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掌中掐算,找到黑狗血阵的阵眼,站在中心处,袖中飞出一串九星金铃,铃声清脆,在头顶盘旋,那九颗金铃只有梅子般大小,却通体錾刻繁复的道家咒文,又用赤霄描绘成红字。
她捻诀念咒,九星金铃越转越快,须臾,一道偌大的圆环金光平地而起,将众人所在这方天地围在金壁之中,此为可阻止恶鬼逃窜的金铃障。
金铃障成,苏灵指尖夹住一张破阵符,手中摇晃,符篆燃起,她闭目道:“天地同生,扫秽除愆,炼化九道,还形太真。”
刹那间,金铃狂响,风雨大动,苏灵右手结印,屈膝俯身,左掌向阵眼中心一摁,一阵女人的哭嚎声平地而起,那声音异常尖厉,时而哭喊,时而咆哮,仿佛极其痛苦不安。
一道闪电落下,给了众人一片雪亮的明光,白光映照,一张惨白的人脸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饱胀的黑色瞳仁淹没了眼中的白,她身着素衣,浑身是血,怀中还紧紧抱着一物。
女鬼乍现,倒并未让身经百战的几人有几分胆怯,只是她看清众人后,仰天长啸,嘴角崩开数道血红,长发疯长,向着众人袭来,那场面还是有一丝血腥。
苏灵不住皱眉道:“嚯,恐怖。”
修仙世家的灵剑可破邪冥,斩杀鬼类,陆小白拔剑一挥,将扑面而来的头发齐齐斩断,剑锋凌厉,刺向她的囟门,女鬼飘飞数步,撞上金铃障,霎时一阵黑烟滚滚,不禁又发出了尖厉的嚎叫。
时机刚好,苏灵抬手一张镇邪符飞出,便将那女鬼定在原地。
说实话,这恶鬼看起来并无多少道行,最多也就死了一年,可她身上怨气却难得一见的浓郁,这让苏灵不禁有了个猜测,思及此处,她一剑挑向女鬼怀中,让她紧紧抱着的东西展现出来。
在那女鬼凄厉的哭嚎声中,苏灵看清了那是什么,心中不禁道:果然如此!
她怀里是个苍白的婴孩,小小的婴灵还未睁眼,四肢蜷缩,好像睡得很香,只一看,苏灵便心中雪亮,难怪这鬼道行不深,煞气却极重,除了有人故意布下招阴的黑狗血阵之外,还因为这恶鬼本身就是怨念最深的子母煞!
苏灵手中一顿,神色复杂地望向那女鬼,一时有些茫然,孕妇,惨死,养煞,招阴,这几个词单独出现都十分正常,可一起出现时,却给了苏灵不小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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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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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鬼定在那里,张嘴哭喊时鲜血顺着眼眶和嘴角滑落,在众人的注视当中,她竟慢慢开了口:“求你,放我的孩子投胎去吧,我可以生生世世埋在阵中,滋养煞气给你来用,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听她一说,苏灵了然,这女鬼定是把他们一行人当成布下黑狗血阵的邪修了,当即抬手叫停:“等等,那等邪修的勾当我不干,我们是正经仙门,只要你无害人之心,束手就擒,我收伏你之后,会给你们超度,送入轮回,只是你身上煞气太重,若要净化,需解开心结,了去因果,可能需要些时日。”
那女鬼一怔,再看几人的装束作为的确跟那些布阵困她的邪修大不相同,思索片刻,她道:“好,任凭道长处置。”
苏灵抬袖一挥,镇邪符翩然落地,那女鬼当真不再反抗,很虔诚地跪了下来,低声道:“多谢道长成全,只是我这心结,实在难解,都怪我嫁了那狼心狗肺,十恶不赦的丈夫,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不杀那人,我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阿蘅已持枪站了出来,她义愤填膺,手指攥得发白,愤然道:“竟有这等事!竟有亲手杀害妻儿之人!”
此话一出,阿蘅意识到声音有些大了,她小心扫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陆修,不敢造次,只能又低声咒骂几句。
陆小白道:“你可细说,了解清楚,有利超度。”
那女鬼闻言,掩面啜泣,缓缓道:“我本不是梨花村人,家在百里外,少时读过几年书,两年前嫁过来,丈夫是屠户,家境殷实,刚开始日子也算不错,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性情暴戾,日日醉酒,三天两头对我打骂不休,我曾跑回娘家躲避,又被他抓了回来,还说若我再逃,就杀了我的父母姐妹,我父年老,又无兄弟,只好跟他回来,忍受折磨。”
她哭得实在可怜,越讲下去,肩膀就抖地越厉害:“自那次后,他变本加厉,哪怕我有了身孕,也时常对我非打即骂,直到那日,他喝醉了酒,一脚踢上我的肚子,我疼痛难忍,叫了几声,他竟拿刀砍我的脖子,又将我的尸身剁碎……我心有不甘,死后日日入他梦中,他惊恐万分,找到一群修士做法,那群修士也骗了他,布下招阴的黑狗血阵,将我埋在此处滋养煞气,我母子二人便只能困于阵中,不得超生,可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说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在场几人,也无不动容,她仰面看向苏灵,字字泣血:“道长,我恨,我恨我不能反抗,任人宰割,我恨好人枉死,恶人逍遥,我恨这世间不公,苍天无眼,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再来人间!”
苏灵心中巨浪滔天,难以平复,她收伏过许多鬼,可却极少去了解这些鬼的苦衷,她怔了片刻,又听女鬼道:“张大柱,纵然我身单力薄,不能杀你,你也必定不得好死!”
苏灵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是阿蘅心直口快,她高声道:“谁?你说谁?”
陆小白也道:“张大柱?莫不是方才救的那人?”
苏灵不禁震撼,张大柱虽是萍水相逢,可他慈眉善目,看起来不像恶人,甚至还提醒他们几人小心行事,而这女鬼也声泪俱下,字字真诚,那一瞬,她谁的话都不打算再信。
苏灵拇指轻弹剑格,微微露出些许剑刃,两指一并,迅疾一划,鲜血流出,她将这两指点在女鬼的额头之上。
这是阴阳道的通灵法术,通灵后,能见鬼物的记忆,苏灵屏住呼吸,不多时,她看见了一方干净的小院,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搀扶着醉酒的男人,那男人嘟哝着骂了两句,女子犹豫片刻,凛着身子,肩膀缩得很窄,小声道:“大柱,我这快要生了,这几日能不能少出去喝点酒,我怕我自己不行。”
张大柱脚步一顿,双眼惺忪,面红耳赤,他眼神晃了晃,一脚踹向女子的肚子,骂道:“去他妈的,别的女人生孩子也没跟你似的,别以为你念过几天书,就高贵了,就瞧不起我,老子不高兴了弄死你!”
女子重重跌在地上,面白如纸,大汗淋漓,捂着肚子颤抖道:“好疼,好疼啊,我的孩子……”
张大柱本已转身踉跄着进了屋,听到女子的喊叫骤然升起一阵邪火,他双眼逡巡四周,顺手抄起一把剁骨长刀,旋风一般冲进院中,刀锋雪亮,拍着她的脸颊,喝道:“再叫老子杀了你!”
女子头皮一麻,忍着剧痛攥住张大柱的手腕,搏斗之中竟划破了张大柱的手背。
满目鲜红更刺激了他的眼睛,张大柱发疯一般举起刀,重重劈向女子的脖子,一刀又一刀,口中道:“反了,反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两指一收,苏灵慢慢睁开双眼,飞霜剑飒飒作响,马上就要出鞘,她强忍怒意,脑中只有两字:杀人。
她只想立刻马上杀了张大柱。
但她忍住了,陆修古板,太微道又修习斩妖除魔之术,遇妖降妖,遇鬼降鬼,人尊鬼卑,他浸淫这许多年,也早已学会了太微道这些糟粕,如是此时发作,极有可能帮不到这女子。
可她身上的杀气的确极其浓郁,让陆小白心中都有些许胆寒,他皱眉问道:“此鬼所言为真?”
“千真万确。”
陆修面目冷峻,眼中仿若落了寒霜,苏灵更加坚信此刻决不能发难,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陆仙师,我带她回去,用阴阳道的超度法术净化煞气,她的情况虽然棘手,也并非不可解决,就交给我吧。”
陆修颔首,苏灵打开封魂袋,那女鬼便化成一缕青烟,飘了进去。
就在那一瞬,暴风骤然止息,黑云退了些许,只剩无边的小雨,纷纷扬扬。
几人再次回到那间破屋之时,张大柱早经不知所踪,阿蘅屋前屋后寻了一遍,未果,坐在一处,默默磨枪,一言不发。
陆小白也一反常态,闭目打坐,缄口不言,阿蘅见他的样子,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小白兄,这个张大柱罪该万死,就这么让他跑了?修仙之人,难道不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抓也不抓,杀也不杀,你们太微道究竟是怎样的章程?”
陆小白睁开眼,微微一笑:“阿蘅,你莫生气,凭我对师父的了解,张大柱这人师父必杀之,他不愿让咱们沾染他人因果,故而不想让咱们动手。”
阿蘅两步凑了过来,目光灼灼盯着陆小白:“此话当真?”
陆小白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和煦:“当真,你想想,自咱们回到此处,是否许久未见我师父了?”
阿蘅眸光一转,果然,一刻钟前她还见了陆修一面,自此后再也没看见他的身影,不仅陆修不见了,苏灵出去后也再没回来。
一股腐味一直萦绕在鼻尖,屋顶滴滴答答漏水,屋内的物件都泡的发了霉,靠墙处放着一张肉案,案上有刀架,上放三把尖刀,两把砍刀,虽着了水却不生锈,锋刃闪着寒光,的确几把好刀,不论杀猪还是杀人,都绰绰有余。
苏灵左看右看,选了一把剔骨尖刀握在手中,她面带微笑,对暗处道:“不错,你的杀猪刀很专业,我一把一把来试试。”
黑暗中的柱子旁边有个人影,那人的手筋和脚筋已经被挑断了,身上绑着绳索,口中塞着破布,他不停晃动身体,发出含混不清的求救,粗糙的绳索不断摩擦他颈上的伤口,新长出的嫩肉便被磨成肉屑,血水混着汗水,疼得他浑身大汗淋漓。
冰凉的剔骨刀在他脖子上划来划去,苏灵笑着问道:“这把刀应该怎么用,我想应该是剥皮的。”
刀尖在脖颈处一路下划,“刺啦”声不断刺激张大柱的耳朵,他甚至能看见皮肤裂开,淡黄的油脂从伤口处冒出来,他的身子剧烈抖动,后脑不断撞在身后的柱子上,苏灵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跟自己对视:“刚才帮你疗伤,救了你一命,现在不该还给我吗,你不愿意?好,没关系,我想到了更好玩的。”
语毕,她拿出封魂袋一抖,一阵黑风瞬间便到了张大柱面前,一张流着血泪的脸含恨望着他。
素衣女鬼一把扯掉张大柱口中的破布,惨叫声顿时在耳边炸响,她哈哈大笑,一抬手,远处顿时飞来一把砍刀,正是张大柱杀她那把剁骨刀!
张大柱倒在血泊之中,看见那把长刀顿时魂飞魄散,用尽全身之力道:“阿玉,阿玉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那日也是一时气急,你饶了我,来世咱们还做夫妻,我再偿还……啊!”
话音未落,阿玉手中的砍刀已经重重砍在他肩上,刀刃卡在骨缝当中,一股暗劲晃了两下才拔了出来,不等他说话,阿玉又在他的胳膊、前胸、头上各砍了三刀!
张大柱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他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阿玉满目凄然,跪倒在地,僵了半晌,陡然起身,提刀又在张大柱的脖子和头上疯狂劈砍,霎时血肉横飞。
苏灵刚想上前拉她一把,阿玉忽然停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孩子,娘亲终于替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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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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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灵脚下一顿,而后听见屋外一点轻微的响动,她知是陆修来了,长舒口气,挺胸抬头推开了门。
陆修的右手按在拨云剑上,眉心轻蹙,不等陆修开口,苏灵道:“陆仙师,我不管你怎样想我,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杀的,他此刻已经死透了,魂魄都让我用诛邪符打得灰飞烟灭。”
陆修道:“你这是虐杀,而且是纵鬼伤人,必遭反噬。”
苏灵笑道:“陆仙师,张大柱不该死吗?我知太微道一贯认为人尊鬼卑,可这又是对的吗?他不仅要死,还不能让他简单的死,否则他所受的痛苦如何能抵消阿玉母子的怨屈,一命是不能抵一命的,他必须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这个仇才算是报了,阿玉的煞气才能被净化!”
陆修看着她:“张大柱的确该死,我来此处也并非是要兴师问罪,只是修仙之人,身负灵力,手握神兵,以惩奸除恶为己任,不可凌虐百姓,不可涂炭生灵,不论师出何名,又是何原因,此番作为,都会让你沾染他人因果,反噬自身,我知你生性良善,嫉恶如仇,可日后行事,务必要心胸坦荡,问心无愧,今日之事,我自知无法阻你,便让你自己想个清楚,你年纪尚小,妄动杀念,嗜血残暴,长此以往,对你无益。”
苏灵失语。
方才那刻,她怒火中烧,自诩正义,心想着哪怕坠入地狱,也要让张大柱死无葬身之地,可她冷静之后,再看这满屋的血肉,不禁有片刻的耳鸣,喉咙一动,她有些想吐。
离开张大柱的住处回到破屋之后,苏灵一直有些许恍惚,她怅然若失地靠在墙边发愣,手中捏着的烤白薯早已泛冷,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稍后苏灵要给阿玉超度,此刻并未将她收入封魂袋中,阿玉的煞气得到净化,面色虽然依旧苍白,可却好看了许多,她走到苏灵旁边,柔声道:“道长,我听你们说要找一群自称十三人杰的邪修,我兴许知道他们在何处。”
苏灵回过神来,阿蘅和陆小白闻言也凑了过来,阿玉道:“那群人不敢去中原,一直游荡在南郡,哪有阴煞之气就往哪去,前些日子有两人过来加固我的法阵,我听那两人说要去蝴蝶谷找将军墓。”
相传,南郡的蝴蝶谷在五百年前是金国的都城,有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名叫擎苍,死后就葬在蝴蝶谷的大墓之中,几人不敢耽搁,超度完阿玉之后,天色不亮就早早上路,往蝴蝶谷方向御剑飞行。
找了半日,终在一处谷口处停下,两壁岩石如同一双蝶翅,苍翠欲滴的草木给这双翅膀又镶嵌了花色的毛边,蝴蝶谷因此得名。
几人拿着罗盘定位,行至东南方位,水流跟山石交汇处有一低洼,阴气浓重,再往前走,只见巨石嶙峋,有一块石壁微微打开,石壁里侧光滑如镜,已经有人打开了大墓的洞口。
洞口极狭,几人侧身通过,陆修走在最前面,日光忽暗,烛火闪烁,不等双目适应光线的变化,一支冷箭“嗖”地飞来,陆修偏身闪过,倏地,箭雨如瀑,毫无章法。
之前有人进入墓室,必然破了机关,此时的机关应是这些人复原之后的,陆修此刻只想速战速决,拨云一闪,剑气如虹,飞身对着墓穴深处横剑一挥,箭矢纷纷落地,只听一阵爆鸣之声,墓顶数处巨石被击碎,乱石翻飞,箭雨骤停。
苏灵几人刚从窄道进入密室,几把不知何处而来的寒光长剑却左右开弓,直攻几人下盘,室内昏暗,凭着气息,苏灵知道对方有四个人。
四对四,本是很公平,却见拨云剑左挑右刺,那四人的长剑便应声落地,苏灵燃着一张符篆,火光中,那四个黑衣人瘫倒在地,阿蘅上前一把撸起其中一人的袖子,一条蜈蚣刺青便露了出来,阿蘅道:“果然是你们这伙邪修!”