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说就不说!我猜他肯定也是年纪大了,不好意思说,不然显得他现在各种举动都像在装可爱。
但他倒是也的确可爱。
我用死鱼眼注视了西装小朋友一会儿,懒得多想了,便叹了口气。乱七八糟的想法歇停后,不到九点,我就开始早早地感觉到困意了。瘫靠在柔软的沙发边,我颇为疲累地使唤人:“不肯回答就帮我把碗洗了。”
然而,没等里包恩回应,我飞快瞥了眼他的小短手小短腿,又认命地闭上了眼。
“算了,我自己来。”
“……”
他肯定发自内心想问我是不是想去三途川观光,但我马上如旋风般拿起碗碟就走,留他一个人坐在茶几边,和手机发出的嘻嘻哈哈的综艺声相伴。里包恩估计也不想跟我多废话了。我挤了点新买的洗洁精,唰唰搓碗,只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微响,是有人喝完茶,将瓷质茶杯轻轻地放在了杯碟上。
没过一会儿,里包恩去洗澡了。我刷完碗,一边心想以后有钱了一定要雇家政洗碗打扫,一边擦干手,拿起手机,点开搜索引擎。
几秒后,我看着屏幕上搜索“彭格列”出来的相关资讯,摸了摸下巴。
难道说里包恩是从蛤蜊魔法世界穿越来的蛤蜊杀手?
以防万一,我再搜索了一下现在知名的意大利黑手党家族。不像彭格列,它们都有词条,连老大或者家族成员的照片都能搜到,因为或多或少都坐过牢。甚至还有相关电影的推荐。
我删除了搜索记录与历史浏览,放下手机,重新坐回沙发打开笔记本电脑。
工作工作。
第8章
周五当天,只要是闲着没事刷手机的,无论是临近周末摸鱼的上班族、学生族,还是悠闲的居家人员,都多多少少吃到了一口关于富二代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死缠烂打还人身威胁的瓜。
网络传播的速度相当惊人。无数小红点消息轰炸的截图、能够证明竹田买黑威胁的录音,与触目惊心的被入室打劫过一般的狼藉照片,在做了保护当事人隐私的处理后,都一并展现在正无聊的大众面前。
首发的营销号在推上很快就被转疯了,接连着一些嗅到流量气息的花边新闻号也偷图发表,短短一个早上,甚至有人立刻翻译转发到外国吃瓜,毕竟最令人共情的,是配图里受害者的小作文――
“……这些,都是他滥用钱权,打破我平凡的、安静的生活,并让我深陷恐惧与惊慌中,成日殚精竭虑、夜夜失眠反胃的证据。
“即使如此,我不能说我没爱过他。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打开门,却一脚踩到碎裂的玻璃渣时,我在绝望与崩溃之中,却仍有一个闪回的念头,令我想起两年前那场炎热的、分不清脸上的濡湿是汗水还是泪水的夏天,我在冷饮店打工时中暑跌倒,托盘上的玻璃杯在一位客人的脚边狼狈地碎了一地。可他不介意我的失职,体谅我的疲惫,弯下腰帮我收拾好了玻璃的残渣。被太阳爱怜地笼罩的他笑着问我叫什么。我无不珍惜他为我拾起碎片的那一瞬间,到死也想不到他会成为亲手打碎一切的凶手。
“我深知自己配不上他,龟缩了两年,他也花了两年时间敲开我的心门。我以为时间能证明他爱我,却不曾想自己早已是陷阱里的困兽。两年。对我而言,这两年里我不止一次以为这就是我真正对的人;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富家公子的游戏,把我当作注定会得到的情场得意的奖品。如果我想逃走,下场便是无尽的、让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梦魇。甚至,即使我并非想要离开,他也会把所有人当作假想敌,想要我永远待在牢笼里,不能出去,不能见人。
“可每当他假爱意之名命令我成为他的囚徒,我又会想到还没有在一起前,我在流星雨下许愿,想要在这个满是污泥的世界里当一只飞鸟,想要做一个自由的人,而他信誓旦旦地说,我的世界将会广阔而缤纷,因为他就是我的流星。
“……我为之爱戴的一切的瞬间,竟然都是他为了实现控制欲与扭曲的偏执心精巧编织的谎言。”
“……”
“……”
此瓜之所以好吃,正是因为不仅有引人动容的自述,还有如山的铁证。散文有的人不爱看,但客观的证据也随之附上。富二代男逼得人在公司被排挤,不得不跳槽,还严重影响当事人的人际关系等等,和部分小说一样畸形的爱,可谓叫人大饱眼福。
看客不同,观点自然碰撞得激烈。
有的人高呼让法律赶紧制裁富二代,有的仇富带节奏说老子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热情的网友还在营销号下留言,教当事人怎么联系律师维权;
有的人则将重点放在爱情的辩论上,分为几波人,一波喜欢畸形的爱,表示当事人你不谈我来谈,一波表示女孩们千万引以为鉴,不要掉入甜蜜的陷阱,一波觉得男主角其实很深情,看当事人的回忆看哭了,还有一波则趁机经营起心理学账号,分析男主角是自恋型人格障碍、女主角是回避型人格障碍,并且开始科普。
甚至还有一些二次元在趁乱吃代餐。
从这场短爆发的舆论里攫取利益的人很多,但最终的受益人当然是我。
里包恩当然有关注网上的动向。在我上班之前,他一大早还抢先看了我精心撰写的小作文。我即使知道他肯定不会把这些堆叠的辞藻往心里去,也仍是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番。
“这你就别看了,”我挠挠头,有种写了擦边小说还被朋友当场阅读的羞耻感,“为了引起重视,我这只能说是一点夸大的小手段啦。不过我可没撒谎,这都是发生过的事。”
我靠在玄关旁穿鞋。里包恩就站在电视柜上,一手插着兜,一手拿着我的手机。
“我知道,”他说,“当时你一进门,我还以为我身旁站着的是同行。”
小孩的嘴角颇为调侃地翘起,“没想到还想起了两年前的夏天。”
够了!我肯定脸红得不行,一把夺回手机放进包里。“都说了是夸大手法!走了,跟我去上班。”
趁着事件发酵,我也早早联系了律师,全权委托她帮我处理案件,诉求就是赔我钱,加上竹田不许再影响我的生活,至于尾随骚扰、人身威胁这些,该怎么定罪就交给专业人士。
这几个步骤都是线上就能搞定的,于是我只需要规规矩矩地通勤打卡,坐在工位上,悠闲自在地喝咖啡,处理工作。唯一要忙的,就是下班后约了律师进行一次面谈。
我的同事们一摸鱼,自然也了解到这个情感八卦,有人去茶水间打水,路过我的工位还朝我竖了个大拇指。隔壁部门的大好人野末前辈(他也算是竹田的受害人之一了)还专门发消息关心了我一下。
嗯,毕竟我之前被骚扰也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当事人是我。
“但是热度好像被压下来了诶……”
临近下班时,旁边工位的同事提醒我道,“也不出意料呢,估计到了明天热度就完全降下来了。”
我点点头,一切尽在掌握:“让他吃个教训就行,这样一来,他家里人也不会乐意他继续和我这种麻烦鬼纠缠,免得被我勒索。”
“你也太坚强了,小新奈,要是我可能都不敢跟他这样起冲突。”同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另一手提起包预备回家,“或者干脆绝望了直接顺从也说不定。”
“不说这些,大家最好是别遇到这种人了。”
里包恩全程陪同我搞定了约见律师的流程。等一切结束,天早已黑了。
城市的夜晚被店铺、广告牌的霓虹灯照得亮堂,星星都埋着头,只见一弯皎月乘着烟雾般的云。我揉着酸胀的肩颈,慢吞吞走在街上,贴身小保镖正跟在我脚跟后面。如今正是夏末,晚风倒算不上凉。
我想了想,也懒得回家搞吃的了,干脆低下头看向里包恩的礼帽顶。
“今晚我们下馆子去,你想吃什么?”
圆礼帽一晃,里包恩抬起头,我的目光对上他帽檐下乌黑的眼睛,不知是即将解决麻烦的兴奋,还是单纯对他的陪伴的信任,我几乎按捺不住开心,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就当犒劳我和你――在上次被堵在楼下之后,明明也算得罪了流氓,我最后却没再见到他们来报私仇,其实是你解决掉了吧。”
街区店面明黄色的灯打在小小的身影上,也令里包恩的帽檐投下一片暧昧的阴影,使人看不清神色。但我听见了他含着笑意的可爱声音。
“顺手的工作罢了,我可没有大肆宣扬的打算。”
“那就决定了!我们偷偷宣扬。吃点啥好?”
“日本拉面。”
“不要。你是第一次来日本旅游的外国人吗。吃牛排吧。”
“嘁。”
“别用小婴儿的脸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第9章
“友寄小姐,请你过目。”
萦绕着轻音乐的咖啡馆装潢大气而敞亮,在这儿喝咖啡或洽谈,只需稍一侧头,擦拭得干净透明的大落地玻璃便能展现出户外繁荣的街景。
在最隐蔽的角落的卡座里,最多只能听到不远处其它客人轻微的交谈,与服务员接待顾客的声音。
正逢周末的白天,生意倒是不错。
我抱着手臂,跷着二郎腿,坐靠在圆形沙发上。面前的实木方桌偏矮,因此我得稍微垂下眼来看被放到桌上的一包信封:棕色,有点厚,装了不少东西。
我之所以坐在这家高档咖啡馆里,正是因为我的计划奏效了。
坐在我正对面的是一名中年老大叔,大叉着腿,梳着油头,眉毛与胡茬又黑又浓,衬衫最顶端的两颗扣子闲适地松开。他左手边是身高体壮的男助手,右边是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也是我无比熟悉且厌烦的人――让男助手把信封推到我面前后,他便一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一只手伸出,向我示意。
“这里是两百万摇!
竹田他爹说,“足够弥补你的损失了,友寄小姐,希望你能撤掉对犬子的控诉。至于网上的事,如果你愿意出面解释有误会在其中,那再好不过,毕竟是京助有错在先,我们也会多加一百万乙员砀屑ぁ!
打发狗啊?还以为他能放出什么好屁呢。
我面无表情地听完他嗦,懒得多废话,开口道:“道歉。”
老竹田叹了口气,接着按着他儿子的后脑勺,狠狠往下摁了摁。竹田京助自始至终都像个神经病一样盯着我,被老爹×艘幌拢才低下他高贵的脑袋。
“对不起,阿新。”他说。
“闭嘴。真对不起我就自己滚去吃牢饭,”我没分给他一点余光,只盯着他老爹,“我要的是你的道歉。”
“友寄小姐……”
“你的管教不力给我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有什么问题?”
老竹田与我对视两秒,慢条斯理地搭在沙发背上的手臂放了下来,向我低头道:“很抱歉,回去我必定会好好教育他。事已至此,也希望小姐你能收下我们这一点心意。”
我冷笑一声。
“请你搞清楚,你的道歉是我应得的,而不是作为你退一步我退一步的交换。你的儿子只值三百万矣胛椅薰兀但我这段时间蒙受的迫害远远不是三百万能弥补的,这点钱我自己就能赚到。”
老竹田听我说话时垂着眼睛。待我说完,他放在膝盖上的两手慢悠悠一摊,抬眼瞧着我道。
“五百万。”
“我要他坐牢。”
“友寄小姐,人要知足。”
“自己儿子管成这鸟样你还有脸管教上我了。”
“哐!”
男助手猛地拍了下桌子:“我劝你放尊重点!”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瞬间,我用跷着的腿当即踹了桌子一脚,发出更刺耳的、砸场般的巨大声响:“我跟你说话了?”
桌上的信封被震得移位,两杯没动过的咖啡都洒出了几滴,堂而皇之地溅在桌面。
咖啡馆霎时陷入死寂。
男助手大概也没料到我不仅没被吓傻,还硬茬成这样,尤其是在这种讲究体面和礼仪的地方。出乎意料的事态让他想找补,却又下意识震惊地定在原地。我仍然抱着臂,倚靠在沙发背上,在紧拧着的凝重气氛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对面有唯一话语权的老竹田。
他从一开始就试图颠倒黑白,说得好像我才是加害者一样,没把我当回事的同时其实一直在护着儿子;老大需要面子,助手则是愤怒翻译机,刚才想要威吓我的控场自然也是他默认授意的。
他们仍然觉得我好拿捏,而我不如他意。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彼时,坐在一旁,全程只说了一句话的竹田京助忽然率先打破沉默。他两手成拳,置于膝盖,两眼发红地凝视着我:“阿新,你变了……”
“你住口。”
这次打断倒不是我了。而是他老爹语气沉沉地、不容置喙地开了金口。竹田京助顺从地闭嘴,扭头撞见他爹的眼神,便再次低下了脑袋。
老竹田接着看向我,我也看着他。良久,他从鼻腔里松出一股气,抬起手示意。助手立刻拿出另一包更厚的信封,连着原先的一起推到我眼前。
“一共一千万摇!彼说,“希望友寄小姐能给我个面子,撤诉便好。其它诸如面对大众批评的责任,让犬子自行承担就行。”
我看也没看信封一眼,“我也不想再说第三次,这是他本来就该承担的后果,不用说成是你的让步。”
老竹田笑了笑。
“那么友寄小姐的意思是?”
“我不撤诉。”我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也回他一个笑,“竹田先生,今天答应和你见一面,就已经是我给你的面子了。钱你留着,走程序该赔多少赔多少,多的我不要。”
“年纪轻轻,何必把路走得那么死呢?”
中年男人浓黑的眉毛一扬,慨叹道,眼看就要继续跟我说废话。我索性将交叠的腿放下,径自站起身,主动终止对方这场巨大的浪费时间的表演:“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这次被私下约谈,我连包也没带,直接便要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我望着眼前被清场过一般,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服务员在柜台眼观鼻鼻观心的咖啡馆,心下了然之际,身后果不其然传来一声脆响。
是枪上膛的声音。
“小姐,依我看,还是留步为好。”
你个老登,真是给我气笑了。竹田京助能那么自然地勾结地痞流氓,他爹看起来也并不怕我曝光他买黑的破事,果然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有混一口黑-道的饭吃啊。
但他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出这个“普通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呢。
稍微一思索,我倒是能换位思考地想到大概答案。
老竹田本来并不觉得有用上这招的必要。
不如说,我前任必然会在他面前说一些“阿新明明很爱我”、“阿新一直都很听我话”之类的屁话,这种感情纠纷,在老竹田眼里本来就不是个大事,甚至不需要他出面,只是被烦得不行了,干脆顺便替自己的窝囊儿子找个场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