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慕梅这态度坦然的,倒让李妍年闹了个脸红。心说人果真是一日三变,不再是恋爱脑的杜家大小姐看着还真是十分顺眼,比以前可爱多了。
她尴尬地轻咳一声:“是这样的,之前替你们写稿的那人已经回家乡去了,远不在此间,而且她家家风严格,要是被人知道了写这种风化小说,后果不堪设想。杜小姐心慈,便再让她为难了吧。”
杜慕梅微微皱眉,哪里听不出李妍年话里满是漏洞,上回还说写稿的是个目不能识手不能写,自己代为摘录的呢,这下又说人家风严谨,竟又是个大家出身的了,分明是推辞。
她正斟酌字句,打算以重利诱惑李妍年时,忽又听得对方说道:“恕我直言,大小姐自己便看了那么多风化小说,常人言,诵诗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些个小说,说白了也不过是才子佳人,悲欢离合,最后成说罢了。我那位朋友底子清浅,尚能写成,杜小姐女中状元,腹有诗书万卷,岂不是远胜我那朋友百倍?杜小姐何不自己动笔写写看?”
杜慕梅被她说的心中一动,还么来得及反应,李妍年已经笑眯眯地从袖袋中掏出纸张笔墨——大雾,其实是系统仓库中临时取出。
“杜小姐,咱们先从哪里写起才好,小姨子爱上姐夫最后姐姐姐夫和离了小姨子又嫁给了个中年富商的故事你看成不成?我列个大纲给你,你且看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妍年一番花言巧语把杜慕梅说得五迷三道的,走的时候腿都还打着颤有些找不到北的样子。送走了这尊大佛,李妍年站在饭铺前一抹额头,长长地吐了口气。
赵旭好奇地凑上前来:“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答应帮她写稿了?”
李妍年神秘地摇了摇手指:“天机不可泄露,等下一本书出来,你看了就明白了。对了,周叔他们人呢?都领了东西回去了?”
赵旭点点头:“本来让你哥他们发就行,大冷天的还要特地跑一趟,你也不嫌累。李大娘他们还等着你回去包羊肉饺子,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去了。”
李妍年心说这第一次发放员工福利,她这个做老板的不出面怎么说得过去,再说黑豆光铺子里的活就够他忙活的了,哪里忙得过来啊。不过听赵旭这么一提羊肉饺子,她也觉着有些饿了,赶紧叫上还在里头抓空背书的毛豆,三人把更结实一点的马车留给黑豆,赶着牛车往家回。
风雪天赶路,三人愣是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赶回李家村。才停下牛车,听见动静的李大娘就开门露了个脑袋出来。
“猜着就该是你们回来了,赶紧把牛拴好了,过来喝口热汤暖暖身子。熬了一早上的羊肉汤,一直热在灶上没歇过火,我跟你们叔闲着没事,饺子也都包好了,就等你们回来直接下锅里煮……”
李大娘这一番热情似火的招呼,说得李妍年等人身上都热乎起来。
赵旭牵过小牛,冲两人点着下巴:“我进屋拴牛就行了,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李妍年没费力气跟他抢,拉着快冻僵了的毛豆跳下马车便往隔壁屋里钻。还没进门,便闻到了香浓的羊肉汤味,这一下勾得,李妍年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好香!婶子,您这熬汤的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李妍年才说完,转头就看见李大虎和李大豹也在屋里坐着,不由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虎子哥,豹子哥,你们也回来了啊。”
李大叔这时从厨房捧着两碗汤出来,汤盛得太满,所以就这么几步光景他都一直低着头,死死盯着手里的汤碗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放到大圆桌上,这才喘了口气回道:“这不是过节嘛,家里好不容易有口好吃的,就让人往镇上带话让孩子们都回来了。哎,幸好把两个孩子都叫回来了,他们掌柜的也忒小气,愣大的生意,这大过节的,就每人分个这么点大的茶果子,还喝稀得能照清楚人影的杂米粥……”
李大娘赶紧招呼两人在桌边坐下,应和道:“可不是嘛,一听虎子他们回来说,我这心都难受……”
李大虎飞快地偷觑了一眼李妍年,心说不过大半年没见面,原来隔壁那个干瘦干瘦的毛丫头如今竟也大变样,小脸水灵灵红扑扑的,比大掌柜家的丫头还要好看些呢。
李妍年正好转头看他,两人目光忽的一撞到,李大虎腾得一下就红了脸,心虚地别过头。
李妍年没往别处想,还当虎子哥是害臊,觉着自己爹娘当着面给自己落了面子不好意思呢,笑道:“李叔,婶子,大过节的咱们就不说这些了,虎子哥豹子哥好不容易回家来一趟,大伙儿开开心心的过个节才好呢。”
“对对对,还是红豆说得对,咱们不说了不说了,”李大娘才说完,眼睛一落到桌上摆着的几碗飘着满满油花的羊肉汤,眼圈忽地一下又红了。
她长叹一口气:“其实孩子们还能落口吃的,咱们都该觉着满足了,隔了几个村,外头到现在都已经在挖树皮吃了。咱们现在是托了你们一家的福,还能跟着沾个光,都忘了外头是个什么光景了。”
毛豆本来两只小手护着碗专心暖着手,听到这话,小小惊讶了下:“树皮很好吃吗?”
赵旭正好这个时候推门而入,听见毛豆这一番“何不食肉糜”的天真言论,忍不住当头敲了他一个栗子。
“昏聩之言,你这书是越发读痴傻了。人是家里穷到没吃的,才没得办法扒树皮吃。”
毛豆这才明白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屋里几人却都笑不出来,尤其是李妍年,没想到,外头已经坏到这样的程度了。
李大虎和李大豹都是少话的人,听自己亲娘提到这话题,也纷纷说起自己在铺子里听到的事情,多说一例,众人脸上神情便多凝重一分。
末了还是李大叔及时刹住了话题,埋怨地瞪了一眼自家婆娘:“都说了大过节的不说丧气话了,你倒好,又开了个好头。”
李大娘自知理亏,忍着没回嘴。
李大叔却是郑重起身,朝着李妍年拜了拜,动作快得李妍年都来不及拦。
“李叔您看您这像什么话,这不是折煞了我嘛……”
李大叔道:“该受的,该受的,这一年来,要不是有你们在里头牵线搭桥,替东家收东西这肥差又怎么能落到我们头上。要不是有这么些活儿换的米在撑着,咱们家,不,咱们整个村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个山头忙着扒树皮填肚子呢,红豆,叔替咱们整个村的人跟你说声,多谢!”
李妍年脸上直烧,连忙过去扶着李大叔坐下。赵旭适时抹过场子:“好了好了,该说的该谢的咱们都说完了,再说下去,这羊肉汤可就要冷了,婶子,说好的羊肉饺子呢,我可是特意留了肚子回来吃中午这一顿的……”
赵旭这大半年住在李家,和大伙儿早混熟了,一点没有个王公贵胄的样子。
李大娘闻言破涕而笑,一抹眼眶底下的泪花:“等等就来,少不了你的。”
众人一时都笑起来,也忘了之前沉重的话题,纷纷端起手里的碗,一边吹着汤小心喝着,一边称赞起李大娘的手艺。
李大娘也没骄傲:“这做饭要好吃,关键是得舍得放油,以往要是有这么半片羊肉,还能囫囵个地都熬给你们吃了?非得先把一身油膘给逼干净了油,下半年可就指着那一小罐油过日子了呢。”
这话一说,险些又要飞到忆苦思甜上去,李大娘两忙打了住。毛豆却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可不是么,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家都还在四处挖野草熬杂面糊糊呢,可刚刚李大娘说起别的村扒树皮吃的时候,他竟以为他们是为着好吃才扒……他们家的日子,何尝不是因为有姐姐红豆在,才慢慢好了起来?他们再也不挨饿,也不受大伯三叔家的欺负,他也终于能到镇上私塾里念书。
这一切的改变,明明连一年光景都没有,自己竟然也习以为常,觉得自然该是如此,忘了之前的苦日子了……毛豆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香浓鲜美的羊肉汤,若有所思地盯着李妍年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抱住了她的手臂,撒娇一般钻到她的怀里。
李妍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毛豆这个样子了,自从他去镇上念了书,有了更多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做朋友,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粘着自己,变得更独立,更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没想到今天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忽然冲着自己撒娇。李妍年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地摸了摸毛豆的小脑袋。
“姐,你以后嫁人了就不留在家里了是吗?姐,我舍不得你……”
毛豆这忽然满是孩子气的胡话让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李妍年哭笑不得,自己这具身体等过了年也才十一岁,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大娘打趣道:“豆豆这是想你姐姐一辈子不嫁人啊,那可不行,哪有姑娘家长大了不嫁人的呢,你要是舍不得你姐,就给你姐挑个离家近的。”
李大娘也有自己的私心,虎子的亲事还没谈呢,他们两家本来就交情好,要是能来个“亲上加亲”就更好了。
赵旭一听这话风不对,凉凉地凑了一句:“再近也比不上坐产招夫,招个住家里来的不是更好,这样你姐就一辈子都在家里,不离开了。”
毛豆眼神刷的一亮,冲着李妍年疯狂点头:“旭子哥说得对极了,姐,以后咱们不嫁人了,招个肯入赘的就好。”
李妍年也学赵旭之前的动作,当头给他敲了个栗子:“大过节的说什么胡话呢,喝你的羊肉汤。”
毛豆委屈地扁扁嘴,正巧厨房里饺子开锅了,大伙儿忙着吃热乎的羊肉饺子,一口汤,一个干饺子,滋味真是美极了。
一时之间,再没有人揪着毛豆的话说笑。倒是李妍年,忍不住吐起槽来,嫁人,哼,早得很呢!而且谁说姑娘家年纪大了就一定得嫁人?她自己幸幸苦苦打下的基业赚的小钱钱,凭什么都要送到别人家去……诶,这么一琢磨,赵旭说的话还真的有点道理,要是男方入赘的话,可就不一样了,主动权就是握在她自己手上,不用担心婆媳问题,也不用担心财产被夫家给霸占了。
李妍年不禁开始考虑起招赘婿的可能性来。
谁也没看见赵旭勾着嘴角,全程笑得跟个偷着肉了的狡猾狐狸一般,满意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冬至这个大节气过后,李家村最隆重的节日便只剩春节。李妍年已经给老周他们放了假,无论是烧瓷作坊里的,还是蹲饭铺仓库里开香料的,好让他们早些准备年货,好好回家过节。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有八成的伙计不愿意放假回家,不管黑豆他们怎么说,死活都要留在烧瓷作坊和仓库里继续干活。对着这样一群死心眼的人李妍年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嘱托黑豆他们又补发了一笔钱,算是节假日的加班费。
烧瓷和开香料的伙计们这边忙着干活,徐子君那边也没闲着。自从那一回和李妍年在火塘边喝过茶聊过人生,他又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他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邢肃风。
李妍年只是开门的瞬间愣了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将两人请进屋中。
略过寒暄,李妍年直接了当地问道:“邢捕头这是已经辞了衙门里的活儿了?”
邢肃风也没欺她年幼便不当回事儿,正色道:“受徐兄弟热忱相邀,衙门里的差事如今我已经交代好了,往后自当听候东家差遣,别无二话。”
李妍年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向徐子君,观他今日神色,倒不似上回那般愁苦难解了。
有邢肃风加入她的海运事业版图,李妍年顿时底气更足了一些,想到之前徐子君和她说过的,最好还是要多找些人手,她便又提议道:“邢大哥往日在行伍之列,想必认识不少靠得住的好汉。我听徐大哥上回南下之险,如今想来,都还心有余悸。这做跑船营生的,最要紧的还不是货物,而是人命。遇上海匪贼寇,你们多一个帮手,我便多一份安心。不知邢大哥有无心仪人选,可与你们一同跑南阳船运?价钱的话,全都好说。海上风波大,这一来一回全是拿命在搏,我们东家晓得其中辛苦,也极体恤船工,工钱方面绝对不会亏待各位。不晓得徐大哥是怎么跟您说的,东家的意思是,每出一趟海运,平安归来,便是每人这个数。”
李妍年冲着邢肃风比了个手势,满意地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讶和淡淡的欣喜。
“万一有死伤,抚恤费也不会少。死与波浪或护货械斗,则发安家费一人一百两;伤,则东家全权负责医药费,伤好后酌情安排其他工作,可在饭铺或作坊里干活,安家费酌伤情严重程度不一一定量发放。总的来说一句话,上了我们东家的船,这人便是我们自家人,不管生死,东家都保他一家生活无忧。”
这话一出,邢肃风眼中的惊喜越甚。
这趟替官家出海寻找传说中的龙珠,出发前他便知道,这注定是一趟徒劳无功的漫长旅程。同时,朝野上下明明俱悉如今灾荒遍地,百姓仓中颗粒无余,冰天雪地的都还在挖野菜根子活命,却都默默纵许官家照样挥霍无度,为着一个玄而又玄的祖籍传说,便要费金千两,前前后后遣了无数官船下南洋寻找。久寻不得之下,许是官家自己起了疑心,疑有人从中贪墨,这才又秘密遣了特使,找上幼年时的玩伴邢肃风。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他不想去,却君命难为,不得不去。
而现在,邢肃风却很庆幸。要不是有这么一颗龙珠吊着官家反复派人远下南洋,自己又怎么可能机缘巧合地救了徐子君,并由他牵线,搭上李妍年背后的神秘东家。不仅是他自己,连着他那帮子兄弟,如今也都有活路了!
他不再冷静自持,认真地看进李妍年眼睛里,颤声说道:“此话可能当真。”
李妍年朝他笑了笑,直接从袖袋中抽出五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徐子君适时补了一句:“邢大哥,我们东家向来说话算话,我之前那趟出海,东家也是不问二话,直接给了我银票,还说什么东西都不要,只要我将一路见闻都记录下便是。”
李妍年想起是有这么一茬,一想到小方师傅开出的极品香料严格来说还不属于自己,应该是徐子君的,脸上便是一热。
还不待她开口说些什么,徐子君又朝她淡淡一笑,说道:“可东家给的,又岂止是那点银两能估量的。邢大哥,你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十几年后,或是二十年后,回想起来你都不会后悔的。放心招人来吧。”
邢肃风点点头:“我信你。”
又转过头来朝李妍年点了点头:“我也信你。”
李妍年爽朗一笑,差点忘记这世界的忌讳要和他们握手拥抱,幸好及时刹住了车。
“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海运一路宁静,盗匪不兴。”
邢肃风和徐子君异口同声地应和道:“但愿海运一路宁静,盗匪不兴!”
和平船队的核心成员便在这一天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飘雪午后顺利会师,并确定了未来的发展路线,以李妍年特供的美味肉脯和各种果脯糖果为主,廉价的玻璃制品为辅,作为他们出口南洋的主要产品。而回程的货仓也不闲着,以南洋的特色香木为主,结实透气的老麻布料等当地廉价布料为辅,运回清水镇后由李妍年统一销售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