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年道了声谢,随便拣了块咬了一口,奶味十足,红豆香甜,的确是做得很精致可口的一款点心。
“真的很好吃,芳姐姐,你不吃吗?”
赵芳有些羞怯地笑了笑,摇摇头。
银红尽责地替主子把话给说透了:“芳姐儿最近可得管着嘴不能吃了。顾家的裁缝过两天就要来量尺寸做嫁衣,吃胖了将来过门的时候可不好看。这要是被王妃知道了,非得扒了我们几个的皮。”
原来话埋在这里。李妍年顿时明白了,心里头倒是觉着好笑。她才十岁啊,就算这小半年营养跟上了开始蹿个子,那也是铁打的十岁,杜慕梅和赵芳这两个小姑娘是不是想嫁人想疯了,看谁都是情敌?杜慕梅是发神经直接跑她家里来示威,赵芳做派高段一些,以顾赵两家即将结亲的事实来击退她,果然王公贵族出身的要比商贾之家出身的手段要阴一些。
“真的呀?那可真是要恭喜芳姐姐了。芳姐姐,你是要嫁给顾家的哪位少爷啊?最好是三少爷,二少爷脾气可坏了,马车撞了我哥哥,一句道歉的都没有,”李妍年笑着恭喜道。
赵芳和银红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李妍年神情,的确不像是有在意难过的样子,说恭喜的时候,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十分真诚。这倒让赵芳有些不确定了,难不成之前听来的消息有问题?可顾家的招财的确告诉过她,顾明远最近连着去了两趟李家找李妍年。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赵芳也懒得跟李妍年再客套下去了。她朝银红使了个眼色,拿帕子捂嘴打了个哈欠,后者知意,机灵地朝李妍年说道:“李姑娘,这点心好吃吧?厨子这会儿应该还在做莲蓉糕呢,咱们一块儿去小厨房吧?莲蓉糕要趁热吃才最好吃。”
又故意朝赵芳说道:“芳姐儿,虽说你喜欢和李姑娘说话,但大夫可有交代,不能过于劳累了,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反正李姑娘家近,等你病好了,想她了就再让人派马车接过来就是。今天就到这儿吧?小姑娘难得来一趟,一会儿我再让厨子包两包点心让她带回去。”
赵芳弱柳扶风地点头,和李妍年叹气道:“哎,好不容易请你来一趟,就是我这身子不争气。那你和银红去吧,咱下回再见。”
恐怕是没有下回了吧?李妍年心下了然,面上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神情,乖巧地和赵芳告别:“芳姐姐既然累了,就好好歇着。那我跟银红姐姐去了,得空再来看你。”
两人就此从赵芳屋里出来,银红还真不是托词,真把李妍年带到了小厨房。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找来了个小板凳,让李妍年坐在小厨房门口配着牛乳吃刚出蒸笼的莲蓉糕。
“好吃吧?这个可是我们芳姐儿最喜欢吃的点心,可自打昨天晓得要和顾家结亲,王妃就勒令芳姐儿戒了这些点心,免得脸圆了不好看。不过这消息大伙儿还都不知道,你出去了可别乱说啊。”
银红压低了声儿,神秘兮兮的。李妍年心里发笑,这丫鬟果然忠心,怕是屋里那一句还不够威力,在这里继续替主子找补呢。
李妍年可惜了一句:“这么好吃的点心,芳姐姐以后却吃不成了,要是我,宁愿不嫁人了。”
银红被她满是孩子气的傻话给逗笑,正要说什么,就见赵旭急匆匆地迎面赶来。
真是晦气,这个便宜货怎么跑她们院子的小厨房来了。银红心里正暗骂着,李妍年听见动静抬头,正好和赵旭对了个眼。
“你怎么在这儿?”发问的是李妍年。
赵旭却是看一眼银红,一句话不说,直接上手把李妍年从小凳子上拉起来,闷头就要往外走。
银红一下子急了,这人可是他们接过来的,还得好好地送回去,这小煞星是想干什么?
还是李妍年焦急当中分神回头安抚了她一句:“银红姐姐,我们没事,认识的认识的,一会儿我们说完话他送我走就行。”
既然李妍年自己都这么说了,银红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家丁摆摆手:“行了,不用管他们,回头跟门房打听一下,人送出门了没有就行。这剩下的点心,你们自己分着吃吧。”
赵旭这一路拽着人回到了自己住的秋风院,他个子生得高腿又长,险些把相比起来还是一副小短腿的李妍年给拽没气了。
好不容易停下来,李妍年就先扶着门喘了半天气:“赵旭……你这是要……干嘛……啊?诶哟跑……跑死我了。等等,你先等我匀……匀口气……”
赵旭皱眉看着她,满脸不高兴:“你怎么会跟赵芳的人混在一起?点心就那么好吃?人端个小凳子让你坐厨房门口吃你就真吃了?她们这是故意作践你,把你当下人呐!”
李妍年终于明白他这是生的什么气,原来是心疼自己了。她这会儿也透上气来了,朝赵旭笑了笑,转头打量起他这个临时住处。
嗯,地方不大,不过还挺清净。额,似乎是清净过头了,这满院子的怎么一个下人都见不着?
“今天到铺子里找人说点事儿,正巧被你妹妹的人给撞上了,说病了嫌闷,想找我说说话。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着一会儿说完事,也能顺道问问你的情况,这不就来了嘛。欸,先别说我的,你屋里在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下人呢?你嫡母不至于做得这么明显吧?”
赵旭不太满意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赵芳那边的人对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轻视李妍年就不行。
“屋里的人都是顾家的,之前被高瑱裘给赶回去了,昨天才落的案子,人手一时还没召回来。我一个人住惯了,有没有伺候的无所谓。你别打岔,你难道不知道刚刚银红使故意的?府里稍微有些体面的丫头都不会立个凳子就吃起来……”
李妍年笑道:“她们怎么看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们把我当下人,我就真的是你们家的下人了?这回还幸好有赵芳有事找我,不然我们还不能这么快就见着面。咱们还是进屋坐下说话吧,你一进了别庄就断了消息,后头顾明远又告诉我说别庄上全面封锁了,我很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情,幸好,你还好好的。”
赵旭听着李妍年字字句句都说着担心他,心里莫名一阵甜蜜,他微红着脸,歉然说道:“我也不知道高瑱裘会要求封锁别庄,等我想给你送信的时候,已经送不出去了。让你……和黑豆担心了,是我的错。”
幸好这时两人是一前一后进的屋,李妍年走在后头,没能瞧见赵旭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
“坐吧,你先喝口水,我把事情的经过跟你详细说一遍。”
赵旭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安顿好李妍年,慢慢讲述起他们是如何发现幕后真凶,最后成功抓住杜嬷嬷的经过。
一席话听完,李妍年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你是说,给逸王爷下毒的人是杜嬷嬷?杀了你师傅霍如龙的也是她,还有这些年你们府上这么多庶子,竟然也全都是她下的手?她不是你嫡母的心腹吗?她这么做,难道是出于逸王妃的授意?”
赵旭摇摇头:“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后来,我在我师傅屋里发现了一个带机关的木盒,外头看上去就是一个打不开的木头盒子,所以第一遍搜屋的时候,高瑱裘的人并没有留意。等我想办法打开盒子之后,我才发现,盒子里头放的是一张纸,上头写明了杜嬷嬷的真实身份。原来杜嬷嬷并不是什么东京京郊农户的女儿,而是生活在闽江一带,朝廷围剿了多年的白衣教教主的女儿。”
“霍如龙一开始就防着杜徐杨,赵瑞一出事,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杜徐杨。所以才会有后头两人在花园里争执,被人目睹的一幕。我想你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师傅一直都没有揭露指证她?理由很简单,十五年前,我师傅奉命围剿白衣教,结果却被杜徐杨救了。可也正是因为救他,杜徐杨无意中泄露了白衣教的行踪,没过多久,全家人都死于赵瑞发起的一次围剿当中。”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如此令人唏嘘。李妍年叹道:“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主子,霍师傅这些年应该也十分纠结,到底该如何选择。你父王杀了人全家,也难怪杜嬷嬷在王府潜伏这么多年,千方百计地朝你父王的子嗣下手。”
赵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其中有多少真正出自杜徐杨的手笔,也未可言。反正现在她是咬死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的,涂氏并不知情。光凭我那两个哥哥,涂氏的嫡亲儿子这么些年一点事儿都没出,就能断定,要么是杜嬷嬷重情,舍不得杀涂氏的儿子,要么就是涂氏知情,养狼,却又防狼。”
李妍年呐呐道:“如果是后者,那涂氏真的是太可怕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她这会儿心思都在凶案上,一时没注意赵旭提到逸王爷逸王妃的时候都是极不尊重的直呼其名讳或姓氏,竟也都顺着他的称呼说了。
赵旭听着却觉着一阵痛快,点头道:“我也不希望是后者。不管怎么说,现在案子了结了,高瑱裘要抓的人也抓到了,京里来的大夫也到了,赵瑞的毒慢慢地也能完全解开。这一番事端总算是平息,等他醒过来,我就跟他提出府的事情。”
“你要出府?不跟你父王回闽地去了?”李妍年这下是真的被意外到了,明明之前赵旭还总是一副苦大仇深,即使逸王府对于他来说,是个最不愿意回去的地方,但是为着某些目的,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回去的样子。这会儿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赵旭却是无意详说,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李妍年的问题。
他怎么能跟她说,自己是看过杜徐杨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之后,心生胆怯?这些年杜徐杨只生活在仇恨中,无夫无子,孑然一身,每日所想的,恐怕也只有报仇两个字。可结果呢?她杀了赵勋,杀了赵利,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其中有谁手上沾过她家人的鲜血?计划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能让她找到合适的机会,趁着赵瑞身边守备最薄弱的时候下手了,却偏偏运气不好,还是没毒死赵瑞。反而害死了一直在默默帮她,报恩的霍如龙。
杜嬷嬷那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挖空了精神的样子,赵旭只觉着触目惊心。薛姨娘死了,也是被人毒死的,那毒会是涂氏从杜嬷嬷那里弄来的吗?如果下毒的并不是她,自己弄错了人,会不会也跟杜嬷嬷一样,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杀人凶手?
“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逸王爷到底是怎么中的毒的呢?不是说他喝的那碗汤从熬制到送汤的过程当中,全部有人盯着,不可能做手脚,而且喝之前也有人专门尝过试毒过的吗?我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上动的手脚,难道是事先在逸王爷用的勺子上抹毒,或是碗的边缘上抹了毒药?”
赵旭正想得出神,被李妍年这么一问,拉回心思,淡笑道:“勺子上没毒,碗边上也没有。进汤的时候勺子都是随机放的,谁都不可能在这上头做手脚。碗边上要是涂毒,汤水晃荡,万一融了毒药,就先把尝毒的给毒死了。”
“所以……”
“所以,杜嬷嬷费了这么多年功夫,就是一步步接近替赵瑞尝毒的內侍,掐住对方命门,迫使对方不得不帮助她,在特定的这天晚上,在指甲缝里藏毒,然后在尝毒的过程中,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指甲缝里的药粉,弹到汤碗里。”
“高,的确是高。人总是会有惯性思维和刻板印象,从汤碗里舀出的汤水没毒,那么汤碗里剩下的汤水大伙儿也就会默认,同样是没有问题的。殊不知,杜嬷嬷就是利用了人的心理盲点,在最后关头才真正开始下毒。对了,你说特定的这天晚上,那天的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吗?”李妍年不由生出几分感慨,好奇问道。
赵旭眼神微暗:“那天,是杜徐杨父母的忌日。”
“哦,是这样啊……”李妍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那你之前一直提到的高大人呢?别庄上已经解禁,他是不是也押着杜嬷嬷回去交差了?”
赵旭点点头:“嗯,今天一早走的。走的时候我还去送了,本来想下午派个人去你家送个口信,没想到回头就听府里的人议论,说是赵芳把你给请来了,我就连忙赶了过来。对了,赵芳找你干什么?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还有交情了?”
李妍年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能说话的朋友。她找我没别的事,就是为了告诉我一声,她跟顾明远的婚事谈妥了。”
赵旭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赵芳这次本就是奔着和顾家的婚事来的,要不是赵瑞这次这么巧出了事,恐怕涂氏早就把这事给谈妥了。他心里隐隐高兴,又担心李妍年对顾明远真的有什么心思,试探道:“你没有不高兴吧?”
李妍年以为他问的是自己被人这么莫名其妙的打扰会不会不高兴,皱眉道:“是有些不高兴,不过也习惯了。这回烦完了应该就不会再来烦我了吧,婚事都已经说好了,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赵旭才吊起的心,又稳稳落下,盯着李妍年细细打量着,眼神晶亮。
“赵旭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沾了东西了?”李妍年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旭温润笑开,指了指她嘴角沾着的一点糕饼屑:“嗯,刚刚就想告诉你,你嘴角上还有没擦干净的。”
什么?自己竟然就这么对着人说了十来分钟的话!李妍年连忙抹干净嘴,不放心地又左右拍了两下,红着脸问赵旭:“这回干净了吧?”
赵旭点点头。明明才分开了不到十天,赵旭此刻只觉得怎么看眼前的人儿,都看不够似的。大大的眼儿,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汪着一池水,勾着人几欲溺毙其中。他有些后悔,刚刚就应该直接伸手替她拍掉点心沫的。
李妍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两人许久没见,她还有好些话要跟赵旭说。
“你之前帮着浇水的番薯有一块地里种着的已经收了,就是可惜我出来前没带上一些,不然也好让你尝尝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番薯的滋味。等你下回来家里,我烤番薯给你吃啊。”
赵旭没说话,还是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只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哦对了,你要吃雪糕不?上回给你买的还有好多没吃掉呢,想吃什么口味的,香草的,奶油的,还是半巧的?”
“半巧的吧,”赵旭想了想,还是挑了略带苦味的半巧口味。
两人一人咬着一支雪糕,移步临水阁里纳凉,坐在里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秋老虎的威力日渐退散,秋风拂过顾家费了大工夫开凿出来的人工湖,湖面也一样泛起凌凌波光,弄皱两人相视而笑的倒影。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等你家里的事情解决了,要是没地方去,我们家永远欢迎你。”
李妍年瞧着天色,再晚走,她可就来不及赶回李家村了。到时候黑豆回家没见着她,只怕又要担心,便起身告辞。
赵旭心里纵使十分不舍,也晓得此时此刻自己没有留人的立场。他送李妍年到门口,喊了马车送李妍年回家。直到载着李妍年的马车拐过街角再也瞧不见了,赵旭才挪动脚步回了院子。
李妍年也不知道赵旭后来有没有跟逸王爷提出府的事情,过后几天一直没有听见顾家别庄上的消息。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前一天,李老头又让李氏过来叫他们回家过节。李妍年心里是十万个不愿意,但头上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不得已,她,黑豆,还有好不容易被先生放回家来过团圆节的毛豆,在十五这天又齐扎扎地出现在了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