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失望,不是不生气。
但并非因为她的无情。
而是知道她的有情。
正是因为她对自己有情,所以才会害怕拖累他,也正是她对自己有情,所以才会这般急着与他撇清干系。
但也正是因为他明白,才会更生她的气。
既然他们已经成亲,那便是夫妻一体,更何况他们二人已然两情相悦,相知相亲。
此时遇到危难,她却要将她推开,独自面对。
萧琢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若他在这时候离开,日后又又何颜面再与她站在一起?
他环抱着宋枕棠,掌缘挨着她的手臂,清晰地感觉到了她最近的消瘦。
像是能握住她的骨头似的,让他不得不收回了禁锢的力道。
随着力度的收回,心里的那点郁气也像是跟着消散了似的,萧琢看着怀中单薄的姑娘,忽然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他抬手将人轻轻搂住,而后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她的肩窝上。
宋枕棠先是一愣,而后抬手去推他脑袋,可她的力气实在很小,又怕用太大力会弄疼他,又气又无奈,“萧琢!你这是做什么?”
对于萧琢来说,她的这一点力气全然不碍事,他甚至将手臂搂得更紧了些。
直到将宋枕棠完全嵌在自己怀里,萧琢才再次开口,“阿棠,这时候提和离,你不相信我吗?”
宋枕棠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摇头,“没有……”
而后反应过来,想要否认,萧琢却抬手轻抵住了她的唇,“别解释。”
他盯着宋枕棠的眼睛,认真又无奈地问,“阿棠,你真的以为,我会不懂你在想什么吗?”
“和离是假,将我推开才是真。如今京城乱势,你不愿将我拖下水,担心我被太子针对,是不是?”
宋枕棠难得会有不敢抬头的时候,她怕自己和他对视过,便再也藏不住眼底的真实情绪。
可萧琢那么温柔,没有一点怪她的意思,就那么抱着她,轻声道:“阿棠,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怎会怕这些?”
“阿棠,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何况……”
说到这,萧琢顿了顿。
宋枕棠抬头,只见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串长命缕。
有点眼熟。
宋枕棠不由自主蹙起眉,想拿过来看个仔细。
萧琢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在她疑惑又惊讶的目光中,把那根长命缕系在她的手腕上。
宋枕棠先看了萧琢一眼,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
那是一根用五色绳编成的五色长命缕,像是端午节时佩戴的,甚至都看着有些泛旧了,但是结扣的位置还挂着一枚莹润的平安扣。
宋枕棠终于想起来这平安扣是哪里眼熟了。
她抬头看向萧琢,奇怪地问:“这不是我梳妆匣子里的那个吗?现在又不是端午节,好端端的翻出这个来做什么?”
萧琢却不答反问,“这长命缕都这么旧了,殿下怎么会留到现在?”
宋枕棠轻轻拨弄了一下缀着的平安扣,回答道:“虽然我不记得这枚平安扣是哪来的了,但是这玉扣色泽莹润,触手生温,便一直留下了。”
她看向萧琢,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琢低头按住她的手指,说:“殿下喜欢,臣便放心了。”
宋枕棠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琢但笑不语,只捧着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那姿态堪称虔诚。
宋枕棠愣了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手,在萧琢的跟前晃了晃手腕。
“是你送给我的。”
虽然疑问句,可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萧琢并未否认,直接点头,“是。”
纵使已经猜到,宋枕棠仍有些不敢疑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全然不记得?”
方才还一副要与他恩断义绝的装凶,这会儿又毫不在意的问起手链来了,真是……
萧琢想感叹一句,却不知如何评价她这性子,最后只能无奈一笑。
宋枕棠不知他在笑什么,有些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催促道:“快说啊!”
宋枕棠眨巴着眼睛看他,仰着头,看上去十分无辜。
萧琢没忍住捧住她的脸,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唇角,正要问下去的时候,被宋枕棠抬手挡住。
“干什么?”小姑娘像一只警惕的狐狸。
萧琢忍俊不禁,却仍是不顾她的阻拦,强硬亲了下去,虽只是轻轻一吻,却藏着无尽的温柔缱绻。
舌尖勾着宋枕棠轻轻抿住的唇缝,痒得小姑娘浑身一颤,她下意识想要逃离,却无法抵挡男人温柔的诱惑,她身后去勾他的脖颈,想要回亲他。
不想竟被萧琢一把握住手腕,宋枕棠不满的瞪他,萧琢按着她的手,轻轻吻在她的唇角,终于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你忘了,我可是比你大十岁。”
宋枕棠眨了眨眼,没懂。
萧琢掐了一下她的耳垂,摩挲着,回答:“你还未出生时,我便见过你了。”
“当时你还在皇后娘娘的肚子里。”
宋枕棠还从未听过这些往事,她瞪大眼睛,问道:“怎么没听我阿爹阿娘提起过?”
萧琢轻揉了一下她的头顶,开口道:“是我从前不想提。”
可以说,萧琢的一生都生活阴影里,他的童年在孤寂中和母亲度过,六岁之后,是在父亲的暴戾下度过,父亲恨他,打他,却又将他视为自己的继承人,将他带到军队里,严厉教导,他希望他成才,又怕他真的成才会反过来报复自己,所以一直派自己的亲信监视着萧琢。
他的一生都活在上一辈为他制造的牢笼之中。
他能活这么大,要感激两个人
一个是母亲留下的乳母邓氏,在母亲死后,她被赶回了老家,但是一直惦记着这个小少爷,时常会给他做些衣裳,送些吃的。
还有一个就是宣成帝,在萧琢九岁的时候,萧琢和父亲住在长安,在军营里他因为一点错处被萧振山鞭挞,被正好来巡视军营的宣成帝看到,将他救下。
不知为何,宣成帝对萧琢很好,尤其是在得知了他的处境之后,几次回护他,还在萧振山在外带兵的时候,将他带到皇宫亲自教养。
当时裴皇后正好怀着孕。
他就和宋长稷兄弟几个一样,每日读书,习字,温和的皇后娘娘将他视作亲生儿子一般,便是换季的衣服,也总有他的一份。
他十分感念帝后的恩情,但实际上,他没能在皇宫里没住多久,半年后,萧振山回京,萧琢也就重新回到了军营。
后来听说皇后生下了一个公主。
消息传到西北的时候,正是端午,萧琢看到街上有人卖长命缕,就买了一条,然后将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平安扣摘下来挂到了上面,塞进了萧振山送给帝后的贺礼之中。
这事并无人知晓,直至多年之后,他再回京,遇到了宋枕棠,正好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长命缕,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也正是因为那一条长命缕,后来宣成帝执意为他们二人赐婚,他没有再拒绝。
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
他看着宋枕棠,认真道:“公主殿下,臣注定是要保护您的。”
第74章 有喜
74.
“公主殿下, 臣注定是要保护您的。”
大约是这句话实在让人震动,宋枕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萧琢单臂将人搂住, 一只手抚着她的脊背, 轻声道:“所以,相信我, 好吗?”
宋枕棠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双手紧紧抓着萧琢的衣襟,含泪点了点头。
“好,我相信你。”
“今天你太累了。”萧琢轻抚着她的头发,吻了吻,说:“我抱你去睡觉。”
自从宋枕棠回京后, 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是担心父皇母后, 就是担心萧琢,此时听了这句话, 倒是真的生出几分困意。
她在萧琢怀中依偎着点了点头,又使劲缩了缩,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娇懒。
萧琢轻勾了下唇, 将人一把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 这期间甚至没有放开过宋枕棠的手,两人并肩躺到床上,仍还十指交握着。
“萧琢。”
宋枕棠枕着他的手臂, 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 就听到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她正要起身,萧琢把她按下去,温声道:“我去看看。”
他推开门,紫苏领着丁介站在阶下,朝着萧琢福了福,“驸马。”
萧琢眯眼打量了这二人一眼,一下子便猜到是出了急事,当即问道:“何事?”
此时宋枕棠也听到了紫苏的声音,莫名觉出不对,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子跟到萧琢身边。
丁介神色略显焦急,一看就是有急事想要禀报,但看到宋枕棠,立刻克制住了慌张神色,拱手见礼,“参加公主殿下。”
萧琢一向敏锐,见丁介这幅神情,自然是意识到了什么,更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半和宋枕棠有关。
他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正要开口,竟被宋枕棠抢了先,“丁介,发生了什么事?”
丁介有些为难地看了萧琢一眼,“这……”
就算再迟钝,宋枕棠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何况这段日子以来,她的神经始终在紧紧绷着,她凝眸看向丁介,有些急切地命令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与此同时,萧琢也微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丁介这才禀报道:“长治殿……”
才说三个字,宋枕棠已经完全完全明白了,父皇如今就被宋长翊困在长治殿,她根本等不及丁介再说什么,立刻问道:“宋长翊在哪??”
丁介回道:“殿下放心,太子现在还不知道消息,属下第一时间就来回禀您和将军了。”
“紫苏,更衣,快,快……”其实宋枕棠也不知道问这些有什么用,但此时听到丁介肯定的回答,还是松了口气,她一边招呼紫苏,一边不自觉地握住了萧琢的胳膊。
是依靠,是信任,
萧琢自然感受到了她传递过来的不安,反手紧紧握住她的,轻声安慰道:“别怕,我一直在。”
宋枕棠飞快地换了身外裳,长发用银钗紧紧挽住,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就已经收拾好了。而这期间萧琢也找人安排好了一切,两人一出来,便立刻乘车赶往了长治殿。
在到达之前,宋枕棠本以为长治殿外应该已经聚集了太多的人,没想到竟是这般安静,她看向萧琢,萧琢牵住他的手,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进去吧。”
方才更衣的时候,宋枕棠就听到了萧琢在小厅在和丁介说话,当时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此时见到长治殿辉煌的殿门,心底再度涌出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
她看一眼身旁的萧琢,没有再问其他的,扶着他的手一步步迈上了台阶。
推开门,整个殿内都很安静,原本期待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度不安,更让她没有安全感的是,萧琢似乎没有跟她一起进门的意思,在宋枕棠步入内室的时候,就主动松开了手。
“你……”
不等宋枕棠再开口问,萧琢便主动解释,“太子那边虽然说是来晚了一步,但这宫里他安排的人不算少,我出去看看,以免打扰了你们父子虚话。”
“那,我母后那边……”
“皇后娘娘一直在自己宫中暂且还不知道,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说的。”
说完,他便转身退出了大殿,让宋枕堂一个人走了进去。
殿内异常安静,几乎只能听见宋枕棠一步步走进去的脚步声。
宣成帝躺在龙榻上,宋枕棠只看那干瘪的被褥就已然忍不住眼底将要落下的泪珠,她压低步子,想要唤人,又不知人是否已经醒
来。
正当她小心翼翼不知如何开口时,榻上的宣成帝竟然先出了声,含含糊糊的,像是蒙着一层雾似的。
宋枕棠没听清,凑近些才听到他一声声地唤,“阿棠……阿棠……”
原本积涌在眼眶的泪水霎时滚了下来,宋枕棠扑通一声跪在榻前,“阿爹,我在,我在呢……”
也不知她的应答声是不是真的管了用,卧床的宣成帝竟然真的有了回应,“阿棠……你母后呢?”
宋枕棠微微一愣,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母后她……”
说到一半,她顿了一下,“母后一会儿过来。”
其实宋枕棠也不确定,萧琢到底能不能挡得住宋长翊,更不知道裴皇后能不能来,她跪在榻边,给宣成帝掖了下被角,强忍着眼泪道:“阿爹,我去给您请太医。”
谁知她刚要起身,就被宣成帝握住了手,“阿棠……别去。”
宣成帝自少年继位起,便始终过着最养尊处优的君主日子,但对于宋枕棠,他始终是最普通的一个父亲。
幼时背她赏花,少时带她出游,等她长大了,就默默站在她身后,替她包揽操持后半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