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将食盒放在桌上，扶殿下起身。殿下看了我一眼，问道：“怎么了，刚才你去做什么了？”
“公主刚刚进府，厨房不知道您的作息，送来了早膳，奴婢刚刚便是去取早膳。”殿下若是知道是丞相亲手做的，必是不肯吃的，我实在不忍看他白费了心思，于是撒了个谎。
殿下倒是没说什么，服侍殿下洗漱这件事我做了多年，熟悉的紧，不一会就结束了，我扶殿下到桌边，打开了食盒，看到食盒里面有什么的时候，我也惊了一下，竟是甜的咸的都备了一份：“甜的有糖蒸酥酪，碧梗粥，咸的是翡翠虾皇饺，莲叶羹。”
我不自觉惊叹了一声，丞相竟有如此好的手艺，在触及到殿下不解的神色时，我连忙解释道：“奴婢就是觉得厨房用心了，不知道殿下的口味，竟是都备了一份。”然后把碟子拿出摆好，给殿下布菜。
“这厨子手艺不错。”殿下咬了一口糖蒸酥酪，赞叹了一句。“不比御膳房差，以后我的三餐就交给他了。”什么？三餐，丞相事务繁忙，怎么可能……可想想丞相之前的话，大概是愿意的？可丞相到底是忙，我一时后悔自己说了谎，可此时骑虎难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奴婢省得了。”
事后我去见了丞相，见了礼“翘楚见过大人。”
“姑娘不必多礼。”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开口道“早膳，殿下很喜欢。”
“真的吗？昭阳喜欢？”他高兴的几乎要站起来，惊喜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大人恕罪，奴婢没有告诉殿下早膳是您做的，殿下如若知道，必不会用……”他伸手阻止了我继续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的，昭阳的性子。”这话他说过很多次了，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殿下的？那时的我都一无所知。
“殿下说，以后一日三餐便交给今日做饭的厨子准备，可……”他大概没有察觉到我的为难，或者说，他是真的很乐意，这样照顾殿下，哪怕殿下并不知情。
“姑娘还未告诉我殿下的作息，我以后依着殿下的作息就是。”
“殿下一般巳时（9—11）用早膳，未时（13—15）用午膳，戌时（19—21）用晚膳。”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饭，丞相一做就是五年，大人和殿下的作息不同，他是朝臣，睡得早，起的亦早，可殿下白天不愿意起床，睡得又晚，早上还好，大人退了朝便赶过来给殿下准备，晚上大人便难捱些，平日里大人戌时已经就寝了，可殿下戌时才用晚膳，待殿下用完，大人回到府邸已经亥时（21—23）了，不逢朝还好，若是逢朝大人丑时（1—3）便要出发，偏生陛下勤勉，三日必朝，再加上公务烦扰，大人经常在轿中都能睡着，可以说五年来，大人大概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日往返于府邸之间，公务又繁重，每日还要想着变花样给殿下做不同的吃食，几乎是熬尽了心血，可殿下毫不知情，也没有人会不长眼的告诉殿下，我亦不会。
就像殿下每次闯了祸，都是丞相在承担后果一样，大家心里如同明镜一般清楚，却没人会拿到面上说。
可我不明白，他明明知道殿下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第12章 维护
那是殿下同丞相成亲的第三日，依着规矩，是要回宫拜见陛下的，殿下难得的起了个早，洗漱用膳。
她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微微回头看向我：“你去遣人找丞相过来，回宫我们两个一起，外人瞧着也好看些，本宫可不想成为大锦臣民议论的对象。”
我微微颔首躬身：“殿下，丞相已在院内恭候多时。”
“什么？”殿下挑了挑眉，声音微微提高，随即不明语气的道了一句：“他倒是懂规矩。”我不明所以，接道“大人虽然年纪尚轻，但已然在官场浸淫多年，自然是懂规矩的。”
殿下听了这话则是嗤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轻轻摇头：“他这般懂规矩，倒是衬着咱们不懂礼数了……”
我立刻屈膝跪下：“奴婢惶恐。”我没抬头，也能感觉到殿下睨了我一眼：“你惶恐个什么劲儿？起吧，请人进来，在院内等着成什么体统，倒叫人平白看了笑话。”
“叫进来……”我有些犹豫，毕竟殿下并未梳妆，殿下看出了我的担忧：“行了，请进来吧，我去里间，垂了纱幔，不妨事的。”
“敬诺。”我这才起身，退了出去，才出门就看见大人站在院中，粗略算来，大人站了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依旧笔直挺拔，我快步上前：“翘楚见过大人，大人久等了。”
他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姑娘怎么突然出来了，可是今日的早膳不合殿下的心意？”我心下叹气，不知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殿下今日起得早，已经用完早膳了，听说大人到了，请大人进去等候。”
他似是愣住了，然后竟有些语无伦次：“进，进去？殿下，应，应当还未梳妆，这，不不合规矩。”说完这话，连额头都染上了绯红。
“殿下在里间梳妆，大人在外间等候就是，再者说，公主下令，大人还是不要难为奴婢了。”
他这才点了点头，愿意同我进去，刚进了房间，就朝着里间深深作揖：“微臣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殿下并未出来，只是在里间吩咐道：“免了，丞相坐吧。”大人称了是，便在旁边的胡椅上落了座，背对着里间，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什么都没说进屋替公主梳妆，刚进里间就看到殿下已经画了近一半的妆：“殿下？”
殿下回头望向我，得意的扬了扬眉：“每次都是你画，本宫今日自己试试，画的不赖吧。”“自然是极好，殿下可是大锦朝第一美人。”
殿下听了这话却陡然生了怒意，将眉笔摔在桌上：“你们一个个皆是畏我才这般说，容貌才学阿姐皆在我之上，你们倒是只会恭维我。”说完，大概是忘了大人还在外间，竟就往外走去，我阻拦不及，殿下已经撩开了垂幔，大人也闻声回身站起，一时间四目相对，还是大人猛地低下了头，殿下皱了皱眉，放下纱幔，语气不悦：“怎么？本宫的脸吓到你了？”
大人怔了下，才明白殿下是说她的妆容，拱手道：“臣昔日读书，书上说，徐妃无姿容，常以半面妆示人，今日得见殿下才知尽是史家胡诌罢了，若非拥有殿下这般的容貌，又有几人敢为半面妆。”
殿下一时间笑开了，眉眼都弯了起来，随即想到什么敛了笑，撩开纱帘，倚着门边挑眉问道：“那依丞相看，本宫同阿姐孰美？”丞相似是被殿下神情晃了下，这场景我分外熟悉，殿下的神情我也猜得到，定是眉眼飞扬，明媚异常。大人片刻才定下心神，当然这也是应该的，被殿下这么瞧一眼，怕是得道高僧也不禁心神荡漾吧，只是这题并不好答，毕竟他多次求娶长公主，如今和殿下成亲也不过三日而已……还是他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大人声音清越：“长公主宛若夜色下的月华，空明澄澈；殿下更似盛世里的日光，骄阳……”
可大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殿下不耐烦的打断：“行了，知道你喜欢阿姐，自然是觉得阿姐好看，没必要拿话敷衍我。”我心下暗暗摇了摇头，这殿下是如何觉得大人夸的是长公主呢？大人倒没说什么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殿下赌气坐回镜旁，我撩开帘，朝他抱歉的笑了笑，他也回我一笑，刹那间，繁星坠落，怕也不过如此，我敛下心神回去替殿下梳妆，其实殿下发难并不是针对大人，殿下的容色便是朝堂上那些经常弹劾她的大臣也要称赞的，只是沈公子曾经说过，殿下不及长公主……
沈公子当年这话也并非本意，公子说完这话殿下就跺脚跑掉了，我想去追，却被他拦住“你莫去追她，待会儿我自去寻她。”
“这……”他看出我的犹疑，叹了口气：“你瞧她，我不夸她平时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倘若今日再夸了她……”说着摇了摇头：“罢了，你留下吧，我去看她。”
公主一直觉得自己不及长公主，怕也是这个原因，只能说，今日我同大人都刚好触了殿下的霉头，屋内一时寂静，殿下再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进宫。
“儿臣参见父皇。”殿下屈膝行礼，说完就起了身，仿佛没看见陛下身旁的贵妃娘娘，可我知道，殿下看见了，我却不能装作看不见。
“臣，奴婢参见陛下，贵妃娘娘。”我同大人一起跪下行礼，那一瞬间我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满足感，仿佛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皇上挥了挥手：“免礼。”
殿下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一眼贵妃，拿起盖碗，喝了口茶：“哟，贵妃也在啊，本宫最近上火，眼睛不大清明，竟未注意到贵妃，想来贵妃不会介意的。”
“公主因何事上火，可请了御医来瞧瞧？不会是因为……”贵妃说着停了停，似乎有些为难：“我听说，公主新婚就给丞相送了两房妾室……”
“嗯？有此事？”陛下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时怎么会传到贵妃耳朵里。公主仿若察觉不到陛下的震惊，恍然大悟般叹了下：“啊，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是驸马拒绝了，便是驸马收了也没什么，左不过是个妾，妾就是妾，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贵妃，你说是吧？”
贵妃脸上神色变幻，精彩极了，还是陛下轻声斥责了殿下一下“昭阳，你说的是什么话？”
殿下装作不解的反问：“父皇，儿臣哪说错了？倘若妾侍上得台面，倒不见哪家大人带妾侍出席宴会，还有那句有名的詈词，诶，是什么来着，丞相知道吗？”
殿下说着小臂倚到右手边的茶案上，偏头望向丞相，丞相愣了一下，随即抿了抿唇，显然也知道了殿下要说的是什么，不能说啊，这话若是公主说了倒也就罢了，可若是大人接了，贵妃可不是好相与的。可大人没有听见我心里的祈祷：“公主说的是‘汝母俾也’？”
众人几乎是一时间变了脸色，殿下直接坐直身子，拍了一下桌，怒斥道：“你放肆。”然后转身起来对陛下道：“父皇，驸马他口无遮拦，父皇恕罪，儿臣这就携他退下。”说完扯起大人就往外走，大人几乎是被扯了个踉跄，明明是被斥责，可我分明看到大人勾起了唇角，望着殿下满眼笑意，或许不只是笑意。公主也高兴得紧，出了殿门，就拍着手笑的弯了腰。看着大人望着公主的神情，我方明白，丞相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是相比可能招致的祸端，殿下眼下的欢欣对他来说更为重要。
后来，公主逛花园时，见御花园的牡丹开的极为娇艳，殿下停了步子，指了指开的最好的一朵牡丹：“来人啊，把那个剪了给我。”
“殿下使不得啊，那是贵妃的牡丹。”正给花浇水的太监宫女们跪倒一片。本就是一朵花，乖乖摘了予公主还好，偏偏要提贵妃，此事怕是不能善终，公主冷笑一声：“贵妃的牡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莫非王臣。怎么？这才几天功夫，大锦已经改随他们溧阳玉氏姓玉，不再姓乔了吗？”
殿下此话一出，我也跟着跪下，众人更是叩首：“奴才，奴婢，惶恐。”
殿下将我扯起来，扫视了一圈：“怎么？一个个嘴上说着惶恐，还是没有人愿意为我摘花啊？”然后回头看着丞相：“丞相可愿替本宫摘牡丹？”
“敬诺。”大人又怎会拒绝殿下，我丝毫不怀疑，公主问的就算是‘丞相可愿替本宫去死？’大人的答案也不会变。他挽起半截衣袖，伸手替殿下摘下了那朵花，又理好衣服双手呈上“替本宫簪上。”
大人显然没想到公主会提这样的要求，低着头，上前两步，不敢抬眼，眨得飞快，呼吸都屏住了，手都在轻微的抖，但还是替公主稳稳的戴上了，随即就退了两步，公主也察觉到大人的窘态，难得的调侃道：“丞相，本宫好看吗？”
丞相弯腰拱手：“殿下是大锦第一美人。”殿下却只是抬眼叹了口气：“是吗？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几乎是话音刚落“殿下胡说什么？”大人几乎是带了斥责的语气，殿下都被吓愣了一下，撇了撇嘴：“我随便说说。”
大人眉头皱的死紧“这样的话，殿下以后莫要说了。”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殿下随口的一句话，竟是一语成谶……
后来丞相被贵妃请了去，公主没有在意，大人毕竟轶正一品，我最初也没有在意，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大人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急，贵妃素来同殿下不对付，刚刚大人又为了殿下……
“殿下，丞相被贵妃请走已经半个时辰了，刚刚丞相得罪了贵妃……”
殿下愣了一下，显然是玩的开心忘了这茬了，连忙起身“走，我们去找丞相。”
我不知道半个时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和殿下进去贵妃寝宫时，大人跪在那儿，背挺得笔直，宛若一支劲松，刚折不弯。我福了福身，殿下没有见礼，直接走到大人身前，对正在看书的贵妃说：“贵妃是在罚跪丞相吗？”
贵妃看了一眼殿下，又看了眼大人“丞相来了啊，本宫竟没注意。”
“这么大个人，贵妃都看不到，是瞎了吗？倘若贵妃眼盲心瞎，就让出管理后妃的职责吧，好好治治眼睛。”说完扶起丞相，握住丞相的手，在贵妃眼前晃了晃，丞相的目光落在同殿下交握的手，眸色深了深：“有些话，本宫只说一次，我警告你，不准动我的人。”说着拽着丞相就往外走，我想提醒殿下走得慢点，大人刚刚跪了那么久，该是腿软，跟的费劲，还没等开口，殿下就突然停下，我险些撞到殿下身上，然而殿下只是微微偏头，身都未曾转：“妾就是妾，手段方式都这么不入流，还有，牡丹？一个妾也配？”撂下这话，才真的离开出门。
“你就任她欺负你？怎么说也是当朝丞相，竟然被一个后宅妇人欺辱，真的是……今日是我在，若我不在你就一直忍着吗？”我当时很想说，殿下若是不在，大人根本不会开罪贵妃。殿下又叮嘱道：“她若再敢如此，你不必忍她，提我就是。”在殿下说出这句话后，大人突然抬了头，望着殿下的眼神充满了怀念，我几乎以为我看错了，后来很久我才知道我没有看错，可那已经是后来了。
贵妃又怎么会吃这种亏？我起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一日……
第13章 重伤
那是三个月之后的一日，大人没有送来早膳，他一向是极为准时的，更何况那日并不逢朝，他没道理迟来。但我没时间多想，只当他临时有事耽搁了，忙赶去厨房，幸好厨房到了时间见丞相没来，就又准备了一份，否则殿下追问起来，知了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