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长翊,这些年,她什么都不知道,在她心中,你是她最依赖亲近的兄长,她如何待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长翊,我知道,你并非真的冷面无情,至少对我,对阿棠,都是真心以待的,不是吗?”
不知不觉间,裴皇后已经走到了宋长翊的身边,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哀求般的语气,“长翊,放过你妹妹,让她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她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再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身孕?
宋长翊一怔,“阿棠她……”
裴皇后抹了一把眼泪,“她刚刚淋雨晕了过去,太医来把脉,说是已经有孕,但是近来身心憔悴,怕是……”
后半句她犹豫着没有说出来,宋长翊也等不及听完,直接抬步走了出去。
侧殿内,宋枕棠刚刚醒来。此时正靠在萧琢的怀里吃药。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宋长翊从门外走进来,宋枕
棠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抓住萧琢的手往他怀里钻。
她的动作异常明显,宋长翊清晰地捕捉到,这明显的戒备姿态让他心口一揪。
宋枕棠的确憔悴了许多,从前的她何曾有过如今这幅模样,她从来都是立在枝头最娇嫩明艳的那一支海棠花,如今却苍白的仿佛覆了一层雪,眉宇间都凝着愁,哪里还有从前的半点风华。
从前跟在自己身边,一刻不停惹祸的那个小姑娘,仿佛再也寻不见了。
“哥哥,哥哥……”
宋长稷和宋枕棠的年龄差了太多,为人又严肃板正,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宋枕棠就喜欢跟在宋长翊身边,哥哥长哥哥短,即便是长大之后,两人也从未疏远过。
在宋长翊的心里,她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天真幼稚,而如今……
想起裴皇后方才的话,他忍不住去看宋枕棠的小腹。
他的小妹妹,竟然要当母亲了。
宋枕棠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得警惕起来。
其实有被子盖着,有萧琢伸手护着,什么都瞧不见,可她仍是不放心地要伸手来挡。
看着她的动作,宋长翊微微一愣,有一种被刺痛的难堪。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不冷不热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明日我叫人送你们回将军府。”
将军府?
还不待宋枕棠去想这话中深意,宋长翊已经离开了。
她抬头去看萧琢,而萧琢也只是安抚一般地将她抱在怀里,“别怕。”
宋枕棠摇了摇头,“我不怕。”
她看向萧琢,轻声道:“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
萧家满门忠烈,世代忠良,今日却为了她,在长治殿阶上剑指东宫。
在这一刻,宋枕棠忽然什么都不愿想了,她看向萧琢,问:“等这一切都解决了,我们回凉州生活吧。”
萧琢一愣,然后就听宋枕棠继续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京城的生活,凉州才是你的故乡。”
“凉州苦寒,又离京城那么远,你……”
“只要你在,多远都不算远。”
她抓住萧琢的衣领,使劲往下一拉,吻在了他的唇角,好似扣上了一枚印章。
一个月后,含章殿。
宋长翊正在批折子,殿门忽然被人推开,襄南王面色冷峻地走进来,宋长翊抬头,见是他,立刻撂下笔,亲自迎了过去。
“皇叔怎么亲自来了?”
襄南王将他推开,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摔到他身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看,宋长翊也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无非是他最近给宋枕棠和萧琢加恩的旨意,他面色不变,甚至亲自给襄南王倒了杯茶,“皇叔何必这般生气?”
襄南王紧紧盯着宋长翊的表情,“你果然手软了,是不是?他还没死,你下不了手了是不是?”
看他气急败坏的程度,似乎是想冲上去将人摇醒,“难道这江山,你不想要了?”
宋长翊微微一笑,“皇叔这是哪里话,孤本来就是太子,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皇位也本来就是我的。”
襄南王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原来太子殿下是要出尔反尔了。”
宋长翊茫然地反问,“出尔反尔?这话是何意?难道我从前和皇叔约定过什么吗?”
他这般概不认账的态度气得襄南王手都在抖,好半晌才恢复过来,指着宋长翊冷笑道:“还好我早就知道你软弱不堪大用,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也就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机会?”
宋长翊不知从哪掏出一枚令牌,在襄南王面前晃了晃,“皇叔说的是这个吗?”
襄南王一见到那枚令牌,脸色骤然一变,“你!”
他咬牙切齿道:“你竟敢背叛本王。”
宋长翊毫不在意地转了转指尖的令牌,没有再说别的话,襄南王冷笑道:“可你别忘了,你如今到底还只是太子,这皇宫大内,可不只有你的人!”
宋长翊淡淡反问:“是吗?”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襄南王一瞬间的愣怔之后,急忙便要出去,却被一把出鞘的剑拦住。
萧琢身着一身铁锈红的甲胄,手握长剑,挡在襄南王面前,身后跟着数不清的龙虎卫,在黑夜的遮掩下,仿若一团缓缓蔓延的乌云。
襄南王彻底愣住,半晌才想起来去看身后的宋长翊。
宋长翊对他笑了笑,而后毫不留情地下令,“来人!”
襄南王被人强行带了出来,龙虎卫也在丁介的带领下退出了含章殿。
殿内只剩下萧琢和宋长翊两个人,长久的沉默之后,竟是宋长翊先开的口,“这次,要多谢萧将军助我。”
萧琢也恢复了平时淡然的神色,他朝宋长翊拱手,“只请殿下莫要忘了先前答应我的话。”
提到这个,宋长翊的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是想说什么,萧琢却先一步开了口。
他看向宋长翊,“殿下应该知道,这除了是娘娘的意思,更是阿棠自己的意思。”
宋长翊这下再说不出别的,他闭了闭眼,终于答应道:“孤会允诺。”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宋长翊也没有再多留,拱了拱手便要立刻退下,谁知还没走出含章殿,就又被宋长翊叫住,“回去,转告阿棠……”
萧琢抬头看他。
宋长翊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神情,却仍旧泄露了几分失态,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转告阿棠,好好休息,别……恨我。”
萧琢自然听见了他的话,但没有回答,只转身走出了含章殿,且再也没有回头。
一个月后,宣成帝旧疾未愈,卧床不起。裴皇后亲发懿旨,命令太子监国。
当日,太子下发了两道旨意,一道是以巫蛊之名,欺君罔上的重罪抄了襄南王府,其有姻亲往来的一干人等皆下了狱,待刑部处理。
第二道是加封萧琢为一等勇毅公,统领西北三路七万大军,并在半个月后赴凉州就任西北总督。其妻昭阳公主与其同行。
圣旨说是半个月后离京就任,实际上在不到五天后,两人就已经离开了京城,直到两年后宣成帝驾崩,才终于回京。
但也只在京守孝百日后,就再度重回凉州。
宣成帝驾崩,太子宋长翊继位,本该奉生母裴氏为太后,元妻裴氏为皇后。
可圣旨还没下,裴皇后便直接绞了发,到城郊的寿元寺修行去了。刚登基不足半日的新帝到寿元寺外跪请母后回京,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最后,竟是裴太后的侄女,裴之娴当众推拒了皇后之位,陪着太后一起留在了寿元寺。
据说新帝当时并不同意,奈何小裴皇后以死相逼,最终回宫的,只有那九五之尊一人。
此事一出,江湖朝野皆是议论纷纷,好在新帝文治武功并不逊色于宣成帝,逐渐压下了传言。
可直到他登基五年后,他的后宫除了一个已经出家的元后,竟然空无一人,膝下更是一无所出。
皇帝子嗣不丰,血脉如何绵延?朝臣们为此整日急得团团转,各种请求立后、选秀,甚至是过继子嗣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了御案之上。
京中这边焦头烂额,千里之外的凉州。
宋枕棠怀抱着刚刚出生三天的小儿子柔声轻哄。
萧琢穿着中衣从浴房走进来,坐到床边,朝她伸手,“手臂酸不酸,把宜安给我吧。”
宋枕棠却没动,只抬头看着他。
萧琢挑了下眉,“怎么了?”
宋枕棠问:“你当真想要给他取这个名字?”
萧琢笑着反问:“不好听吗?”
宋枕棠皱了下眉,嗔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似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宜清已经随我姓了宋,难道小儿子还姓宋吗?你们萧家的血脉……”
“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萧琢坐到宋枕棠身边,“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甚至可能不会娶妻,更别提生子了。”
“萧家的血脉没什么好的,我并不希望他们背负太多。我知道你生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有多艰难,姓宋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这,他又故意放松了语气,笑着道:“何况宋是国姓,如今最是稀缺了。”
大约和萧琢想到一块去了,宋枕棠笑了笑,无奈地点头,“好吧,就姓宋,宋宜安。”
宜清,海晏河清。
宜安,福顺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