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终于看出她是故意的了,却没有将人松开,反而是将她抱得更紧,他偏头抵在宋枕棠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那样温热的触觉,能和冬日的冷风相抵。
两人原本是面对面的拥抱着,宋枕棠微微侧身,窝在萧琢的怀里,脸颊隔着几层厚厚的衣物挨在他的胸膛之上,心跳声竟然还是那么的明显。
宋枕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抬手按在萧琢的胸前,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清楚地触碰到那道疤痕,她轻声问:“你身上的伤……都是萧振山做的吗?”
她的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很怕会触及到萧琢的伤心之处,萧琢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闻言也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而后回答道:“胸口上的差不多都是,手臂上的不是。”
宋枕棠愣了一下,“是你从军这些年伤到的?”
萧琢下巴贴着她的发顶,轻轻蹭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宋枕棠察觉到他的情绪,当即搂住他的腰,轻声道:“都告诉我,好不好?”
萧琢无声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怕吓到你。”
少年时他身子削瘦,并无自保的能力,而萧振山则是从军多年的威武大将军,轻易就能将他掌控在自己的身边,萧琢躲不掉逃不开,因此总是被满腔怨恨的萧振山打得遍体鳞伤。
他很疼,但是萧振山从来不管他,更别提包扎上药。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疼痛中,他毫无办法,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并不痛。
直到后来,萧琢有能力逃离过去那样稀烂的生活之后,他却惶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变得有些嗜痛。
那时他总是会失眠,自己一个人睡得时候,总会梦到发疯的柳玫和萧振山。
有时夜里噩梦连连,他浑身冷汗地坐起身时,甚至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
每当这个时候,都只有疼痛能让他变得稍稍清醒一些。
因此,他之后身上总是有伤,但那是他自己划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一个正常人,但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
宋枕棠听着萧琢平静的叙述,心口如针扎一般疼,她偎着萧琢的肩,犹如倦鸟归林,两只手臂不知不觉就攀到了萧琢的脖颈之上,萧琢被她的手指冰得浑身一颤,而后右手顺着她身后的狐裘滑进去。
宋枕棠没有躲,乖乖让他抱着,小声承诺道:“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她的腰是那么的细,即便套着两层加绒的短袄仿佛也能被他一只手握住,男人的虎口卡在她的后腰轻轻摩挲了两下,低声应,“好。”
宋枕棠被他摸得整个人一激灵,下意识的就往萧琢的怀里钻。
萧琢眸中含笑,一手紧紧环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下巴,倾身亲在了她柔软的唇上。
天幕之下无穷灿烂,将他们紧紧拢在其中,热闹声离着万佛寺还有很远,四周空寂无人,只有簌簌作响的风声扑在两人耳畔。
在人前太过亲近宋枕棠总是有些会害羞,此时她们站在最高处,并无旁人打量的视线,宋枕棠仰头和头接吻,一双杏眸轻轻阖住,忐忑但是十分专心。
实际上,宋枕棠很喜欢和萧琢接吻的感觉,被他抱着,被他亲着,仿佛全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萧琢感觉到她投入,搭在她腰间的手握得更紧,唇舌勾缠。
倏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温柔静谧的氛围,萧琢当即将宋枕棠松开,并抬手将人挡在身后,宋枕棠此时脸色娇艳红润,他不像被任何人看见。
谁知那脚步声却根本没有上来,听着那咯吱咯吱的晃动声,仿佛是踩着木楼梯在原地徘徊,萧琢皱了下眉,干脆直接问道:“丁介吗?发生了何事?”
因为被他护在身后的缘故,宋枕棠几乎是挤在了萧琢和栏杆之间,此时她不经意一回头,吓得紧紧攥住萧琢的衣袖。
宋枕棠的声音混着丁介的一同响起来——
“将军,万佛寺里走水了!”
“萧琢你快看,那里好像着火了。”
萧琢先是一怔,而后迅速眯起眼睛朝身后宋枕棠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一片妖异的红光,并且在迅速往藏经楼的方向卷过来。
这座藏经楼也有百十来年的历史,纯木质的结构,只要沾上一点火星,也能迅速燎原,更严重些甚至能将整座楼烧塌。
绝对不能困在这!
千钧一发之际,萧琢根本来不及去想别的什么,当即立断将宋枕棠打横抱起来,并低声嘱咐了一句“抱紧我”,而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楼下冲了下去。
这座藏经楼一共有十二层,放在他们就是在十二层,此时萧琢长腿一迈就是三个台阶,没一会儿就下到了七层。
丁介一直比他们两个低上两层,时刻为他们打探消息。
宋枕棠被萧琢紧紧抱在怀里,根本也来不及紧张,只记得紧紧抱着萧琢的脖子,她很清楚自己在此时此刻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那就只能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去给他拖后腿。
萧琢此时也无心再说什么别的安抚的话,但托在她身侧的手腕始终坚定有力。
七层、六层、五层……
丁介的脚步声却忽然停住了,萧琢当即便意识到了不好,因为根本不需要说什么,那翻滚的热浪已经顺着木质楼梯卷了上来,紧接着丁介的声音传来,“将军,藏经楼一楼也走水了,来不及下去了。”
丁介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一身功夫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是最佳,此时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可见楼下的情况有多糟糕,萧琢当即顿住步子,不再往下。
萧琢抱着宋枕棠思索片刻,先问丁介,“你现在在哪,能出去吗?”
丁介坚定的回答很快传来,“能。”
萧琢当即立断,“你先出去,而后再带人回来接我们。”
若是只有萧琢一个人,丁介还不会太过担心,可萧琢怀里还抱着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丁久不免担忧,何况这木制的藏经楼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在这一瞬间的沉默中,萧琢迅速猜到了他心底在想什么,他并未解释什么,语气依旧沉稳,命令道:“照我的吩咐去做。”
对于萧琢的服从和信任在此时超过了心底的不安,丁介没再说什么,只道:“将军小心。”
说着,只听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伴着动静不小的窸窣声响,而后便只剩火焰烧灼木头的崩裂声,宋枕棠紧紧搂着萧琢的脖子,知道丁介已经离开,现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危楼里只剩下她和萧琢两个人,而他们还在五楼没有下去。
“萧琢……”
这么冷的天,她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心抓着萧琢的袖口,想要说什么,一开口,却只叫了他的名字。
萧琢没说什么,只抬手在她头上轻抚了一下,而后抱着她到了五楼外的天台。
前日一场落雪下了半夜,这两天一直阴沉沉的,积雪尚未化开,天台外的扶手上仍旧堆积着浅浅一层,萧琢将宋枕棠放下,而后解开自己的外袍,漏出里面的中衣来。
咔嚓!
他稍稍用力,在中衣上撕下两条长长的布条,然后裹着栏杆上的雪将布条浸湿。
宋枕棠起先还没有明白萧琢是在做什么,直到他将浸着雪水的布条贴到她的面上,宋枕棠才终于意识到他的目的,抬手捂住了口鼻。
兴许是因为刚下了雪,座藏经楼过于潮湿的原因,火势目前只在楼梯口蔓延,尚且没有烧毁支撑的楼体,萧琢拿着帕子将自己和宋枕棠的口鼻全都裹好之后,还是抱着宋枕棠试探性地又下了一层。
但到了四层之后,三层却再也下不去了,楼体已经被烧焦,倒塌的声音几乎就在耳畔,宋枕棠下意识一颤,萧琢立刻抱着她后退。
一直退到边缘,摇摇晃晃的木架楼似乎下一刻就要坍塌,萧琢回身看着凭栏之外,四层楼不算很高,他可以跳下去,但宋枕棠呢……
宋枕棠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身后是火焰热浪,脚下的楼面摇摇欲坠,她很怕,可是看着身边的萧琢,又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她,萧琢自己一定可以逃出去,但她说不出让他放弃自己的话。
正在这时,萧琢忽然握了一下宋枕棠的手,问:“公主,你相信我吗?”
宋枕棠微微一愣,而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萧琢朝她笑了笑,然后按住她的肩膀,说:“那等我。”
说完,没等宋枕棠点头,萧琢直接翻着栏杆越了下去。
宋枕棠愣怔着,回神时萧琢已经跳到三层,此时正对她张手,“阿棠,来,跳下来。”
宋枕棠看着高及腰间的栏杆,不知这怎么跳,可是脚下的木板越来越晃,噼啪的声响越发逼近,宋枕棠艰难地越过栏杆,脚尖甚至都碰不到地面。
萧琢站在下面,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足尖在发抖,他放缓了语气,重复道:“别怕,阿棠,过来。”
宋枕棠只觉得身下的栏
杆都在不住的晃,不知是吓的,还是真的。
萧琢就在下面,他会带她离开,别怕,别怕。
她听着萧琢温柔的声音,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萧琢分明心急如焚,却没有在这时候一直催促,而是一直张着双臂等她。
宋枕棠自知不能犹豫太久,否则不仅自己活不下去,萧琢也要被她拖累,她闭上眼睛深呼了几口气,咬了咬牙,终于鼓足勇气跳了下去。
萧琢始终在看着她,此时立刻张开双臂将她抱住。
而就在他碰到宋枕棠的一瞬间,身后哐当一声巨响,是一道横梁塌在了两人身后。
已经不算太高了,萧琢根本来不及回头,抱着宋枕棠直接从楼上飞快跃了下去。
两人拥抱着陷入冰凉的雪地,滚了两圈,身后的高楼轰然倒塌,烧焦的木头带着难闻的气味砸过来,萧琢用最后一点力气支起胳膊,将宋枕棠牢牢护在身下。
木头落地发出一声巨响,萧琢躬身撑在宋枕棠面前,竭力稳着声音,“摔到哪了吗?”
身下是一层厚厚的积雪,身上还裹着狐裘,宋枕棠摇头,“没事。”
萧琢松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了丁介的声音,“将军!”
“来人,将这里围住,快,快去找将军!”
萧琢用最后一点力气回应,“丁介,我们在这。”
宋枕棠也终于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愣了愣,急忙问道:“萧琢,你,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方才两个人跳下来的时候,萧琢原本是垫在她的身下的,所以坠下来宋枕棠并没有收到太大的冲撞。
此时两个人全都落地,安稳之后,萧琢反而撑起身子将她压住,宋枕棠被圈在他身下动弹不得,想要挣扎着摸摸他有没有受伤,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萧琢感觉到她的焦急,柔声安慰,“别怕,我没事。”
然而才说完这句话,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手臂滑在雪地里,整个人就这么晕在了宋枕棠的身上。
第64章 昏迷
64.
在宋枕棠心中, 萧琢一直都是强大的,但此时看着他躺在床上昏迷,宋枕棠终于意识到, 他其实也是个会受伤的凡人。
藏经楼最后砸下来的前一刻, 萧琢将宋枕棠护在了身下,一根烧焦的梁柱正好砸在萧琢的后背, 穿着那么多层衣裳也把后背烫伤了。
此时背后涂了药,厚厚一层敷着,看着分外刺眼。
早就找军医来看过了,说是因为伤口太严重生了炎症,由此生了高热,昏迷不醒,也是这个原因。什么时候高热退了, 大约就能醒来了。
到现在,萧琢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 宋枕棠一直守在床边,紫苏多次劝她去休息, 她却执拗地不肯动。
她从未伺候过人,更别提照顾病人,这两天看着紫苏她们怎么做, 这才勉强学会了些。
萧琢昏迷着无法进食,宋枕棠叫人溶了一碗糖水, 然后拿筷子蘸了,轻轻涂在萧琢干涸苍白的唇角。
她明知道萧琢还没醒,却仍旧忍不住想和他说话, “萧琢,已经快二十四个时辰了, 你一直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
“你醒来之后,我给你煮面好不好?”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拿帕子去擦从唇角滴落的糖水,期间手指碰到了萧琢的下巴。
这两天没吃东西,自然也没有刮胡子,此时萧琢下颌边缘已经长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娇嫩的手指覆上去,却并不觉得扎手,只是有些痒痒的。
宋枕棠不自觉蜷了一下手指,却没收回去,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又悄悄伸手,在萧琢的下巴上蹭了一下。
胡茬很短,好似初春雨后刚刚生长出来的一层嫩草。
宋枕棠曲着手指又碰了一下,而后顺势往上,指腹贴着萧琢的颊侧,一直挪到了他的额角。
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宋枕棠的动作轻到不能再轻。
“萧琢。”她语气有些难过,“还不醒吗?”
床榻上的萧琢纹丝不动,看上去了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