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方才是在干什么?
宋枕棠伸手去捂自己的嘴巴,指腹触到冰凉的唇瓣, 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然放下了手。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先是做那样的梦,如今又莫名其妙地做了这种事。
是因为病了吧, 宋枕棠想。她反手贴住额头,意料之中的摸到一片温热。
对,就是这样, 她染了风寒,发了热, 所以才昏昏沉沉的不清醒。
算不得数的。
宋枕棠使劲这样安慰自己,然后使劲擦了擦嘴巴,好像这样就能当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她重新躺回去, 翻身盖住被子,半晌又把被子拉得更高些, 鹌鹑似的整个蒙住了头。
世界整个静了下来,身后的萧琢依然没有动作,好在他不知道,所以一切都能当做没发生。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枕棠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一直安静不动的萧琢也终于卸了肩膀上绷着的力,极轻地翻了个身。
可惜宋枕棠并不知道。
正午骄阳高照,院里的积水就此被蒸发干净,一缕暖意驱散了初秋的凉意。
宋枕棠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在了,萧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此时并没在房间里。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感觉好像已经没有那么不舒服了,手脚好像也褪了热。
紫苏一直在外面守着,听见屋里有动静,连忙敲了敲门,小声问道:“殿下,您醒了吗?”
“进来吧。”宋枕棠应声。
紫苏端着茶壶进来,给宋枕棠倒了杯温水,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问道:“殿下,您可还有哪不舒服吗?周太医还没走,奴婢再请他过来给您把个脉吧。”
宋枕棠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紫苏不放心地握了握她的手心,又拿自己的手背去探她额头。
宋枕棠知道她们是关心自己,由着她折腾完,才终于腾出视线来往身旁空出的位置看了一眼,问:“他呢?”
紫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枕棠说的是谁,了然一笑,说:“殿下放心,驸马就在外面呢。方才前院的丁护卫过来和驸马禀报公事,驸马说是怕吵到您,就去西边的书房了。”
她觑着宋枕棠的表情,说:“您若是想见驸马,奴婢现在就叫人去请。”
宋枕棠被猜到心思,抿了下唇没说话。
紫苏晓得自家公主是最好面子的,让她承认自己想见驸马怕是比登天还难,于是她很有眼力见地换了个话题,“殿下,快用午膳了,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晨起就没吃什么东西,宋枕棠这会儿倒是真的饿了,她点点头,点菜道:“吃点清淡的吧,做一碗鱼面,还有翡翠豆腐。”
“是,奴婢晓得的。”
宋枕棠说是只说了两样,届时桌上却不能只摆这两样,紫苏记下她想要的,转身下去了。
不多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宋枕棠抬头望过去,是萧琢回来了。
“你……”宋枕棠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对上萧琢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愣怔之间发现萧琢身上的衣服似乎不是睡前那身。
她找到话题,开口问道:“换衣服是要出门吗?”
“已经让丁介去刑部替我告过假了。”萧琢说着,在床边的榻上坐下。
“那你不出门换什么衣服啊?”宋枕棠觉得奇怪。
萧琢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书在看,听到这话翻书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如常。
他闲闲地翻过一页,回答:“练剑出了汗,沐浴之后干脆换了身干净的。”
大白天沐什么浴,宋枕棠更不明白了,她探究地看向萧琢,正要问,却见他忽然抬手摸了下嘴唇。
原本已经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瞬间浮回脑海,宋枕棠浑身一僵,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萧琢摇了摇头,只是语气有些纳闷,“大约是方才喝茶的时候磕到了杯子,总觉得嘴角有些难受。”
嘴角?
宋枕棠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回想自己当时的动作,她是碰到了他的哪里来着,她有点记不清了,总不会就是唇角吧。
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下,也会留下痕迹吗?
宋枕棠觉得这事应当和自己无关,但又控制不住心虚,只好轻咳一声转开话题。
“你下午也要待在府里吗?”
成功转移了宋枕棠视线的萧琢点点头,道:“殿下的病还没好,臣哪能就这么离开。”
宋枕棠扁扁嘴巴,“我已经好了。”
萧琢抬眼看她,“是吗?”
宋枕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唯恐他会说出什么“既然殿下
病好了,臣还是去忙正事”的话,便又往回找补了一句,“也还没有完全好,喉咙还有些疼,你再给我倒杯水来吧。”
萧琢如何看不透她的小心思,他起身给她倒水,若无其事地说出她想听的话,“那殿下好好休息,臣下午也留下照顾你。”
宋枕棠满意了,却不愿表现出来,矜持地点了点头。
萧琢瞧着她这样子,到底没忍住勾了下唇,眼底也泄露了一点隐秘的笑,宋枕棠偏头看他,正捕捉到他眼底的笑意,不知是不是被他看穿了小心思,但莫名有些脸红。
她急忙背过身去,怕被看到羞红的耳朵,还特意扯了被子盖住。
萧琢刚才过来给她递水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床头,此时居高临下地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故作不懂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的语气如常,可莫名的,宋枕棠就是从中听出一股揶揄。
她闷着头不说话,把自己当哑巴。
身后,萧琢又道:“殿下,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您还要继续睡吗?”
宋枕棠没理会。
萧琢盯着覆在被子下的那一小团,忽而上前一步,左腿膝盖撑在床沿上,两手一捞,在宋枕棠惊讶的低呼声中,将人整个端抱入怀。
宋枕棠不知怎么自己就被抱起来了,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琢,她懵然愣了一瞬,随后用手掌去推他的肩膀,睁大眼睛瞪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萧琢语气无辜,“殿下身体不适,臣抱您起来更衣啊?”
宋枕棠莫名觉得萧琢好像哪里变了,要不然怎么能把“抱”这个字说的这么理所当然,他们难道是什么很亲近的关系吗?
正巧此时房门被敲响,玉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您醒着呢么,奴婢进来了?”
宋枕棠急忙拍了拍萧琢抱着自己的手臂,“快,快放我下来,别让底下人瞧见了。”
萧琢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道:“殿下怕什么,晨起您在臣的怀里睡了快一个时辰,连周太医来您都没有起身,这会儿怎么又怕人瞧见了?”
“……什么?”宋枕棠听到这话简直如遭雷劈。
她回想起自己晨起时的样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没骨头似的倚在萧琢肩头睡得昏天黑地……就这幅见了鬼似的模样,竟然被人看见了?
她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萧琢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没动静了,担心地瞟了一眼,然后就见宋枕棠的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变红了。
萧琢一愣,“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委屈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抿着嘴巴不愿说话,生怕一出声带着哭腔。
萧琢见过宋枕棠许多样子,骄傲的、倔强的、冷淡的、高高在上的,她永远是矜贵的公主,是鲜活热烈的小姑娘。
除了几次不清醒的时候,她甚至很少会有示弱的一面。
萧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句逗弄的话能把人眼圈都说红,他有些慌地递上帕子,“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心里有气,还是没忍住要说话,而开口也果真哭腔,她难过地埋怨,“你,你怎么能让我那样就见人呢?”
她可是公主,怎么能这么见人呢?
宋枕棠越想就越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嘴巴一瘪,莹润的泪珠倏然滚落。
萧琢被这一滴泪砸得愣了神。
他紧紧盯着宋枕棠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喉咙不可抑制地滚了滚,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玉荣正在这时推门进来,她没听到动静,担心宋枕棠的病,干脆直接推门进来了,结果一进来就瞧见公主面对面被驸马抱着,那姿态甚是亲密。
而萧琢和宋枕棠也在这一刻同时听到了推门声,一齐朝门口望去。
看见是玉荣,萧琢当即蹙起眉头,刚要出言呵斥,便听得玉荣背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玉荣,怎么不进去?是阿棠还在睡吗?”
声音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至于“阿棠”这个称呼……
萧琢还在猜说话的人是谁,怀里的宋枕棠自然反应过来,她使劲推了一下萧琢的胳膊,“快放下我!”
听出她语气里的急切,萧琢很有分寸地没再说别的,直接松开手要把人放下。
但还是晚了一步,方才说话之人已经越过玉荣走进了卧室,正看见两人相拥着的最后一瞬。
而萧琢也终于认出了眼前人是谁,他有一瞬间地愣怔,随即拱手行礼道:“臣萧琢参见皇后娘娘。”
而宋枕棠也已经飞一般地从萧琢怀里跳下来,她没有行礼,而是直接上前两步扑进裴皇后的怀里,又惊又喜地仰头看她,“母后,怎么是你?我是在做梦吗?”
裴皇后未着宫装,只穿着一身家常的衣服,也依然掩饰不住通身的雍容华贵,她抱住女儿,柔声道,“听说你病了,母后过来看看你。”
宋枕棠睁大眼睛,“您自己来的吗?”
裴皇后揉揉她的脑袋,说:“还有你二哥,也来了。”
宋枕棠立刻看向门口,“二哥呢?”
裴皇后看着女儿急切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说:“紫苏说你刚醒,怕你正换衣服,就让你二哥在门外等了。”
哪想到不仅没换衣服,还有萧琢也在。
这后半句裴皇后没说出来,但宋枕棠和萧琢都懂了,两个人不自觉对视一眼,宋枕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逃也似的往外跑,“我,我去见二哥。”
然而她才迈出一步,就被萧琢捉住了手腕。
裴皇后还在一旁看着,宋枕棠有些尴尬地回头瞪他一眼,不知道他在这时候是想做什么。
萧琢却只当没看到她警告的目光,手上用了用力,硬生生把走到门口的宋枕棠又拽了回来。
然后,他对着裴皇后拱手,说:“公主风寒未愈,眼下又穿得单薄,还是留在屋子里陪娘娘说话吧,臣去请殿下。”
裴皇后看了一眼只着寝衣就想往外跑的女儿,点头应道:“也好,你去吧。”
“是。”
等萧琢退下后,裴皇后给立在门边上的玉荣使了个眼色,玉荣立刻会意,关门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裴皇后走过去拉住仍在发愣的女儿的手,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
“还发热吗?”裴皇后伸手先去摸她的额头,确定不烧了之后,又仔细地端详她的脸色,关切道,“晨起吃过药了吗?”
自上次从宫里回来,被裴皇后送了三本避火图和一个玉荣之后,宋枕棠便赌气一直没回宫,连中秋夜宴都推了没回去。
半个多月没见,她以为自己并不想他们,可这会儿裴皇后一句话,就让她刚刚吸回去的眼泪再度掉落,她扑入裴皇后的怀里抱住她的腰,莫名委屈,“阿娘,我好想你。”
终于肯叫阿娘了,裴皇后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背,心酸道:“阿娘这不是来看你了。晨起紫苏拿了令牌一入宫我就猜到是你出了事,好端端的,怎么染了风寒?”
她想到昨夜落下的那一场秋雨,问:“可是淋了雨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说:“未曾。”
她本不想在阿娘面前提起萧琢,但又不想她担心自己,道:“母后别担心,我在将军府过得很好,他……也待我很恭敬。”
哪有夫妻之间用恭敬这个词来形容的,裴皇后皱了皱眉,转而又想到刚才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问:“听周正说,你和萧琢的关系很是亲近。”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阿棠,你实话告诉阿娘,你们成婚这一个月,你和萧琢圆房了没有?”
宋枕棠正在喝水,闻言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她狼狈地擦擦唇角,羞恼道:“母后,你在说什么啊?”
裴皇后却很认真,“阿棠,母后知道你心里对这桩婚事还别扭着,但你们毕竟已经成婚这么久了,难道
还想着和离不成?”
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多半是和离不成的,宋枕棠一直明白这点,摇了摇头。
“你明白就好。”裴皇后握着女儿的手,推心置腹地说,“既然你未来的夫君只能是萧琢,那圆房这件事还能拖一辈子不成?”
“总归是要做的,倒不如早日圆房生个孩子,到时候就算你对萧琢厌了倦了,想要自己一个人去公主府住,身边也不会太过寂寞。”
“何况萧琢他本就比你大了十岁,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男人的好年纪也不过那么几年,再等下去,当心萧琢真的年老色衰,我看你呀,才要后悔现在没有珍惜。”
在皇宫里,裴皇后是一辈子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但现在是在将军府,裴皇后看着虚弱的女儿,到底是多劝了几句。
而宋枕棠怎么也没想到裴皇后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心里既感动又震惊,隐隐还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