他弓起身,使劲跺着脚底的雪。
  那俩人自然不等他,等谢平拾掇好,向前看去,那俩人已经手牵手肩并肩走了很远。
  老板娘热情似火,那身子骨仿佛是一滩水,要把谢让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谢让也在积极配合着她,她随意瞟过一眼的小吃,谢让都会掏钱买下。
  俩人看起来正在经营一段令人艳羡的恋情,可谢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箱玩具最后是他出力抱到老板娘家里的。
  玩具盖得不严实,箱身一动,里面各种玩具就掉了出来。
  红棉绳、牛皮拍、各种材质的铃铛与锁链……
  这些是叫的上名字的。
  再往箱里头看一眼,谢平惊得满脸通红。大多数玩具他根本叫不上名字,长得诡异狰狞。
  共事经营店铺这小半年来,谢平不知替自家老板娘赶走多少前来求复合的老情人。
  他明白,这些玩具会在某个时候,一一在谢让身上使用。
  充满束缚与控制,甚至是夹带虐待的一段恋爱,真的健康吗?
  当她褪去糖衣炮弹,用冰冷的金属钳制他,用残忍的话语鞭笞他,到那时,谢让真的还能像现在一样,享受这段恋爱吗?
  谢平不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再回过神,他手里被塞满了大包小包的零嘴、首饰与绸缎。
  “小谢,你帮我拿些。”
  谢让说道。
  谢让更是夸张,两手提着拢共几十个纸包,全是姜姝喜欢的各种小物件。肩上背着的是她看中的一盏琉璃六角灯,脖间挂着的是她看中的各种项圈项链。
  此刻谢让是个移动的木架,痛苦并快乐着。
  谢平:……
  还是他多虑了。老板娘与谢让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俩人心照不宣地选择遗忘昨晚的不愉快,谢让还是那么要面儿,买个东西张扬高调,恨不得直接把一条街买下,再拉一个横幅,庆祝他们约会。姜姝也还是那么热情,话痨般地跟他闲聊,哪怕打了个喷嚏,都要跟谢让撒娇分享几百字。
  谢平则时不时掉线,被俩人甩在身后。他的存在感不高,就这样,在他的近乎隐形中,这场三人行进行得非常愉快。
  到了某个小摊前玩套圈游戏,摊主说,今日只要客人是一家三口,就能半价买下套圈。
  姜姝与谢让默契对视。
  “承桉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其实我也……”
  交流过眼神,确定彼此想到了一处去后,俩人同时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正在闲逛的谢平莫名背后一凉。
  谢让把谢平揪来,塞到摊主跟前。
  姜姝说:“老板,你看我们仨行不?”
  摊主满脸黑线:“一家三口指的是爹娘和孩子,不是互为亲戚就能行。你们仨是……”
  谢让指了指自己,“我是爹。”
  姜姝指了指自己,“我是娘。”
  俩人与摊主一齐看向谢平,“所以你是……”
  气氛都到这里了,此刻谢平就算不是,那也必须得是了。
  谢平掐着嗓子,学小孩说话:“我是孩子!只是长得早熟!”
  这话一出,姜姝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
  没办法,事已至此,做戏得做全套。
  谢平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先给姜姝叫了声“娘”,又给谢让称了声“爹”。
  谢让懒散地挑挑眉,“怎样啊摊主,这下能半价的吧!”
  那摊主自然不愿意,哪有孩子长得比爹更像爹的!但话又说回来,大过年的,大家都是图个高兴,较真反倒不好了。
  就这样,摊主气冲冲地把套圈塞到这对爹娘手里,哪想姜姝扔得十分精准,把摊里最值钱的一个花瓶给套住了。
  摊主简直要气死!
  姜姝倒是相当开心,她没管那么多,抱住花瓶就走。
  谢让也因她的开心感到开心,这下连钱袋子也不掏了,直接解下沉甸甸的一袋钱,爽快地扔到了摊主怀里。
  逛花街,看灯会,站在视线最好的地方看一场浪漫的打铁花……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说话,谢平就在后面啃着点心,仨人相处的氛围诡异得和谐。
  后来仨人回到了店铺里,明明时间在向前走,可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给谢平庆生的那一夜。
  谢平依旧待在后厨里做饭,姜姝与谢让依旧坐在地上,身盖毛毯,喝酒聊天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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