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副不知是无聊还是有心事的模样,上身还胸怀宽广地不着寸缕,我索性问道:“不冷吗?”
“你在看什么?”此人不答反问。
“我应该是断片了,不记得下午之后发生了什么,得看一下消息记录。免得在不知情的时候乱花钱。”我说,“你有看见我另一部手机么?”
里包恩一眨不眨地盯了我一会儿,随即稍微翘起唇角。
纵然是向来体面的黑手党,刚睡醒时的形象也没那么完美无缺。有几缕黑发睡得翘,稍显凌乱地垂在额前,衬得这位保镖的神情好像比往常更温和。
他了然道:“这样啊。你拿给斯帕纳他们了。”
我:“为什么?”
里包恩:“你说可以送给他们当异世界礼物,如果能开发一个依照本人风格自动回邮件并且处理工作的功能就更好了。”
我:“……”虽然很不想相信但确实有说服力。
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保镖说着,慢悠悠地拉起被褥,补道:“还非要给斯帕纳和入江正一每人两百万摇D憔醯谜庑┛隙ú还唬所以打算之后回原世界去取存款,用来继续投资全自动化应付麻烦领导的项目。”
我一听差点背过气。
什么鬼啊!真的乱给钱就算了,这可是我为了自由的后半辈子努力打拼来的大半积蓄,再者我也没带那么多现金过来啊!这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我都在搞笑么!
第125章
万幸是钱还在。虽说如此, 之前在商场逛过一圈,还给阿纲同学买了教材,带来的现金也剩得不多。
就这么一点资本, 真不知道人喝高了之后哪来的底气大放厥词。
我把终于找到的钱包塞回羽绒服口袋里, 对着开着灯的客厅长叹一口气。
凌晨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刻。即使套着宽大得几乎能把整个人罩住的风衣,也仍抵不住寒夜无孔不入的盘旋。
我只是在酒店套房里转了不过几分钟, 眼角到鼻尖就沁着丝丝凉意。
裹紧外套,衣料紧贴皮肤却又更冷。我当即放弃在太阳出山前游荡的想法, 二话不说, 麻溜关灯,快步钻回卧室。
某人早就重新躺下了。洁白的被褥拢起了一条坡度甚缓的拱桥。
我慢慢摸进被窝。
原先捂热的温度早就散去, 缩进棉被底下也一时只能被低温环绕, 手脚都凉得无可奈何。我本能地向舍友的方向挪了挪。刚一凑近, 本来安安静静躺着的大型暖手宝蓦地一动。
我听见翻身的O@声响, 转眼便被捞进一个温热得人情味十足的怀里。有一只手臂相当自然地探进风衣,搂到后腰。
体温交缠。
隔着薄软的衣料,我几乎能感觉到里包恩呼吸的弧度。
这又令我忽然想起他的幼年,我第一次抱着小孩回家的那会儿。当初这位世界一流杀手还是个轻而易举就能搂在臂弯里的小家伙,乖乖待在怀中, 总让人觉得连呼吸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我的心思在过往驻足片刻。想到游轮的深夜,想到科研所千疮百孔的狼藉, 最终还是回到现在。
视野早就适应了黑暗, 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男朋友侧躺在枕上、闭着眼睛的样子。继而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指间穿过鬓角鬈曲的发丝。
里包恩的睫毛微微抬起之际, 我将身体再压近一分,亲了亲他的下颌, 接下来是唇角。
吻一吻,又离开两寸。
“我有跟你说吗。”我开口。还没热起来的掌心捧着他的侧脸,嗓音压得几乎用上气音。
里包恩一顿。
“说什么?”
我说:“我很抱歉让你担心,但更抱歉的是,知道你有到处找我也让我有点高兴和安心。”
人性真是窝藏着自私的基因。
我并不避讳把这些心情告诉我的保镖。即使就算不讲出口他或许也会懂得,更重要的也是让对方听到。
说起来,这还是这位资深教师曾经谆谆教诲过的内容。
而我只是在夜色中望着他的眼睛,像在讲悄悄话那样说:
“其实我前天熬夜到超级晚,早上没睡够,心情一直非常差劲。但在天上看到你的时候就变得很高兴。后来聚餐也很高兴。我这个人,喝得开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知道你就坐在旁边,虽然听黑手党的八卦确实很好玩,可有你在又会让我觉得更有意思一点。”
白天那时人太多,很多话都没有及时说。还好断片断的不是这些,该记得的还记得。
我说着,手指闲不住地勾去捏捏里包恩的耳垂。
俗话说得好,再怎么冷硬的人耳朵也是软的。当然这个俗话是我编的。
里包恩倒是没管我的小动作,只如往常一般一言不发地先听完我的肺腑演讲,目光迟迟不动地盯过来。我说完,又认真总结道:
“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你,所以现在也谢谢你。”
他的神情才有所松动。
我注意到杀手的唇边浮现出很浅的笑,他的语气同样放得轻缓:“这些你在昨晚已经跟我说了很多遍了。”
我不是很满意地抓着他的耳朵。
“真说过了?我一点也不记得,你少唬我。”
“我骗你做什么。”里包恩几近宽容地说,“除了这些,你还老是在说另一些话。”
我警惕起来,“什么话?”
他没有立刻解答,反而不紧不慢地握住我乱抓的手,攥在手掌里拽回被窝。我于是转头看向天花板一角,将耳畔附去随时准备倾听。
直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几乎笼着耳廓响起,令后颈收紧得发麻。
“你说金钱乃身外之物,一定要把钱包里剩下的零钱塞给我,说这是你的一点心意,不多但是够买我一个晚……”
晚个毛啊!这个喜欢毁气氛的臭小子果然憋不出什么好话!
我顿时心惊肉跳,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他可怕的嘴巴:“瞎说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死了都不会说金钱乃身外之物。”至于调戏男朋友再另说。
然而此招根本拦不住这张嘴。下一秒,我两只手就都被抓着摁进被子里,因而不得不硬着头皮,宁肯四处瞟也不去看他。
但听里包恩还贴在耳边,唠唠叨叨地讲解:
“还有说什么‘要是能回到过去,我一定能考上东大,小小东京大学当初错过我可是招生办的损失’。然后非要我问我同不同意,反对的话就要送我去培训拍马屁的艺术并扣我工资。”
我觉得我持续接收念叨的耳朵一定烫得惊人。使劲挣手也挣不开,便抓紧时间打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前我是在升学班啊,可以说全班的目标明里暗里都是东大,我在那种竞争之下没考好时至今日留点执念怎么了!”
找补一般努力挽尊,我要拿回主动权,只好忍着成年人几欲崩塌的羞耻心,脸热地认命道,“我不送你去学拍马屁的艺术,这些也不用再说了。”
里包恩:“是吗,还有――”
我:“圣僧住口!”
呼噜哗啦,被浪翻涌。我动了真格挣扎,已经变得温热的脚顺势踹两下黑手党的小腿。而左手刚顺利挣脱,右手又还是被紧攥着,于是左手去营救右手之际仍逃不出反派的魔爪。
扭来扭去,未果;咬他的手,咬到了,完全不配合。
反复失败再尝试几番,冷空气都钻进被窝了也没成功。
我闹得自己都想笑,没动几秒玩累了,干脆埋头靠到保镖颈窝前当蜗牛。后者隐隐轻哼了一声(有够烦人),臂弯重新环到我身后。
这是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我一时间忽然分不清听到的心跳声来自哪里。
夜半重归半晌的安宁。
过了会儿,里包恩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又像直接在我的心跳里震响。
“还说了别的,你想知道么。”
他的口吻十分平静。我闭目充电中,没精力回呛,也懒得阻止了,便只动了动鼻音。
“嗯?”
“……”
等半天没说话。
我困惑地抬起眼,恰好望进杀手黑黢黢的眼里。
脸靠得近,气息下意识收敛,在咫尺的暧昧的距离间徘徊。我觉察到某种大雨天时蜗居在壁炉边的安定感,嘴唇却嗅到一股惴惴不安的湿冷――是谁有些紊乱的呼吸。
杀手低下头。闷热的掌心按在我的后脑勺,肌肤紧贴的地方似乎都泛起躁动而温馨的燥热。
某些预感偶尔就是会准得出奇。
在深吻的第二秒,户外荡起一阵遥远的闷雷声。
并盛的凌晨旁若无人地下起阵雨。空气愈发冰冷,幸好被窝捂得温暖又亲切,人埋在其中,好像什么烦忧都遥不可及。
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的亲吻厮磨着分离之时,我陷在暗朦的视野间,能感觉到里包恩的嘴唇动了动。
“我爱你。”
我睁开眼。
黑夜传来寂静的深远之意,我看见里包恩的眼睛。它们始终不曾变过,即使在黑暗里也会如映着一掠烛火般微微闪烁着,有时令人不愿移开视线;有时让我徒然地感到喉咙紧涩,生病似的干痒。
此时的光采又似乎比以往更动摇。
而没来由地屏住呼吸的一刹,我的脸颊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捏住。
“‘我特别爱你,我要一直说我爱你,说到我牙齿全部掉光为止’。”
这位杀手再度出声。以一种辨不清是揶揄,闲聊,还是他所擅长的、威胁性的语气,缓而说道,“……你可是这么说了,友寄新奈。”
我:“……”
久违地被点了大名,我理应后背生寒连声答应,可不知为何却一声不吭地与其对视。
好像我在这几个瞬间最想做的事只是注视着他,慢吞吞地记着这个人的模样,然后希望这时候的记忆永远不会断片而已。
可沉默的时间不多。
在含蓄冷淡的文化里,这几个特定的发音被寄予了沉重的意义。有时甚至肃穆得远远超出它们应当承担的内涵。
比起单纯的倾诉心意,似乎更像一个不堪一击又坚如磐石的诺言。
只是我想,倾诉也好,许诺也好。
我在他捏着脸的手指转而抚上耳朵的时候抬起手,掌心覆着手背。耳朵被盖住,再开口――至少在此时此刻,我听到自己在嗡嗡杂音中清晰无比,没有退让的声音。
“嗯。”我说,“我爱你。只要你到时还听得懂,我可是要到牙齿掉光还在说的。”
-
记不清是几点睡了过去,手机也不在身边。我最后的印象只是枕着里包恩平稳的心跳声。
窗外模模糊糊地下着小雨,不知不觉睡了个无梦的回笼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早上醒来变成我抱着里包恩的脑袋,把人家按在怀里的姿势,但起码我自己是睡得非常安稳,一睁眼堪称神清气爽。
这在醉酒界可是很难得的事啊。
不过严格地讲,我在前日下午喝的;从身上没有酒味并且换了干净衣服上看,回酒店后应该也是仰赖于某个尽职尽责的保镖照顾了――比起以前一个人在大晚上应酬完,不管不顾地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清早就被闹钟哐哐催命来说,对抗宿醉的条件简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心情舒畅,抛开还在赖床的家伙,伸着懒腰溜去洗漱。
套房里的浴室与盥洗室相连,整个洗浴间极其开阔。要是刷牙的时候嫌无聊,还能踱到紧邻浴缸的落地窗旁边欣赏欣赏风景。
我平静地看了眼梳洗镜。
镜中人仍然穿着称得上肥大的深棕色长款风衣,里面吊带的睡裙则领口很宽,遮不住锁骨下的一片皮肤。
以及乱七八糟,深深浅浅的吻痕咬痕。
“……”
这绝对不是凌晨那会儿的杰作,估计是没记忆的时候调戏男友调出来的皮肤病。起床找手机和钱包时太冷,我没有照镜子,自然没注意到这些。
无所谓了,反正冬天穿得厚。
挤了一泵酒店自带的牙膏,我闲来无事地勤恳刷牙,晃到落地窗边眺望一眼早晨天亮的小镇风光。
雨已经停了。
我看了一会儿,收回丢远的视线,忽而注意到干净的玻璃上几个不太显眼的印子。
怎么看着像手印。
“…………”
我毛骨悚然,绷着脸转身,安分地回到洗手台最后刷两下,吐掉清凉的牙膏沫。
可能是以前的住客留下的吧。待会儿帮清洁人员擦掉好了,我简直是这个世界不可多得的好人。
第126章
意燎宄之后, 我提着礼物,再次和保镖一同拜访了g田家:今天一家三口都在,还有三个小孩在屋宅里爬上窜下。每次来都很热闹。
对我来说, 这一趟主要的目的是正式做客, 顺便把纲吉君落在酒店的作业笔记、习题册和游戏机还给他。
我也经历过偷偷玩游戏的年纪,所以即使奈奈小姐可能并不反对儿子带游戏机去补习, 以防万一也还是多装了一个袋子,把机子藏到笔记本的最下层再交还。
但从阿纲同学的表情来看, 他好像更在意我的安危。
奈奈小姐热情地把我们迎进门, 叫了儿子一声,二楼便马上传来一阵咚咙哐啷的声响。我还在玄关放鞋子, 棕色头发的男生就噔噔噔地一溜烟跑下楼――他从来不擅长粉饰情绪, 满眼都是所有人可见的挂念与高兴。
确认我安然无恙, 他才明显放松下来, 接过袋子。
“昨晚我有点担心,本来想去找你们的。”阿纲同学似乎有点怵我身后的西装男,目光飘忽过去,又紧急收回,心有余悸地打磕巴, “……只是老爸非要拦着我。不、不过,新奈姐姐你没事就好。”
我安慰他:“不要紧, 其实发生了什么我也没印象。以后醉鬼回的消息你可以不用太在意。”
除了作业等遗留物以外, 我多给他带了一盒小蛋糕,来自酒店高级服务的定制,表示他可以尝尝看。
而小朋友拎着袋子挂耳, 刚露出感动的神情,一圈套索却忽地自其背后飞来, 以绞杀之势猛地拴住了他的脖颈。
阿纲同学霎时一脸空白,紧接着被一股可怕的力道拽倒在地。
握着绳子一头的小机器人端正地站在楼梯口。
“唔啊!”国中生死死抓着脖子上的绳索,如同被拍上岸的活鱼一样扑腾,“你要勒死我吗?!”
小婴儿充满机械感的萌萌之声魔鬼般骤响。
“说什么傻话,你早上的五百个单词还没背完。”
我沉默地收回没能及时解救纲吉君的手,吐槽欲翻滚:难道他背完就无所谓勒不勒死么,而且一早上500个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人了!在以机器人的标准训练人类吗!
这回实在爱莫能助。很快,可怜的中考生被拖上楼。小机器人还贴心地帮他把袋子一同拿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