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应该没事了。
将小朋友的两只手掌心领到脸颊边。我用泛着热的体温捂一捂她凉丝丝的手,一面朝她慢慢地笑着说:“那对不起呀,让你担心了……这件事。”
尤尼被动地捧着我的脸。这个视角里,小姑娘的蓝眼睛似乎更亮、更湿润一点。
她抿了抿嘴,脸红得不像样,却尽可能地把话说得坚定。
“不,没事的。本来就不是婶婶的错。”
我的笑容安静地漂浮两秒,继而收起,认真且郑重道:“你好客气。为什么要喊婶婶?叫我新奈就可以了。”
尤尼飞快地眨了两下眼,“诶。”
下一秒,我感到脑袋,俗称天灵盖的地方突然被一只手盖住。小姑娘温凉得摸着很舒服的两手随之抽出。我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掌控着头顶,旋转,回过头。
“真是喝得连耳朵都丢了。”身旁的黑西装竟开始数落人,“有人找你,懒虫。”
我定睛一看。
眼前的家光先生喝得双眼都眯成一条缝。他晃晃悠悠地举着酒杯,向我探来,“喂,刚才你萌有咩有听我嗦话啊?嗝――小新,我再敬你……”
我态度真挚,肌肉记忆突发般条件反射。两手托起酒杯,微微垂眼,颔首,进行上班族式敬酒。
“承蒙厚爱。”我近乎要睡着那样说着。
“哪~里哪里!应该的!”家光先生大方地拍桌,“我很久没喝那么爽快了!是我……嗝。要谢谢泥啊!”
“我也很久没这么喝了。上一次还是在上一次。”
“好啊!唔唔,不跟你说大话。我办公室那群人没一个能喝过我的……要么就是不喝。平时看他们在工位偷偷浏览约会网站摸鱼,在这种时候偏偏像个不近人情的黑手党一样。”
我抬起头,听得哼哼地抿着嘴,闷声笑,“因为不想下班后还要和顶头上司喝酒。”
“对吧对吧……啊?!什么――?!”
黄发大叔像刚发现自己两年前遭受了五十亿诈骗似的大叫起来。
我一边笑一边喝,又干一杯。
一缕黏在颊边的发丝忽地被捋开。我一边依旧看着热聊对象门外顾问首领,边摸索着伸手再揪住旁边的同桌的衣服,以示不要打扰本人之意。
“家光先生果然很像纲吉君啊。”我由衷感慨。
“咦?是吗?哈哈哈哈!”这位随和的父亲仿佛害羞了似的大笑,“哎呀,毕竟我是亲生的爸爸嘛。”
周围隐隐掀起一阵骚动。
似乎有人在吐槽“能不能把这两个人的酒换成凉水,根本已经神志不清了”、“这时候说出的话简直是可以载入彭格列史册的程度”之类的话。
我都听见了,也明白意思。只是杂音左耳进右耳出,我更注重于当下的谈话,安静地跟着笑起来。
我说:“是啊,但是在坦诚面对对方这一方面,看起来还是家光先生更不够格一点。”
家光险些一口酒喷出。
“……我说,你真的喝醉了吗?为什么感觉比清醒的时候更可怕?”
“我很清醒啊。”
“是、是吗?说起来,真的一点也没脸红啊……更可怕了,现在的年轻人……”
我非常谦逊地摆摆手。将孤零零站在桌上的玻璃杯向前轻轻推了推。等它被盛满时才重新捞回来。
“我觉得穿着背带裤、头发会变成触手的黄头发小女孩更可怕一点。”
我接话。并不怎么在意这句话好像引起了什么咚咚哐哐的动静,继续虚心请教道,“请问你是如何做到新年也待在办公室的呢?对我而言,这是完全难以想象的地狱。”
然而家光先生已经趴在桌上冒着泡,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一副随时要终止客服服务的模样。
“你是在教训我吧,小新?我也没办法啊……啊,奈奈,我的奈奈呢?”他莫名变得失落。
“没有,我是在敬佩你。”我诚实地安慰。
“真的假的?发自内心?”
“没错。不过会因此心虚,说明你心里也是知道会被别人教训吧。”
大叔像是窒息了一瞬间,以至于猛地打了个嗝。他那成功站起来的儿子本来都要过来管制他的杯子了,这下一来又毫不犹豫地顿时撤退两百米。
几秒钟异常的沉默后,家光先生趴在桌面的面容呆滞而沮丧,接着尤为大叔地挥了挥手。
“里包恩,带你老婆走。我需要私人空间。”
在不远处阿纲同学饱含无语的“他都产生幻觉了吗”的吐槽声中,我皱了皱眉,“我没和他结婚呀。”
趴在凉凉的桌上很好睡。烂醉的中年人打了两声响亮的酣,继而又忽然抬起眼皮,迷瞪着问:“是吗,我怎么记得我参加过你们的婚礼。”
我给他倒酒:“你记错了。”
大叔闻着味就支棱起来握住酒杯,“哦,是么。那你们什么时候结?”
“还没到想这个的时候……”我倍感肃穆地思考。
“啥?怎么没到了?”家光先生反而相当激动,一扫困意,瞪大了眼睛,“我可是在见奈奈的第……呃,第……总之没几天就在雨天求婚了呢!”
我不以为然地批判:“这样是不好的。”
酒友却一脸没听见的置若罔闻样,一手举杯,一手直冲冲地锤了两下桌子,嚷嚷:“你到底要不要求婚,里包恩?!”
旁边的黑西装似乎想说什么。我更紧地扯住他的衣服,一本正经地拉回对线。
“我刚才说这是不好的。奈奈小姐一定拒绝你了。”
大叔又哽了一下。竟然孩子气地撅起嘴,很是伤感,“哼,好吧。被你说对了。”
他开始在桌上忧郁地画圈圈。然后哭丧着脸,想要找手机,发现不在身上,就大喊着“巴吉尔”什么的(应该是部下的名字),要打电话给妻子,叫她赶紧回来。
我这时又觉得他果然和阿纲同学很相像。
不过家光先生肯定喝醉了。这种餐桌狼藉的场面,怎么能让回家的妻子看见。
作为可靠的酒友,我自动领命,站起身准备帮忙收一收餐盘。
还要散散味之类的。
只是刚走到窗边,一阵冬风从没压紧的窗户里挤进来。我一时感到一股凉飕飕的沉闷钻进耳朵,穿过大脑。
然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124章
我睁开眼, 丝绸般的夜色便渗入睫毛,忽而跟冰冷冷的气温打了个照面。
侧脸压着柔软的枕巾,我发现自己几乎趴着睡在床的边缘。不由先稍稍支起脑袋, 眯起眼, 下意识瞄一瞄枕头与床单。
干净的。
再摸一把,确定没有那么没素质地吐在床上, 才放心地躺回去,翻了个身。
一汪倾斜的月光泼在天花板上, 让偌大而颇为眼熟的卧室呈现出几分油画的色泽。看来是回酒店了。我就这么盯着那缕艺术性的莹白, 缓慢地感受着身躯莫名的沉重与乏力。
或许是好几斤的棉被盖得太久。
突然又从白天一秒跃迁到半夜,即使理智反应过来了, 心情也仍然涌起一股迷路一样的茫然。
头居然没有很痛。只像是睡了一个漫长的、远离烦恼与焦虑的好觉。
除了有一点渴, 以及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顺利躺进酒店外, 倒也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我对着暗蒙蒙的主卧发了会儿呆, 心思才逐渐活络起来。
对了,我在g田家做客,一时开心喝得多了点。
家光先生珍藏的酒威力果真了不得……最后还有记忆那会儿,他貌似已经喝得把头塞进沙发底下了。但我最多也只记得这个画面。可能是因为大叔仿佛被沙发吃掉的场景对大脑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刺激。
剩下的时间尽是一片空白。
上一秒还在温馨热闹的聚会中,下一秒就在酒店的床上醒来。算起这辈子的醉酒经历, 这回称得上是断片断得最彻底的一次。
该死,以前常常都是能清楚地想起来的。
我认命地闭了闭眼, 祈祷这次能酒品大爆发:最好是什么话也没讲只顾着睡觉, 要是真做了什么不正常的事就当是第二人格的所作所为。阿弥陀――
等一下,不会给别人乱转钱吧?
意识倏地清醒不少。我半撑起身,被子滑落, 一阵透心凉的冷霎时席卷而来。
身上的羽绒服冬装变成了真丝睡裙。
先不管这些,我慢吞吞地搓搓手臂, 扭头看床头柜。没看见手机。
再转头,床的另一半睡着一大条裸男。
“……”
我的心在瞬间猛地一沉,借由冷淡的月色定睛一瞧。
哦。
是没穿上衣的里包恩。
勉强按捺下险些跳出嗓子眼的心跳,我忍不住拿手背按了按额头,顺便扒了扒睡乱的头发。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吓人一跳。是谁派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在旁边的?
厚实的窗帘没拉紧。月泽苍白,柔和,洒满地板,供以微弱的光线。我一坐起身,同一床被褥便大敞地掀起半角。
即使坐在大床边缘,可以说离得有些远,却也能清晰地看见男人赤裸的颈肩,臂膀与胸膛。
他的皮肤一直很白。室内黯淡沉寂,反而为其敷上一层朦胧又光洁的冷色。
卧室忽然间安静得出奇。
我望了眼里包恩低阖的眼睫,再看向他均匀呼吸间微微起伏的、饱满的胸肌,与上面已然有些不太明显的两圈牙印。大脑放空片刻。
只见些许深色淤痕星星点点,散落在杀手的脖颈与喉结边,一路延续到锁骨下方。
我沉默着别开眼。
目光越过床幔,漫无目的地盯住床铺正对面的沙发背与电视机。我抹了把脸,绞尽脑汁地努力回忆,最终只感觉原本没多痛的太阳穴蓦地狠跳了两下而已。
不行,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心里有种亏了的惆怅感?原来我是会在断片后轻薄男朋友的缺德类型么?不应该啊。
从以往的经验上看,再怎么醉也顶多碎碎念一点。和朋友喝酒的时候有人聊天还好,到最后她们都听不进我在说什么,我就一般都是自己盘算着心事,坐着不太说话的那个,并且沾枕就睡。
我面无表情,再望了望不动如山的天花板,旋即回头。捏住被角,把棉被给受害者盖紧实,掖一掖。
算了。就当是我第二人格色心大发吧。
四处没看到手机的下落,我轻手轻脚地挪出被窝,准备找件外套披一披,到别的地方找找。可能还放在原先的羽绒服口袋里。
不料下床之际没踩稳,扑通一声倒在又软又厚的地毯上。
真是水逆啊!虽然也不痛!
我回过神,一时也辨不清是腿软了一下还是酒精余留的脑子出问题的副作用,总之先撑着地毯跪坐起来,让自己的CPU缓一缓。
而下一刻,头顶陡然响起男人低哑的嗓音。
“需要帮忙?”
“……”
果然声音太大了。
我仰起脑袋,直直撞见里包恩垂下的目光。后者正一只手臂撑在床沿,稍倾着上半身,探头看过来。那双乌黑的眼睛尚且裹挟着初醒的倦意。
“不用。”我体贴地开口,发现声音也有点沙哑,又清了清嗓子,“你睡吧。”
随后龟速爬起,穿拖鞋。虽说总觉得腰肌和腿根还隐隐泛着酸痛,也至少安全地走到衣柜边。里头已然挂满了衣服――加上之前在当地新买的换洗的两套,原先放在行李里的衣物都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
冷得要命,我随手摸了一件外套出来,看清是里包恩的风衣也干脆直接套上。
接着倒杯水喝两口。在沙发上找到加百罗涅友情赠送的翻盖机。
凌晨4:31。
都快早上了啊。我头疼地瞥一眼屏幕上硕大的时间,检查一下通讯记录。
还真有完全没印象的短信。
斯帕纳:【刚才没来得及说,谢谢你,新奈小姐!】
我:【不客。】字都没打完。还有这到底是谢什么。
斯帕纳:【OK】
拉尔:【我考虑过了。毕竟已经请过一次假,只是去异世界的话并不能作为延假的理由,工作也更重要。到时候就拜托你们收留可乐尼洛了。】
我那时的回复倒是很正常:【我知道了,祝你工作顺利。想来的话随时再找我都可以。】
然后是来自国中生断断续续的私信。
纲吉君:【新奈姐姐】
我:【嗯?】
纲吉君:【没事没事!】
我:【嗯。】
过了快二十分钟,小朋友又纠结地传来一条讯息:
【我想请问一下,那个叫里昂的先生也是姐姐你的保镖,那里包恩呢?他是没过来吗?他们都没回答我的问题】
紧接着第二条补充:【实际上,我听你们聊天,有听到异世界可以加快解咒后的阿尔克巴雷诺长大。就在想里包恩是不是想待到很久之后……什么的!】
发送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多。而我那时直到快九点才回复。
我:【?】
当下的我看着那个问号,抽了抽嘴角。
估计要么是没反应过来里昂是谁,要么不理解对方怎么会问里包恩没过来。但这个符号在聊天界偶尔会显得很折磨人。
果不其然,阿纲同学不仅秒回,还发了一大串。
纲吉君:【我没别的意思!!!】
纲吉君:【就是那个就是之前听迪诺先生说里包恩有回来,所以我很奇怪怎么没看见他人在哪!然后想新奈姐姐可能会知道所以才忍不住来问了】
纲吉君:【抱歉!】
纲吉君:【其实我有先问过迪诺先生,但他也喝了很多,跟我说那个里昂先生就是里包恩……一看就醉得很厉害……】
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般的乌龙才能让他误会成这样。
我在心底吐槽两声,一边点开自己的回复栏。只见上面以平静的口吻、顺畅的逻辑与正确的语法写道:【里昂是假人。相信他。】
于是换阿纲同学扣了个问号。
纲吉君:【?】
纲吉君:【???】
我没有再回。再过了半个小时,不知道是怎么理解这两句话的国中生又发了最后两条消息:一条是【???????】;一条是【新奈姐姐?!你没出事吧??】。
翻到通话界面,还有两个被掐掉的阿纲的未接来电。而在不接他的电话之后,这个手机居然有拨给备注“g田家光”的联系人的记录。
显示通话八秒钟。
后来就没有别的短信进来了。
手机屏幕惨淡的荧光随着操作轻微闪烁。我看着这些匪夷所思的痕迹,站在沙发旁,如有所感地转过头。
里包恩还坐在床上,被褥下的一条腿屈起,一手托着下颔。杀手似乎始终盯着这边瞧。哪怕对上视线,被抓包,也只是很轻地动了动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