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开口：“你是说……”
三皇子放下茶盏，宽慰道：“正是这个理儿，我知母妃的意思，可从长姐换成了昭阳公主，丞相又岂会甘心，母亲担心的事情，未必会发生，如今当是我们看戏的好时候才对，儿臣已经在这儿耽搁了久了，再不走，怕是又有人嚼舌根了，母妃既明白了，不若去给长姐和昭阳公主添些嫁妆才是，所谓姐妹情深，不过是没触到根本利益罢了，丞相霁月光风，想来长姐也当是倾慕丞相的，两厢情愿，偏生父皇偏心，啧啧啧，这般戏码，昔日只能在戏台上看见，如今母妃只冷眼看着便是了，儿臣告退。”说完起身拱了拱手，嘴角上扬，不掩好心情。
贵妃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此事再容我想想……”
看着三皇子离开，清河公主就从后殿走了出来，她偷听了许久：“母妃同三哥说的是什么，清河为何听不懂？父皇为何要将她许配给丞相？倘若是长姐，孩儿就算万般不甘，也毫无怨言，可……”
贵妃没斥她偷听一事，只嗤笑了一声：“你瞧着你父皇吧，他眼中怕是只有一个女儿，昭华便是再优秀，于他怕是也不如昭阳。”
对上清河不解的眼神，贵妃继续道：“我是你母亲，又岂会不知你对丞相的心思，你真当我未曾同你父皇提过吗？你父皇当时拒绝，我还当他是觉得怕你嫁与丞相引发皇储之争，如今看来，你父皇只是不够疼爱你罢了。”
清河显然动了怒，声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母妃怎可如此说？父皇待我是极好的……”
“极好的？”贵妃反问了一句：“你当你父皇为何要将昭阳嫁给丞相？朝中以丞相为代表的科举出身的新贵族同老贵族的争端愈发激烈，早晚有一天要到你死我活的境地，昭阳的母族是老贵族，也就是说，此事一成，无论谁胜谁败，昭阳都是一世荣华，再者说她母族虽属名门，同辈却多有科举出身，就算有了争端，昭阳也并不用左右为难。”
看着女儿的脸色愈发差，贵妃却没停，她必须让女儿放弃那种不切实际的父女亲情，皇家哪来的亲情？
“你以为就这些？昭阳那性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可先皇后偏偏无子，她并没有嫡亲的兄弟为她撑腰，如今长公主也要远嫁西域联姻，你父皇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吗？丞相之流新贵掌权，他日新帝登基，对他怕是也要多有依仗，可以预见的，你父皇为她铺了一条极好的路，按着这条路走下去，昭阳此生必定一世荣光。”
“父皇他当真…怎可如此……”
“怎可如此？你看看她的封号，昭阳同朝阳，日出之光，你是什么？清河？那年，先皇后薨逝，你父皇本有意立我为后，谁能想到，一个公主，她竟敢干涉立后一事，放言我若为后，她便一头撞死在宣政殿，你父皇震怒，也才禁了她三个月的足，罚俸半年，到底是再未提过立后之事，叫我如何不恨？若按你父皇所想，昭阳此生，定能如朝阳一般……”
清河皱了皱眉：“那三哥刚刚说的是何意？”
“你父皇大概是指望丞相爱屋及乌，你三哥倒是提醒了我，昭阳同长公主，可曾有半分相像？只怕到头来，你父皇的谋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母妃，她毕竟是大锦朝第一美人……”是了，昭阳能为人所赞叹的无非是一张好看的皮囊。
“花无千日好，以色事君者，色衰而爱驰，而且怎么看丞相也不是耽于美色之人，这婚事未必能成，便是成了，也左不过一段孽缘罢了……”
昭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皇帝的旨意，她不能接受，却也知道皇帝绝不会收回成命，所以几乎是第一时间，她找到了蒋轩，看着不远处穿着朝服的身影，她开口唤道：“丞相，请留步。”
蒋轩闻声转身，就看到站在暗处的昭华，避开人走了过去，伸手作揖：“臣请长公主殿下安。”
“我父皇的圣旨，你大概也知道了，如今，你怎么看？”昭华不想去联姻，如果她没有喜欢的人，她是愿意的，愿意为她的国家牺牲一切，可她心悦蒋轩，蒋轩又多次请旨求娶她，她如今实在不愿。
蒋轩也不看她，垂着头：“陛下金口玉言，臣自然是要接旨的。”
“你说什么？”昭华皱了皱眉，又想到大概是自己身份特殊，思量片刻，抬眼看着蒋轩问道：“若本宫愿意放弃一切，你可愿带我离开大锦？”
蒋轩拱了拱手：“殿下折煞臣了。”拒绝之意明显。
昭华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这般回应，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你不愿意？为什么…朝堂上，你不是说过，如今可是顾惜性命？”她不明白，蒋轩在求娶她之时明明说过万死不辞之类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蒋轩挣开她抓着他的手，又退了半步：“望长公主自重。”
昭华望着他，罕见的失了风度：“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今日你不说清楚，我绝不让你离开。”
蒋轩终于能如愿以偿，本来心情极好，赶着回府布置，却没想到昭华纠缠，不胜其烦：“臣为了所爱之人又岂会顾惜性命？为心悦之人虽九死而不悔。”
昭华不解：“那你……”
他笑了一下，笑的极其凉薄：“因为臣想尚的从来都不是长公主殿下，而是昭阳公主，倘若臣直接求娶昭阳公主，陛下大概不会轻易答应，所以臣只得一次次求娶殿下，如此回答，殿下可满意了？”
昭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顶，满目震惊，伸手指着蒋轩：“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利用本宫。”
蒋轩嘲讽的笑了一下：“臣做都做了，又有什么不敢的？”
昭华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就不怕本宫去告诉父皇？”
蒋轩突然笑了，有些挑衅的看着她：“殿下想去就去吧，只怕殿下去了陛下也只会觉得殿下是为了逃避联姻，说不定还会斥责殿下一番。”
昭华拔下发簪指着自己的喉咙：“丞相，倘若本宫现在死在这儿，你觉得你和昭阳的婚事还能顺利进行吗？”
蒋轩先是皱了皱眉，表情十足不悦，然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连臣都不称了：“殿下请便，如若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即刻带昭阳公主远走高飞，至于大锦和西域会不会开战，又与我何干？我无父无母，世间万物，于我也不如一个昭阳。”
昭华到底是放下了发簪，她紧咬着牙：“呵，好一句世间万物于你不过一个昭阳，那本宫就祝丞相早日得偿所愿。”
“那臣就借长公主吉言了，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情，臣告退。”蒋轩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走，却再次被昭华叫住：“丞相今日所作所为，本宫记住了，他日本宫定要你千百倍的还回来，要你跪着为你做的事情忏悔。”
蒋轩顿了步子，却没回头，不怒反笑：“哈，那臣就等着看殿下的本事了。”
昭华气急，紧握的双拳不停地颤抖怒道：“丞相，你欺人太甚。”
蒋轩只撂下一句：“殿下技不如人而已，何须动怒？”
“技不如人吗？”昭华狠狠地咀嚼着这句话，似是想到了什么，骤然松开了双拳，极其诡异的笑了一下，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弯了眉眼。
看到了一切的采薇走了过来，屈膝跪下，掉了眼泪：“殿下，丞相怎可如此待你？”
昭华瞥了她一眼，丝毫没有之前或伤心或愤怒的神色：“哭什么？我说了，今日的屈辱，我会讨回来的。”
“公主，你如何？”昭华马上就要去和亲了，短短时间内，她怎么可能……
“采薇，人有所欲，便有所求，从而有所惧。可能有圣人，无欲无求，显然我们丞相大人，不是圣人……想要知道他畏惧什么，只要知道他想要什么就行了，你想想他想要的是什么？”
“昭阳帝姬。”想到刚刚蒋轩说过的“世间万物不如一个昭阳”采薇脱口而出：“丞相想要的是帝姬。”
昭华点了点头，弯了眉眼：“我这个妹妹，会替我讨回来的，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第10章 许嫁
昭阳是晌午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彼时她刚刚用完早膳，闲来无事，正在临画，还是翘楚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她被瞧的烦了，放下手中紫毫笔，瞥了她一眼：“有话便说，什么时候也这般吞吞吐吐了。”
翘楚走到她身边，屈膝跪下，“殿下，陛下今日下诏，昭华长公主不日前往西域联姻，出降，出降您与丞相。”
她每说一个字，昭阳的脊背就更僵，脸上的怒色也更明显，听到最后，抓起手边的青瓷笔洗就砸了出去，怒斥道：“父皇简直是荒唐。”
那价值千金的笔洗落地瞬间就粉碎，昭阳却瞧也不瞧，仿佛掷出的不过是粒石子。也是，这位公主自小吃穿用度就远非他人能及，陛下恨不得将国库都搬过来给她，说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也丝毫不为过。
“殿下息怒，陛下今日早朝就……想是诏令已经要送过来了。”翘楚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在她记忆中昭阳上次这般动怒还是沈旭退婚之时。
昭阳气急，抬手便将手中未做完的画扯碎，又仍觉不解气，便团作一团，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然后抬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翘楚冷声命令道：“传本宫口谕，即刻关闭显阳宫大门，本宫现下重病，不能见客，亦不接诏令。”
翘楚昂首开口想劝，看到昭阳阴沉的能滴出水的脸色，到底还是咽下了劝慰的话，再次俯身叩首道了句：“敬诺。”然后起身恭敬地低着头退了几步，才转身出门，立刻安排丫鬟仆从去关门，回身看着昭阳的方向，眼中尽是担忧，最终还是狠下心，快步走去偏殿，打算找昭阳的乳母韩嬷嬷。虽然是偏殿，却离主殿很远，倒不是因为昭阳不喜欢才安排的远了，着实是显阳宫实在太大了，嬷嬷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殿下才将嬷嬷安排的远了些，可衣食用度都是顶好的，殿下对先皇后留下的老人都十分用心，眼下殿下动怒，只能盼望嬷嬷能安抚殿下的情绪。
若换了以往她早就遣人去请长公主了，可这次，恐长公主殿下也是不虞的，只盼二人不生了嫌隙就好，哪里还敢让长公主来宽慰。
偏生快走到偏殿门口才想到韩嬷嬷前些日子和殿下告了假，省亲去了，心下懊恼，掌根狠狠地锤了几下自己的额头，连忙往回走，殿下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了，马上要走到院中，远远地就见翡翠小跑过来：“翘楚姐你怎么在这儿啊，奴婢可算找到你了……”
翡翠这丫头年纪不大，做事勤快，心思也还算活络，算是她的心腹。然而此时她跑的满头大汗，脸色绯红，喘息的厉害，翘楚见她如此慌忙，心下紧张，担心又出了什么差错，连忙问道：“怎么了？门可关上了？没撞上张公公他们吧？”
“门自然是依着殿下关上了，可刚关上门，便逢长公主来访，奴婢不敢擅专。”翡翠简直急的快哭了，殿下同长公主素来亲近，可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殿下又说了今日不见客，她一个做奴婢的怎么敢做主，想请翘楚拿主意，一时间又找不到翘楚……
翘楚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没心思安慰翡翠，摆摆手：“行了，你现在赶紧去请长公主进来，我去回禀殿下。”
长公主肯来就是好事，翘楚悬在喉咙的心也能微微放下，翡翠找到了翘楚，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也不若之前一般慌张，走出几步，又突然想到昭阳殿的状况，脚下的步子没停，连连回头嘱托着“殿下已将能砸的全砸了，翘楚姐也赶快去看看吧。”说完便加快步去请长公主。
采薇有些气不过，长公主刚刚被丞相那样羞辱，现在竟又在显阳宫吃了闭门羹：“殿下，显阳宫也太张狂了些，竟让殿下等……”
昭华不以为意，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气什么，昭阳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怕是已经得了消息，才紧闭宫门的，并不是针对我，这里面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
采薇抬头看了看昭华的脸色，果真看不出什么怒意，试探性的开口道：“殿下，是想劝昭阳公主不要嫁吗？”
昭华揉了揉手指的关节，神色不变，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劝昭阳不嫁？既是丞相的愿望，我该是让他如愿才是。”
“奴婢不明白。”
“你真当昭阳瞧得上他？昭阳连我们庶出的弟妹都看不上，更遑论寒门出身的丞相，估计在昭阳眼里，不过是个……”剩下的话，昭华没有说出，采薇却跟着昭华的口型读了出来：“破落户。”说完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昭华笑着将食指放在唇上：“嘘——”
翡翠远远地看见昭华，见她似乎是在和采薇说些什么，嘴角上扬，心情似乎是不错，几乎是小跑过去，跪着行了个大礼：“长公主殿下万福，奴婢罪该万死，让殿下久等。”
昭华微微一笑，伸手虚扶了一下：“无妨，起来吧，这是你职责所在，我又岂会苛责，你既通报了，便引我去见昭阳吧。”
翡翠跪直身体两手交握颔首道了句：“谢过殿下。”才起来偏身引路。
显阳宫于昭华实在是轻车熟路，几乎如同她自己的宫殿，即便是这样，看着周围的廊道台阁，水榭奇葩，还是不禁赞叹，世人说天下珍宝尽在盛锦，又有几人知道，世间至宝莫出显阳呢。昭华一边走一边环顾着四周精致错落，亭台花榭，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不远处主殿内传出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几人都熟知昭阳的性子，并没有什么尴尬的神色，走到正殿门口又听到昭阳的怒斥声，言语极尽刻薄：“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请旨尚公主，他也配。”
翡翠心下叹气，几乎不用想也知道殿下口中的他就是丞相大人，丞相虽然出身寒微，但才学着实出众，却没有恃才傲物，几乎是整个大锦女儿心中的好夫郎了，殿下这话传出去不知要得罪多少贵女，远的不说，近的就是自己身边的长公主，她不敢抬眼看昭华的神色，低着头，硬着头皮说了一句：“烦请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
昭华挥挥手，脸上笑意不减：“无碍的，你去吧。”
采薇抬头看见昭华的脸上并无什么恼怒的神色，开口问道：“殿下不生气吗？”
昭华也不恼，挑眉反问道：“我气什么，小柒此话针对的又不是我，气的该是那位丞相大人才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是这么说，可这话怕是传不到大人耳朵里…需不需要奴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