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怀里靠着的人一动不动。g田纲吉的视力还可以,能看见她垂在肩头的乌黑发丝在风中稍稍打着卷,露出半张沉睡的、安静的侧颜。
“新……”他的惊呼当即滑出喉咙,“新奈姐姐!”
而正拔腿跑上前之际,一股比一月气温更令人肺腑生寒的危机感忽而从脚底直冲脑门。
早已在战斗中得到千锤百炼的男生极为敏锐地收住脚步。
什什什么?!总感觉有什么更危险的生物在附近?!纲吉遄帕撤伤僬磐,扎马步一般钉在原地。直到直觉帮他锁定了来源目标――
那个穿西装的代理人,好像在生什么气。
卷鬓角的男人抬头望向天空,旋即平静地、一言不发地从大衣内衬里拔出一把黑漆漆的枪。
纲吉听见自家老爸在一旁低声提醒:
“喂,冷静点。先听听他要干什么。”
而代理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一直很冷静,家光。”他的声音不算耳熟,口吻却总像在哪听过,“只是你们想做什么,最好赶在我开枪之前。”
……这一次,这个人也是里包恩的帮手吗?
棕发男生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困惑到了对峙阶段更是登上顶峰。
是的,言归正传。
他与所有人一起望着天上漂浮的白兰,表面不动声色、难掩焦急,心里的吐槽欲却开始七上八下地摇晃,微妙地走着神。
谁能告诉他,里包恩究竟到哪里偷懒去了啊!那个代理人看起来真的脾气很差!虽然可能和新奈姐姐关系好,但要是真开枪了不论是白兰还是姐姐都会有危险吧?!
g田纲吉再干咽了一下。死死握紧了戴着指环的拳头。
第120章
我听见白兰哼哼地笑了两声。
“不愧是男一号啊, 真是有气魄的发言。”他说,仅仅用着只有我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那我要不要表现得再反派一点呢?”
这家伙难道只是在玩大型剧本杀么……
高处的空气似乎更冷一些, 令人鼻尖发凉。
我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暂时没理他。
自这个视角望下去,只要视力足够, 其实连狙击手隐蔽的方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人挨着人,车堵着车, 密密麻麻, 但都无处遁形。
俯瞰着满街正装黑手党,心想这种硝烟味一触即发的场面实在令人笑不出来――在决定来看看的时候, 预想里的旅途只是认识认识里包恩的亲朋好友, 做做员工背调罢了。
玄幻世界啊, 我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小臂。
朝好像随时会开枪的男朋友挥挥手。
你好。老板没事。
举枪瞄准的杀手似乎微不可察地歪了歪头。接着, 他在众目睽睽之间放下了黝黑的枪口。
人群隐约泛起交头接耳的动静。
我这才转过脸,朝会飞的绑匪道:“别玩脱了,下去吧。”
白发男生低下头,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我的脸庞。他纤长的眼睫毛眯起,语气随和:“我本来想这么做的……只是一过来就发现这么多人在警戒, 让我有点进退两难呢。”
他这句话说得比较大声,地上耳朵好的人估计都能听见。
我换位思考一下倒是也能理解。
“有种‘就算没打算干什么, 这样一来反而不得不给个面子’的感觉吗。”
“我就知道小新奈能明白的~”
说起来这也是正常的人类心理。
我有几次消极怠工, 对待刚启动的项目缺乏干劲,而开会的时候新人后辈却相当积极热情地对此抱有期待,于是我在出谋划策时也会多动动脑。
每当在具有感染力的氛围下, 人总会多少想要做点什么。
“但给面子到这个程度已经差不多了吧。”我平稳地对上他的视线,意有所指, “再拖延久一点,肯定会很麻烦。”
白兰故作思索,“嗯――有道理啊――”
我爽快地打商量:“下去请你吃甜品。”
年轻绑匪的翅膀欢乐地抖了抖。
“啊,竟然用如此幼稚园的手段引诱超级大反派?”
“有用就行了。”
“真不甘心啊。说起来,下去的话我被欺负怎么办?”
冬风在半空涌动。
柔软拢起的白羽翼间,我心平气和地注视着他两秒。随即弯起眉眼,温和一笑。
白兰迅速眨巴眼,回了我一个仿佛要冒出小粉花的笑容。
我下一秒立刻板起脸:“很好笑?”
男生完美的笑脸瞬间定格:“诶。”
“你被欺负怎么办。那谁让你乱来的,有人拿着枪逼你这么做了?”
我压低嗓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吵我睡觉还让我强行启动并毫无护具地在天上狂飙几个小时,事到如今我甚至没吃上一口饭,难道现在还想要我帮你说话吗?好笑吗?白兰・杰索。”
被点大名的白兰申诉:“是小新奈先笑……”
我:“别人笑你就要跟着笑?你到底有没有反省自己为什么输给纲吉,以为除了错误地使用力量以外就没有别的原因了?看看哪个同龄世界级反派和你一样每天嘻嘻哈哈呼呼嘿嘿的。能成事的人都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背负着毁灭世界的重任成天那么开心干什么?”
白兰:“……诶?班主任?超严格东亚妈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帮忙拯救了一次阿尔克巴雷诺还要被训?”
我一把拽住年轻人的衣领,在他被扯近之际平静地开口。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我们一起下去,我请你和尤尼吃好吃的;二,你再讨价还价、拖延时间一句话,让我吃不上饭,我们就同归于尽。反正活着回去还要上班也没意思,让狙击手射个对穿就算一时死不了身上也能多几个洞。”
“……”
少年收了收笑意。那绛紫色的目光剔透又绮丽,带着几乎能穿透人心的质感,继而又如漫画豆豆眼似的看了我一会儿。
“比这句话更神奇的是,你居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呢。”他缓声说,“异世界人都是这种饿坏了就要吃人的可怕角色吗?”
差不多吧,我亲眼见过饿昏了碰见学校小卖铺喜欢的面包卖完,于是就地崩溃嘶吼打滚最后校长驱车亲自去买来哄的高中同学。
我依然冷着脸:“成交?”
白兰扬起唇角,“即使是我也不想对付亡饿之徒,而且第一个选择的条件很吸引人。”
这小鬼似乎对什么事都不是很执着。
也算万幸。
我松开他的领子。在男生“怎么回事,刚才一瞬间好像切换成了心软妈妈模式”(我深刻怀疑他在报复我说他是川平儿子的事,不然一个有理智的人说不出这种鸟话)的无意义旁白声中,低下脑袋望去。
下方犹如乌鸦扎堆般人头攒动,有人仍在紧张且困惑地盯着劫匪的情况,有人则在和同伴窃窃私语,然后被疑似上司的人怒踹两脚。
站在院子门前的男人则没什么太大反应。
只是他垂在身侧的一手提着枪,一手插兜,微微抿着嘴角抬起头来。帽檐洒下的阴霾像是实质化的黑脸。让杀手看起来如同正在烦躁地暗自发牢骚的大型黑猫。
……在生闷气啊。如果有尾巴的话是不是要把地板拍得震天响了。
之前威尔帝说他去找川平,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凝固在一旁的阿纲同学使用并不隐蔽的小碎步挪着逐渐远离他老师,时而担忧地望着上空,时而惊恐地偷瞄他一眼。
频次相当快。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青涩的脸庞冷汗如瀑。
我再朝下方摆摆手。
一大群黑手党都隐约露出谨慎而一头雾水的表情。而里包恩稍一颔首,侧过头,向身边的黄头发中年硬汉说了几句话。
后者好像并不赞同地皱起眉毛,但还是夸张地叹了口气,挠挠后脑勺,再按住了黑色的无线耳麦。我看见他的神色颇为严肃,嘴一张一合。
不过片刻,四面八方的持枪者都把武器放了下来。
“呜哇。”白发男生不知在感慨什么。
我说:“下去吧,尤尼应该也在等你。”
白兰气定神闲:“真是没办法呢!”
少年人微微一笑。他拢起的洁白羽翼应声舒展,沉甸甸的,厚实又柔韧。它们划过冷空气,风声顿时丰盈地充沛在耳畔。
午后的乳白色天光气质温吞,裹在绒绒羽毛间。
落入我眼中,好像渡上一层万分纯洁的柔光。那天堂的光辉如星屑似的不疾不徐地飘洒,令羽翼每一次扑振都更加庄重、悲悯,富有狡黠的神性。
他缓缓下落。
地上警备的人类开始躁动。
有的下意识后退,将手放到枪带上;有的张开双臂,急切地向被护在身后的下属叮嘱着什么;有的始终忧心忡忡,对现状感到没来由的迷茫。
而有的目光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着神使降临。
然后伸出手。
在天使温柔的护送中,迎接我来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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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白兰刚接近杀手头顶就如同丢掷高空炸药包一样松开我,并且无缝衔接地笑着往g田宅里直飞,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可没有能稳定着陆的体操技能,于是感到自由落体的加速度后当即睁大了眼睛,肾上腺素飙升。
能不能好好做事啊!我这一趟过来迟早得心脏病隐患!
一边反应极快地在心里吐槽不帮那个臭小子说话是正确的选择,一边可以说摔进了里包恩的怀里。我闷头嗅到熟悉的宽厚的气息,还夹杂着些微家里洗衣粉的清香。
甚至好像有温暖的被窝的味道。竟然已经让人忍不住心生怀念。
人群嘈杂的喊叫一声比一声高。我能听见有些人在冲向被白兰突袭的g田宅正门,又被旁边一道雄浑的声音制止。
“无所谓,让他进!现在家里没别人。”那位黄头发的中年领队转头喊道,“吉留罗涅的人都有留在尤尼身边照顾她。”
黑手党都是有个性的家伙,听从命令间也不乏怨声。
“这样真的好吗?家光先生?”
“那可是那个白兰啊……”
“虽然帮过彭格列的忙,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变卦?”
“行了!”这是压低的年轻的女声,口吻严厉而不怒自威,“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这是g田的家,要是有危险,家光比你们更急!”
不满的成员通通噤声。
“白兰――啊,咦,诶。那、那我……”纲吉君结巴着出声,似乎在犹豫什么。
一只手腕被紧握着,后腰也环着稳稳当当的力道。我顺利站定脚跟,无意识绷紧的神经豁然放松下来,像冬天终于钻回被褥里一样全身卸力,半张脸埋进高定西装柔软的布料里。
“……谢谢,我还以为要摔痛了。”我缺乏中气地闷声道,感觉自己随时可以睡回笼。
里包恩开口,嗓音在胸膛里密麻地轻震。
“不客气。”他体贴地说,“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不怕痛了。”
我顿了顿,略感不妙地抬起眼。
从这个视角望上去,死亡角度里的保镖更显凶了一点。他细长的眉梢挑起。我察觉手腕上用力的桎梏被松开,紧接着脸颊肉就被毫不留情地捏住。
“可以和白兰同归于尽这种比蠢纲还蠢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不远处忽然被扫射的国中生:“噫……?!”
“……”我记得我说得没很大声啊!
大脑迅速运转,我凭借着最初级的求生欲,认真狡辩:“对不起。那只是权宜之计……好吧,当时确实有点冲动……我知道了,真有必要的时候我会摇你上场的……嗷!好疼!”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有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我捂着被人弹了一下,总体不痛,但真有点刺刺酸疼的额头,不得已地展现出一个经常被以下犯上的善良老板能屈能伸的风度――
“我刚被绑架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抱头谴责。
里包恩低哼一声:“说错了话知道撒娇了,那刚才开口的时候想过后果吗。”
我:“没想过!你吃饭了吗?”
“午饭没吃。”
“我早饭都没吃!你就知道凶我!”
“是喔,说你两句就又凶你了。”杀手不以为意。只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我,“你想吃什么?叫阿纲去买。”
又突然被点名的国中生:“……噫……?!”
我也稍微冷静了点,放下捂脑门的手,转眼一望。
乌漆嘛黑的黑手党一群接一群,关系好的挤在一块,关系不好地互相挤兑,但都木头人似的维持着惊人的安静秩序往这边巴望。
有点晕人了。
我想了想,肚子为先。还是先点单。
“奶油炖菜。”我说了更饿了,“可乐饼。”
下一秒,周身仿佛幻觉一般响起所有人的脑内吐槽:好普通――?!
第121章
餐桌的氛围颇为奇异。
对阿纲同学而言, 不得不身处于这样诡异的空气中应该约等于酷刑,难受程度不亚于有人把他的低分试卷投到时代广场的广告屏上,并且各科目轮番播放十分钟。
否则他也不会一脸大限将至地僵坐在餐椅上, 驼着背, 抿紧嘴唇;时不时额头冒冷汗地左瞄一眼,右瞥一下, 然后面色更加铁青地眼观鼻鼻观心。
分明是他自己的家,却透露出一股如临绝境般的失意。全然是想要吐槽也只敢偷偷摸摸埋在心里的模样。
“噗哈――!”瘫在男生邻座的中年人爽喝了一口啤酒, 豪迈道, “虽然奈奈还没回来……不过果然还是在家里喝酒最舒服啊!”
酒味扑鼻,大叔感冲天。国中生的表情更濒临崩溃了。
而g田家光早已换下那身正式的西装, 只随便套了一件素色长袖, 不怕冷地穿着宽松的大裤衩。
先前在外面容冷酷的门外顾问首领好像只是一闪而过的幻影。这个黄发大叔毫无正形地半躺在靠椅上, 压根不把谁当外人, 一手挠肚皮,一手握着易拉罐,随和地朝我举了举。
“新奈小姐能喝酒吗?哎呀,当然我只是问问。我可不是那些非要让女生碰杯的糟老头。”他大声说,笑得见牙不见眼, “哈哈哈!能喝的话尽管喝,当自己家就行了。不能喝就当我初次见面的心意吧!”
他儿子的神情瞬间灵动地转变成“哪个好人见面礼是敬酒啊”。
我啃着最后一口可乐饼。作为流心的芝士已经有点冷得固化了, 但总体口感依旧顺滑, 煎香酥脆。
填饱肚子,心情自然而然敞亮得多。
接过保镖递来的纸巾和玻璃杯,我道了声谢, 擦擦嘴角,回应:“能喝, 那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