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眨眨眼。
他只不过接着低头看报,我却觉得这副样子真实又可爱,不论是胸腔残留淤堵的一股起床气还是先前的郁结,忽然全都彻底一扫而空。
梳好头发,穿戴齐整,我便带里包恩出去玩了一圈。
豪华游轮相等于在船上建了个大商场,餐厅、酒吧、健身房、卡拉OK、图书馆、免税店、剧院乃至球场都一应俱全,并且尽是良好的环境与氛围,服务到位。
我提前预约了一场魔术戏剧表演的观众席位。
邀请来的魔术师和演员据说也是相当有名,将近一个小时座无虚席。
津津有味地欣赏完整场演出,等戏剧落幕,不少年轻人都往后台钻,想要讨个签名。我没有追星,本打算结束就离场――但不知道为什么,上了个厕所后跟着人群走,却仍晃进了后台。
我去找厕所之前让里包恩先去甲板咖啡厅,线上订好的定制饮品看时间差不多做好了,因此也不怕他久等,在后台凑了半天热闹。
被几个激动不已的粉丝包围着的魔术师特地为我们展示了一个简易小魔术的技巧。
我学有所得,受益匪浅,炫耀似的分享欲油然而生,于是顺手买了他们卖的道具(这应该也是剧场营销的一部分),飞快跑去找人。
咖啡厅大得犹如一个小型图书馆。门店装潢将欧洲文艺复兴风格与现代工业设计相结合,以低奢黑金为主色调,吧台身后静谧地伫立着断臂维纳斯的雕塑。我一踏进店里,便能嗅到馥郁浓厚的咖啡香,头顶盘绕着低沉、性感、缠绵般的蓝调歌曲。
小绅士正坐在三楼的双人卡座里,清闲地品尝特制双倍浓缩。桌对面放着一杯我的摩卡。
他这一身黑西装和这家店倒是挺配的。
我把魔术道具藏在背后,跃跃欲试地凑到他面前:“里包恩,里包恩。”
男孩瞥来一眼,神色不变,但轻轻放下了咖啡杯。
“你想做什么?”
“给你看。”
我神秘地哼哼一笑,右手把一团薄薄的淡红色丝巾拿到身前,轻飘飘地抖开:同一只手小心捏着的还有一朵小玫瑰。掌心轻裹花朵,细长的茎剥去尖刺,恰好被手臂遮挡待命。
以观众的视角当然看不见臂弯内侧有什么。
紧接着,我在脑内复习刚学到的步骤,用左手拎丝巾,挡住右手,就等快速一翻,把鲜花借位变出来。
结果业务不熟练,第一次翻,花茎剪短的尾巴勾到外套褶皱,没抖出来。
我:“……”
里包恩:“你还差得远呢。”
我胸怀大志道:“这位先生请注意,这是我先抑后扬计划的一部分。”
然而第二次左右手又没配合好,丝巾如海浪般气势昂扬地翻过右手,却只露出慢了半拍、呆呆卡在虎口的红花瓣脑袋,深绿色茎梗摇摇欲坠地从手臂内侧晃出。
下一秒,我和花了半分钟看了个拙劣小魔术的杀手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他倒只是一手屈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摁了摁眉角,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真被逗笑了,嘴角扬起一个不乏兴味的弧度;我则满怀挫折,反而被自己倒霉人生的幽默感折服,埋头蹲在沙发旁,一边捂脸忍笑,一边慢吞吞地抬起右手。
这回好好地捏着细茎,将娇嫩鲜艳的小玫瑰举到他面前。
“送你。”我说,收拾好跌宕起伏的心情,抬头看向里包恩,“假期快乐。”
男孩接过花。
我注意到他唇边的笑意稍微收敛了些许,却并未平复,而是变为另一种难辨含义的轻笑,相较起来更宽容,专注得若有所思。
里包恩的视线在鲜花上停留片刻。
旋即,他垂下眼睫,轻嗅了嗅花瓣。艳红似血的玫瑰花颤巍巍地挨近他白净而清秀的面颊。这样象征着热情、浪漫与炽烈爱意的生物好像从来都与南欧风情搭调契合,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错以为它就是为此刻而生。
我没移开视线。里包恩侧过头,目光仿佛望进我眼底。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不客气,”我站起身,他随之微抬起头,“不过,一般不都会说‘我会珍惜的’,或者‘我很喜欢’么。”
里包恩:“我不是一般人。”
我:“哦。”
里包恩:“如果你的魔术变得再惨烈一点,我应该还会真心说‘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我:“这种时候就不要记住了啊!”
在咖啡厅里边喝边聊天,懒了半个多小时,我才和里包恩去别的区域玩。
在短时间内玩飞镖打破历史高分记录、打遍高尔夫球场无敌手、卡丁车短道比赛拿下冠军后,我又推着这位备受瞩目,如有神助,人生字典里没有低调一词的选手远离容易滋生是非的竞技类娱乐。
晚餐前正好有年轻人组局,我们便在棋牌室玩了两把UNO。
像这种持牌有限,拼运气成分居多的小游戏,坑里包恩就轻易得多。只是在第一局被我顺位叠加了十二张牌后,第二局逆转出牌顺序,里包恩很小心眼地报复了回来。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这家伙还把我说过的话再奉还了一遍。
他真的不是天蝎男而是天秤男吗!
我抱着手里一沓厚实的二十二张牌,盯着牌面,头也不转地捶了他手臂一拳。没用多少力气,里包恩也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我隐约听到一声闷笑。
下一轮,我狠狠把新入库的加四牌无情打出:“都小心了,我现在强得可怕。变蓝!”
下一个玩家:“我也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不要小瞧我们的羁绊啊!加四变红!”
下下一个玩家:“我抽八张就是了!你们能不能不要用中二的台词打牌啊!”
来不及打第三局挽回名誉,晚饭点便在欢声笑语里来临。我坐到餐桌前才发觉玩得有点累。
不过我还有想做的事。
天一黑,巨型游轮在金黄、璀璨、钻石般层层环绕的灯晕映衬下愈显繁华。
此时要是倚在阳台栏杆旁,身后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的喧哗嘈杂,身前是一片消融于黑夜里的寂寞的海面,人总会忽然感到渺小,却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体验。
但我没什么闲情去体会,看了一眼时间,再抬起头。
斜对面餐桌的短发高中生和我对上视线,顿时露出坚毅的表情。
饭后,我把里包恩打发给毛利侦探一家看管,自己则表示要陪园子小姐去找她喜欢的乐队要合照。
“啊?这种事为什么要友寄小姐陪?”毛利丝毫不掩饰自己是个无趣大人的事实,咕嘟喝了一大口酒,斜眼道。
“因为小兰要留下来看住小朋友嘛。”
园子理直气壮地说,“刚好友寄姐姐也知道那个乐队,你们又没兴趣,当然只能拜托她陪我了。”
“有我在你们不用担心小鬼的事,叫上兰一起去呗。”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瞟向他手里的酒杯。
毛利一激灵,左右环顾:“啊?什么意思?”
不是我不想回答他,而是园子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把我拉走了。我们走出餐区,绕到走廊,热闹的人声逐渐甩在后头,高中生才停下脚步,眼睛亮亮地扭过头。
“姐姐,除了生日蛋糕外,你还有什么惊喜计划吗?我都可以帮忙!”
第47章
是的, 就在下午时,园子在Line上找我聊了会儿天。
一开始的确只是心血来潮地讲起她喜欢的乐队,而我刚好认识, 刷到过这个乐队的一些资讯。后来我回消息比较慢, 女孩便随口问起我在哪里玩。
一来二去,我也就跟她说了里包恩生日的事, 以及我打算给他小小地庆祝一下。
这位亲切、外向的年轻人立马提出愿意帮忙。
“说实话,我想不到能布置什么特别惊艳或者周密的惊喜。”思忖须臾, 我诚实道, “总之,希望他能开心就好了――这家伙不太喜欢吃甜食, 所以我定的是咖啡坚果裸蛋糕;如果他今晚不想玩到零点, 提前睡的话, 就等他醒了再‘突然’祝贺诞辰;没睡的话, 刚好就能直接踩点过了。
“最后,我跟工作人员联系过,明天在船上用餐、娱乐会提供一些生日优惠,带他再享受一圈。大概就这样吧。”
其实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计划,我说出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园子小姐却给足了我面子,不住点头, 听完还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不已经是个很完整的惊喜流程了嘛, 就按这样做没问题啦。”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讨教道:“园子有什么建议吗?”
“这个啊……”
少年努了努嘴,绞尽脑汁地陷入思考。我们在此期间并肩前往顶层的烘焙室。
由于事先预约了DIY服务, 在前台做好登记,就能跟着糕点师一起装点蛋糕。不像普通的小作坊狭小凌乱, 游轮上的烘焙馆犹如一间大展厅,宽阔,干净,井然有序,以奶油色、木色与淡黄色为主色彩,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模具,顶级设备齐全。
即使排气工作很到位,也依然能嗅到空气中温吞的甜腻香味。
而糕点师是个热情、逗趣、想象力天马行空的男青年,了解诉求后给出了不少建议。
“小寿星有什么比较鲜明的外表特征吗?”他先是这么问。
我把之前在冲绳集会时拍的里包恩的照片给他看,糕点师拉长音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那干脆做一个小旗子,或者说路牌那样的标志,杆子就用咸口的饼干,标志由黑巧克力做的简易礼帽替代,斜插在蛋糕上。你觉得如何?”
我:“这种可以做吗?会不会很复杂?”
糕点师:“没那么麻烦的~”
园子:“就这样吧!我也觉得很酷!”
原先没预料到会碰见毛利一家,还玩得不错,因此我定制的蛋糕不大,差不多三四人份。现在改倒也来不及了。
至于装饰的水果,我挑了蓝莓、樱桃和草莓。糕点师技法熟稔,很快便做出了小帽子形状的巧克力,挂在手指饼干上。整体扎实的棕色饼身中叠夹了三层少量咖啡奶油与小巧的坚果,比起华丽繁复的翻糖蛋糕,它的成品看起来简单清爽得多。
我和园子蹭了好几口边角料。满嘴巧克力味地结束DIY行程,站在烘焙屋外的甲板时,才发现时间比计划得晚了些。
“已经快十点半了?!”
棕发女孩瞪着手机,难以置信道,“骗人,我怎么感觉才过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也太短了,时停啊。”我忍不住吐槽一句,“看完晚宴表演、吃完饭那会儿就八点多,其实也没迟多久。”
“嘿嘿……啊,我问问小兰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园子小姐拨出电话。
黑夜如筛网般泌出冰凉的气温,晚风刮过海面,偶尔翻起阵阵拍打在船脚的水花声。
现在北半球天气是渐冷不少,何况还是在海上,游轮最高的一层。我从烘焙屋出来时,为了模拟藏蛋糕,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着蛋糕方体的包装盒,抱在怀里。如今只穿一件衬衫。
有点冷。
这股海夜的清冽凉意近乎渗进薄棉的衣料,失温地紧贴皮肤。我略微冻得一哆嗦,不想感冒,便在高中生探听情报、打着电话踱步期间,往靠近船舱走廊的挡风棚方向挪了挪。
不断往领口钻的夜风总算削弱一二。
我腾出一只手,用手指梳了下稍被吹乱的头发,一面思考要不要把外套穿上,一面大致听着不远处女孩通话的声音,无聊地观望周围。
几个打扮得相当潮的男人正好在走廊尽头经过。
我一顿,想再看仔细一些,但他们长腿一跨,不出一会儿就绕进了转角。
“怎么了,友寄姐姐?”
身后忽地响起园子诧异的询问。我抱着蛋糕盒转过头,不答反问:“小兰说什么?”
“啊,这倒是可以放心。”年轻人叉着腰,一切尽在掌握似的,神采奕奕道,“她带小朋友们去玩桌游,现在还在打宝可梦呢,你家保镖也在那里,看起来短时间内没打算回屋睡觉。”
“毛利先生呢?”
“喝醉睡了。”
“……”也不意外。不过中午喝晚上还喝,大叔的身体没关系么。
但我还挺理解的,游轮提供的都是品质上好的高档进口酒。如果不是有事在身,我也想毫无顾忌地爽喝一通。
和园子走进船舱,踩到柔软的地毯,这才与背后哗啦啦刮风的甲板告别。身体暖和了点,我想了想,边走边提道:
“对了,我刚才看到好像有几个男人背着乐器――”
“什、什么?!”
园子小姐在这方面的反射弧异常短,我话没说完,她就立刻推导出了结果:“是‘一度灰’,绝对是吧!他们的演出就在明天,搞不好刚才是彩排回来呢!”
好神速的推理啊!
我只好补充:“有可能,不过我也没看得太清楚,他们往客房的方向走了。”
这位年轻的乐队粉丝登时面色严肃地站定。
我跟着停下步伐。只见她身后仿佛燃起熊熊烈焰,神情凝重地握紧了拳头,嘴一抿,压低了嗓子道。
“姐姐,抱歉,我觉得现在我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
我说:“我陪你去。”
园子:“诶?可以吗!”
我:“一开始不就说要陪你去要合照么,时机正好,我们走。”
“太好了,”女孩顿时庆幸道,“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还有点不太敢呢。但是蛋糕没关系吗?”
“它没多少奶油。包装里面还有放冰块保持低温,不要紧的。”
如果可以顺利在零点给里包恩庆祝的话,现在去借冰箱储存也比较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乐队基本都是成年男性――就算危险的概率可能不大,我说什么也不能放心让女高自己一个人去敲门。
虽说有刻板印象的成分,但某些乐队私生活混乱也是事实。
一般来说,像这种表演型的公众人物容易遭到私生饭的骚扰,因此身边总是严防死守,经纪人团队会专门派人来防狂热粉丝。
然而我们一路沿着客房的方向走去,走廊里一点工作人员的影子都没瞅见。
或许是因为场合特殊,加上游客绝大部分都是生活滋润充实的有钱人,那种过得不如意而把偏激的情感投射在偶像身上的粉丝也不至于有潜入豪华游轮的能耐,在这里确实没必要兴师动众。
园子小声说着超幸运,我却仍感觉奇怪。
即使游轮有一套完善的安保系统,这一路走到标有乐队名字的房间门口,都没被拦下来,未免太不专业,太放心松懈了。
这里是高级阳台房的区域。门是棕木色,框着古典对称的朴实而庄重的纹路。门边正贴着一张写有乐队休息室的告示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