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忍不住了,俯身低声询问:“陛下……当初您为什么要替我梳发?”
镜中之人微微愣怔,须臾说了一句玄而又玄的话,让虞亦禾记了很久,直到那一日才隐约明白。
帝王用过午膳没多做停留便再次戴上冠冕回到太和殿了,虞亦禾这才知道他是忙里偷闲,仗着灵和殿离宫门近才敢如此来回。
待帝王走后,虞亦禾叫清霜把宁宁带出去玩,她在书房练字的时候招来了赵毅,“秦太医那边可有回复?”
赵毅躬身低语道:“秦太医不敢打草惊蛇,过了好几日才回太医院找同僚问了,已经有好几批人向那天拿册子的太医打听过了……”
虞亦禾顿笔,“都有谁?”
赵毅一一说了,都是些去年生过病用了些麝香的地位嫔御,她蹙起眉,觉得这些人不大可能是幕后之人。
然而赵毅觑见主子的神色,连忙道:“奴才还使了些银子,打听出了些消息,淑妃,兰嫔好似也探查过此事,当然没有确凿证据。”
她在宫中的势力浅,查不出什么是正常的,能隐约说出人物,那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也几乎是一瞬间,虞亦禾心中便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是淑妃。
当初白庶人在冷宫因炭火闷死,她便觉得与淑妃有关,如今又怎么不可能是淑妃呢?
自己本就应当是她的心头大患不是吗?
可是确定了怀疑对象,却又没有证据,虞亦禾不禁攥紧了拳头,良久才慢慢舒缓。
“多盯着淑妃的动向。”
只要自己还有宠爱,还有孩子,淑妃就会再次动手。
第154章 虞藏在乎你么?
后宫之事暂且不说,贡士们还在殿试的时候,虞藏那一句话便像风似的传遍了京城权贵耳中。
更别提在吏部当值的虞侍郎了,几乎在这句话说完两刻钟后就传到了他的衙门里。
吏部左侍郎当即大笑出声,连公务也不看了,过来看虞侍郎的笑话。
“虞公啊,你这儿子真是有志气啊,我等佩服佩服!”
虞侍郎本就气愤不已,闻言更是脸色铁青,却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苦等着衙门下值时间一到便等在午门前,闭眸等着那逆子出来。
不少当朝下值的官员都瞧见这一幕,不禁在心中为那虞少爷捏一把汗,设身处地一想,自己也恨不得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打一顿。
上有宠妃姐姐,下有侍郎父亲,自己有贡士之才,却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
平白的把好前途踩了稀巴烂。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参加殿试的贡士陆陆续续出来,虞藏看到自己的父亲特地在午门前等自己还十分高兴地走了过去,谁想刚到他面前,一巴掌就甩了过来。
“啪!”
虞藏被打傻了,跟在后面的虞芳也呆住了。
“逆子!殿试之时也敢大放厥词,不知收敛!”
虞藏立刻意识到自己父亲是听到他之前说的了,可是那又怎样?他依旧觉得自己没错。
“我怎么了?我就说一句靠自己努力怎么了?”
在午门前,众目睽睽之下,虞藏再次说出了这句话,虞侍郎和虞芳又是眼前一黑。
虞芳还好,虞侍郎却是身子不稳,差点摔倒,被身后家丁扶住后,他指着虞藏颤颤巍巍道:“好好好,老夫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虞藏还要说话,可是他刚张嘴就被身后的虞芳捂住,不给他一丝机会。
是虞藏作死不假,可也带累他啊!
……
虞藏闹出的笑话也传到了宫中,虞亦禾对此毫不意外。
他本就是说话不把门的性子,又读书读的迂腐,自是认为什么是对的,就说什么的。
一点也不考虑旁人的想法和名声。
可虞亦芙却不像她这么淡定,宁愿撑着病体也要来灵和殿给虞藏求情,被虞亦禾叫清霜拦在殿门前,她都没有在意,硬是闯了进来。
还没见到虞亦禾的人就开始说话,“姐姐,你难道要看着陛下生弟弟的气么?他可是你亲弟弟啊!”
又是这句话,虞亦禾已经听过太多多太多次了。
她可是你的姐姐/妹妹呀!
她可是你的某某某呀!
你不帮她们还能帮谁呢?
可为什么没人这么帮她呢?
虞亦禾慢慢放下手中的汤羹,抬头看向珠帘处。
汤盅与勺子清脆的碰撞声,虞亦芙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她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些,脸上的染了黄气,眼下青黑,显然是很久都没睡好了,可她嘴里却只有“弟弟”二字。
“姐姐,弟弟不懂事,爹会教训他的,但是殿试的排名可是终生大事,你可不能耽误了他……”
面对虞亦芙的喋喋不休,虞亦禾心中忽然出了些许悲悯,与她,亦或是与曾经的自己。
正想着怎样才能让虞亦禾去陛下面前说好话的虞亦芙忽然听到一句话,她顿时愣住了,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虞亦禾,险些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身体还好吗?”
虞亦禾起身走到她面前,替她整理好没来的梳好的秀发,柔软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激起虞亦芙的战栗。
可虞亦禾似做没看见一般,双手落了下来,又替她紧了紧没穿仔细的衣裳。
“你这个样子来我这里,想必是刚从床上起来吧?拖着病体就来了……如今外头还不算太暖和,衣裳可要穿好了。”
虞亦芙不知道虞亦禾卖什么关子,可她只能求虞亦禾了,她趁机抓住虞亦禾的手,慌不迭地说着:“妹妹的身体没有大碍,弟弟他……”
话未说完,就又听虞亦禾倏然插了一句,“虞藏有关心你吗?”
“什……什么?”
虞亦芙愣住。
“我说,虞藏可如此关心你?你入宫他送你了吗?他给你写信了吗?他在乎你吗?”
一连串的话把虞亦芙问懵了,她张了张嘴,有些愣怔道:“自然……弟弟怎么会不在乎我呢?”
可脸上愈来愈明显的慌张却出卖了她,虞亦芙不可抑制地顺着虞亦禾的话往深处去想。
她入宫那年,弟弟在学堂读书,没有来送她,召见母亲入宫探望时,他也未曾让母亲带来书信……
这一下,虞亦芙的身子逐渐颤抖了起来,她抬眸看着虞亦禾,心中慌乱。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什么意思?”
虞亦禾垂眸一笑,平静地退后几步,离开这个信念开始逐渐崩溃的女人。
“就是告诉你,有些事不必那么尽力,你如此在意虞藏,想着帮他铺平道路,可是人家想要么?领情么?”
她的声音平和且轻,对面的虞亦芙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不知是反驳还是在说服自己。
“怎么可能?他是我同胞弟弟,怎么可能不领情,不愿意?”
“哦?”
虞亦禾慢条斯理地挑眉,不介意把话说的更明白些。
“那他怎么三番几次说要靠自己?你以为你我在宫中获得高位是虞家荣耀,能帮他青云直上,可他却未必这么觉得,或许正相反,他觉得我们是曲意媚上的证据,是掩盖他才华之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宝剑刺进了虞亦芙的心里。
她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变得非常难看,像哭又像是笑,嘴巴张合许久才道:
“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句话说完却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理智,虞亦芙倏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仓惶的背影看起来很像逃跑。
虞亦禾没有拦她,转身坐到了软榻上继续端起那盅汤,而后被扶娥拦了下来。
“汤已经凉了,让奴婢为娘娘重新盛一盅。”
扶娥端起汤盅转身时,还是忍不住责备道:“娘娘刚才行事有些冒险,万一虞嫔娘娘控制不住情绪呢?”
虞亦禾却答非所问,反问了扶娥一句:“你觉得本宫应该帮虞藏吗?”
扶娥愣了愣,眸中闪过几丝心疼。
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虞嫔都没有的待遇,自家娘娘怎么会有呢?那虞藏想必也从未关心过自家娘娘。
于是,她轻声道:“不必,娘娘不必施恩于任何不识好歹之人,更何况,娘娘不争便是争。”
虞亦禾缓慢抬眸望向扶娥,唇畔扬起一抹笑,又愈发地讥讽。
扶娥尚且知晓这个道理,虞家众人竟然不知么?
第155章 朕相信你能做的到
殿试的试卷需要批阅三日,士子们再急也得等着。
香樟多活了十几日最后还是死了,一个说不了话的宫女又身受鞭伤,发着高热挺不过去就没了。
温德殿的兰嫔有些意外却也觉得是情理之中。
“她最后没有把本宫供出来…是留着本宫处理掉虞亦芙吧,可是本宫的身子也不中用了呀……”
“不过,倒也还能撑着这副破烂身躯看看姐妹反目的好戏……”
那边皇后才得知此事,揽春听了她的嘱咐后等事情尘埃落定后才与她汇报。
“怎么就这么快查出来了?她还无恙,肚子里的孽种该流了才是……”
听着主子如此恶毒的言论,揽春垂着头,眸中是越来越多的害怕,主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可是没办法,这是她自小陪着长大的主子呀。
两日转瞬即过,第三日的晚上所有卷子已经批阅完毕,帝王从太和殿直接回了灵和殿。
一来就凑到虞亦禾的面前,眸光里闪着笑意,“朕再问你一遍,你真不为你弟弟说些好话?”
虞亦禾知道他是好意,可还是因这句话有些难受,为弟弟,为妹妹的,真是讨厌。
她便起了点性子,背过身子以作回答。
这样子倒是叫卫景珩新奇,又跟着凑过去,看清了她板着一张脸后,更觉得新奇。
她这样的好性子难得生气,便又揶揄道:
“阿禾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可话未说完,板着脸的女子忽然道:“陛下会为怀仁太子说好话吗?”
一句话堵住了卫景珩的嘴,须臾,帝王道:“不会。”
“那就是了,我也不会为他说好话,请陛下以后勿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她说的认真,卫景珩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换成了些许愧疚。
他只是听说前几日虞亦芙来找她了,以为她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却不想她已经心志坚定了,她再不会被那浅薄的亲情捆绑。
可是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她得经历过什么呢?
卫景珩再次感叹,短短的文字涵盖不了一个人二十多年所受的苦楚,他心中涌出了怜惜,伸手搂住了她。
虞亦禾感受着温暖的怀抱,忽然鼻尖酸涩,进而泪水涌出,她一边觉得没到要哭的程度,一边脑子里回荡的都是:你要为某某着想,你要怎么怎么样……
尤其是前两日虞亦芙来找她时,她不禁可怜自己,也可怜妹妹。
虞亦芙是比自己更的母亲的偏爱,可她也是父母为虞藏铺路的棋子,本质都是为了家族利益。
而家族最后由谁继承?
虞藏。
他才是那个最受宠爱的人。
其实入宫以后,她受着面前之人的偏爱,尝到被人宠爱的滋味,已经很少再想这些了,可是拥有了宠爱之后,每想一次,都会比曾经想的更透彻。
曾经的她面前蒙着一层布,这层布越来越薄,她看的越来越清楚,而感受过爱后,她像是站在了高处,不仅能的看得清楚,还能看到更多。
虞亦禾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他这样态度,她抬起头望着卫景珩,带着哭腔道:“对不住,我刚刚的态度太凶了……”
卫景珩刚觉得肩膀湿润,就见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自己,心中本就有些愧疚,如今更是软的一塌糊涂,提她拭泪,又温柔哄着:
“哪里凶了?一点也不凶,怎么突然就哭了?因为觉得不公平?”
虞亦禾点点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忍不住想哭。”
卫景珩倒是瞧出了原因,安抚道:“太医说了,妇人孕期多愁善感,想来就是如此了。”
经他这么一说,虞亦禾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怀的乖巧,也很少折腾她,所以她时常忘记孩子的存在。
现在一想起来,她又有新的焦虑。
“我的父母生了四个,可我们姐弟四人却是离心……想来一碗水端平是很难的,我以后该怎么办?”
她握住了帝王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望着他说出了一直藏于心间的话,她的惶恐溢于言表。
“陛下,您的子女自是贵重的,可在我心里,宁宁与他是一样重要的,我不能因为他就忽视我的女儿……”
说着,连她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肚子里这个是皇家子嗣,她以后真的能对她们一视同仁吗?真的不会因为旁人的言语忽视宁宁吗?
虞亦禾在惴惴不安自己以后该如何平衡好各个子女的关系,可她这番话在帝王听来已经很好了。
卫景珩垂眸轻笑了一下,一手留在她的腹部,一手抽出来握住她的手,紧紧的,十指交缠。
“你做的已经比朕好多了,朕……以前也疑惑父皇为何对朕与怀仁太子不同,不解于我们其他三个为何都不如怀仁太子。”
“可是现在……”
他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腹部,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他只还在你的肚子里,朕就已经想好要把什么东西捧给他了。”
对上虞亦禾有些讶异的目光,他继续道:“并且朕并不打算改变朕的想法,朕其实……不如你甚多。”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公平,后来朕明白了这一点。皇家的孩子更是如此,是否受宠取决于孩子的母亲,孩子的资质,孩子是否讨人欢喜……”
他感叹道,而后话锋一转:
“但这一切都与你不相干,你可以公平地对待你的孩子,朕不但不会干预,反而会支持,朕做不到的,朕没有的,你可以做到,你的孩子可以有。”
虞亦禾听着这番坦诚的话愣怔了许久,反应过来才靠在他怀里,紧紧都搂住他的腰。
这番话又怎么叫她不惶恐呢?
他不但叫宁宁衣食无忧,还给她爵位,甚至态度也如亲女,已经仁至义尽了,她却还想妄图用他的东西来达到自己所想的公平。
其实这很贪婪。
但她自私地没办法拒绝,宁宁是她第一个孩子,从在她肚子里起已经过了五个春秋,她没办法不顾及宁宁,不为宁宁谋取一些利益。
所以她只能保证,像他保证,“陛下,我会……我会对我的孩子一视同仁的,对她们公平公正的……我一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